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梁悦彻夜未眠。
段容带着早饭，在书房扑了个空，被告知梁悦一大早就出了门，据说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自从到了京城，这还是梁悦第一次独自离开。
“公子？”冬华担忧地看向段容，却发现段容脸上表情未变。
“没事，既然贤王不在，那咱们就去京城里逛逛，就去前些日子你说的那布庄吧。”段容生在商户之家，商人重利轻离别，他当然是习惯了离别。
再者，他今日也打算要出门，梁悦不在恰是好。
京城的布庄不少，有专供平民百姓的，自也有专供达官贵人的。
冬华提过的衣香布庄就是后者。
段容坐上马车，从王府偏门向衣香布庄行去。
马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声，隔着马车的窗帘，有缕缕阳光落在他的脚边。
出门前，在冬华迷惑的眼神中，段容换了一身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衣裳，那应当是他从扬州带到京城来的旧衣。
不过因着京城早就转凉的天气，他在旧衣里套了夹袄。
“公子，到地方了。”冬华先下车，看着几乎没有行人的街道，心里揣测：难道是因为时间太早了，所以才没有人出来？
段容踏着小凳下地，双手藏在袖子中不自觉收紧。
衣香布庄，在整个京城里算不得最好的，但里头的一匹布也能抵得过普通人家三两个月的嚼头。
段容刚踏过门槛，就有穿着朴素的小厮迎上来。
“公子，您看些什么？”那小厮说话间尽显局促，手抓衣角，似是不常开口。
段容环视一眼，随后收回打量的目光，“听说贵庄这些日子来了新布料，我与白公子约好了。”
衣香布庄二楼有数个雅阁，平日里就有不少官家公子哥儿相约一起来选布料。那小厮一听段容这么说，自然将人带上二楼。
“昨日是有位白公子预约了小间，您这边请。”
二楼点了香，段容在楼梯口就闻到了淡淡的梨花香气。
“这是白公子预定的雅间，您请。”小厮推开一扇雕着迎春花的门，门内摆放着小几和坐垫，还有一个可以展示布料的空架子。
段容刚坐下，就有人送来了微滚的茶水和糕点。
打发走了小厮，雅间只剩下冬华伺候，段容这才表露出一起紧张。
“公子，那白公子前些日子给你送了不少东西，定然是个好人。”冬华知道主子在愁什么，“白公子还说要带您去参加花会呢。”
等了约盏茶功夫，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在雅间外停下。
“秋菊，我穿的妥当吗？”白珏看着眼前的门，也有些近乡心切。
自他来京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扬州的故人。
“妥当，妥当极了。”秋菊落后一步，还有些气喘，“公子进去吧，可不要让段公子等急了。”
秋菊是跟着白珏从扬州来的小厮，自然知道段容。
门被推开，里头与外头的人看见彼此，都愣了一下。
“玉玉。”段容将白珏拉到桌边，小声叫了他的乳名。
白珏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一把将人抱住，把脸埋在段容肩膀上。
段容抬手轻拍白珏后背，哄道，“好玉玉，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见一次，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在扬州时，白府和段府挨着，两家人关系不错，时长走动。
不过白珏母亲是白家不受宠的二女儿，白珏自然也是个没人在意的，每每两家男人聚会时，段容和白珏就会被随意打发给小厮带着。
白珏比段容小了四岁，对这个从小带着他跑的哥哥可是喜欢的不得了，甚至在母亲高中，要离开扬州的时候还想带着段容一块呢。
“段哥哥，呜呜呜，玉玉好想你。”白珏的眼泪忍不住地流。
他在少年心思最多的年纪离开扬州，到京城后一度靠着美梦入睡。
听着白珏的哭声，段容的眼眶也隐隐发酸，好在他经历的东西多，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玉玉，咱们今天可是来选布料的，你还说你要重新做一身冬衣呢。”
白珏用手帕捂住脸，好一会才露出通红的鼻眼，“让小哥哥笑话了。”
“小花猫。”段容点点白珏的鼻尖，“我何时笑你了。”
白珏放下手帕，拉着段容的袖子，娇声道，“人家才不是小花猫，是哥哥的小玉玉。”
“好好好，是小美人玉玉。”段容好不容易哄得人不哭了，当即转移话题，“咱们今天可是来给玉玉看新衣裳的，不知道这些年玉玉还喜不喜欢蓝色。”
“喜欢的。”白珏点头，“一直都喜欢。”
“我刚刚上来见到了好几种蓝色料子，想来你一定会喜欢。”段容给旁边的冬华使了个眼神。
冬华拉着白珏的小厮一起退出雅间，将两个主子留在雅间内。
等雅间的门再次合上，白珏抓着段容的手，还泛红的的眼眶死死盯着眼前人，“段哥哥，你来京城这几日过得如何？那个女人她待你，好不好？”
在扬州时段容并不知道梁悦身份，只说自己嫁给了京城里的商户，今日又穿了就衣裳，白珏只当那女人待段容苛刻。
“她……待我挺好的。”段容回握，感受到白珏手上暖烘烘的温度，“再过几日，她要在京城里再办一场婚礼，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也不知玉玉是否愿意来陪着我。”
虽说仪式各项事宜都有礼部包办，段容插不上手，但如今贤王府内，他说的话却也是管用。
“当然。”白珏一口答应下来，“京城这边的风俗与扬州有异，到时候段哥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我。”
“她家里人请了专门的教习叔伯，这些日子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段容前几日刚送走的教习叔伯，“这次的仪式也是她家里人一力操办，不需要我费心。”
白珏问了不少问题，段容挑了些能说的尽数答了，只不过这衣香布庄他担心隔墙有耳，并没有点名梁悦的身份。
“听段哥哥说，那个女人还挺不错的。”白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思索一阵之后叹一口气，“我的段哥哥就快要成别人家的了。”
“没想到我们小玉玉还是个小气鬼啊。”段容笑着，“我可永远是你的段哥哥。”
“哼。”白珏偏过头，“段哥哥，我可告诉你，京城里的女人都可都是些伪君女，一个个看上去人模人样的，私下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情，你要是发现那女人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一定帮你的。”
白珏看段容的眼神，好像看被穷书生哄骗的小少爷。
“这几日家中忙碌不方便，等过几日得闲了，再请玉玉去家中帮我掌眼可好？”段容近来好几日遇上的奇怪事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个结果。
特别是这事还和外族扯上了关系。
段容不敢往下细想，他止住自己的思索，“我去看看冬华他们怎么还没把布料抱上来，莫不是去哪里看新奇了。”
这句话提高了音量，门外站着的冬华隐隐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哎，主子，我和秋菊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抱了十好几种布料上来呢。”
跟在冬华身后的，还有那位最开始接待段容的小厮，“两位公子，这可都是店里上好的布料呢。”
一整个上午，在白珏的大包大揽下，两人一共在布庄里定下了整整五套秋衣和两套冬衣。就连跟着的冬华和秋菊，都一人定了一套秋衣一套冬衣。
直到离开时，散财童子白珏还意犹未尽。
“好了好了，下次还有机会，你可别忘了，下午你还约了人去花会。”段容出布庄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淡蓝色的掐腰菡萏褶皱裙衬得人格外淡然。
“是哦。”白珏想到下午的安排收了心思，“我已经在知味楼订了包间，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白珏也是坐马车来的，不过现在他更想和段容带在一块，便让两个小厮上了他的马车，他和段容一起。
衣香布庄距离知味楼有段距离，白珏在马车上东掏掏西摸摸，找了好多小东西，献宝一般摆在小几上。
小小马车里，藏了不少白珏的宝藏。
“哎哟。”
马车一个停顿，半跪在座位上的白珏身形不稳差点摔到段容身上。
“怎么回事？”段容扶了白珏一把，问外头的车夫。
“段公子，咱们遇上了车队。”马夫控制着拉车的马匹，往旁边避让。
京城的车道足够三辆马车并行，若是遇上对向车队明明可以同时通行，为何要停下避让？
段容不解。
他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外头并行着三匹油光水亮的骏马，骏马身后拉着一辆占了两个半道的半敞花车。
花车周围是娇艳的鲜花，周围缀满金银、宝石，车身环绕着轻纱，隐隐约约可见其中坐着一位白衣公子。
“是醉香阁的花魁出行。”白珏也看见了，他凑到段容耳边轻声道，“醉香阁是京城里最大的花楼，听说她们背后可是靠着位亲王。”
段容来京城时日尚短，没见过这般阵式，白珏在京城里好些年头，可是早就清楚了其中门道。
“有花童子开道，三匹白马拉车，看来这位小哥是醉香阁进来要捧的头牌了。”白珏对醉香阁的了解不少，他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段容点点头，不再多言，等醉香阁的人过去，车道重新空出来，马车才缓缓启动向知味楼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