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潮湿阴暗,靠墙角处躺着一位白衣少女,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片刻,许是回光返照,少女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接着竟是睁开双眼,猛然弹坐起身大口喘息。
“我还……活着?”
书悦茫然环顾四周,隐约记得自己被人一剑穿心,胸口似乎还残留着彻骨寒凉与锐痛,令她心悸怔忪。
正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感忽然来袭,脑中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陌生画面。
“怎么回事,唔……”
书悦不由抬手轻揉额角,强忍晕眩感扶着身后的山壁站起,轻甩了下头,掐诀点燃一簇灵火照明。
没等她仔细梳理脑中多出的记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还有蛇类吐信的“嘶嘶”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等视野终于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洞穴,而前方不远处竟有条蛇。
那蛇昂着头,身长不足一丈,约有手臂粗细,殷红竖瞳在火光照耀下缩成一条细线,满身乌黑鳞片光滑细腻,流光溢彩,显然并非凡物。
发现书悦看它,那蛇便冲她吐信。紧接着,从灵火无法照耀到的暗处如水般一下子涌出了更多的蛇。
甚至其中一条生得十分粗壮,足有碗口大小,昂起头来都快与她平视了,看着便不好惹。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片红点,叫人毛骨悚然。
……狗屁的好生之德。
书悦见状神色微怔,暗骂了一句,身体紧绷,同时伸手摸向自己腰间欲召出画傀,手上触感却觉陌生。
低头一瞧,她腰上别的竟是一柄长剑,而不是她的本命法宝——一支画笔,名曰生花。
怎么回事?
书悦不由拧起眉心,再抬头时,眼前黑影一闪,蛇群竟是朝她扑咬了过来!
“滚开!”
顾不上别的,书悦连忙飞身后撤,反手抽出剑来往前横扫挥出一道剑气将蛇逼退。
但蛇群被剑气短暂震慑后又扑咬上来,渐渐如潮水一般将她围拥,将她逼至角落。
而那条似乎是首领的蛇动作奇快,身影如电,眨眼间便袭向面门!
“该死!”
眼看巨蛇的两颗尖锐毒牙就要咬上来,书悦连忙矮身就地一滚,又飞快爬起来往外跑。
少了生花笔,她又不太会用剑,现在身体也感觉很虚弱,再不跑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不过,她跑得快,蛇群的速度也不慢,潮水一般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饶。
“嘶,嘶……”
那些蛇数目众多,几条追上了她,将她绊得足下一个踉跄,没飞起来,一瞬间竟是被更多的蛇追上,将她包围,甚至要缠上小腿。
“滚开!啊——”
书悦挣扎着反手又挥出一剑将蛇群逼退,正欲提气再跑,先前那条巨蛇竟是从后方袭击,一下将她扑倒在地!
“唔……畜生,放开我,该死的……”
那条巨蛇自下往上飞快将她缠住,任书悦如何反方向翻滚就是牢牢缠在她身上,接着便开始收紧肌肉,试图将她绞死。
长剑在被巨蛇缠住时便因失力脱手,掉在身前不远处。书悦在地上疯狂挣扎,来回翻滚,又踢又蹬,努力伸长了手和腿去够那把长剑。
可惜身体被紧紧缠缚,动弹不得,五脏六腑也像是被挤压得错了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窒息感深深将她攫住。
力气一点点流失,视野也逐渐变得朦胧。指尖好不容易摸上剑柄,她的意图似乎被巨蛇察觉,竟是卷着她翻了个身,一下离长剑更远。
“不!”
见状书悦气得瞪大了眼,不甘与绝望一齐涌上心头,发了疯地拼命挣扎,不知与巨蛇纠缠多久,浑身精疲力尽,连五感都变得迟钝。
直到眼前闪过一片炫目的白光,冰凉的液体喷溅到脸上,鼻腔充斥奇异的腥味,挣动间身上的桎梏渐渐松弛,书悦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得救了。
她猛然挣脱缠在身上的巨蛇从地上坐起,贪婪大口喘气,抬眼正见救下她的人挥剑斩杀四下逃窜的蛇,剑光凌凌似雪,白衣翩然,着实赏心悦目。
好剑法!
在心底暗赞一句,书悦拾了剑从地上站起,稍微理了理衣裙,正欲向恩人道谢。
却在对方收剑站定,回身向她看来时,浑身猛地僵住。
临死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她似乎再度置身桃林之中,手执生花笔绘出桃色长龙与万千剑影相抗。
那时她分明看见剑修的身影被桃花聚起的风暴吞没,可下一刻,那人挥剑劈开禁锢,凌厉剑气带起桃浪反向她这处奔涌。
而那人的身影也随桃浪而来,手中长剑宛如流光般袭向她的面门,瞬息刺入心口,几乎贯穿她的胸膛,将她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那时她感受到的彻骨冷意,也如现下对方散出的灵气一般寒凉,令她下意识抽出腰间长剑,猛地向人刺了过去——
“林疏月!”
她这一下实在突然,对方反应奇快地侧身避开,紧接着抬手扣住她的手腕,使了个巧劲便卸了她的剑,将她的手臂反剪在身后牢牢制住,冷声开口:“做什么?”
谁是林疏月?
腕骨像是要被捏碎一般传来剧痛,令书悦瞬间恢复清醒,下意识回想起刚睁眼时脑中闪过的陌生画面,不由怔住。
怎么回事?
她急于确认些事,只好暂时放下恩怨,假意服软道:“对不住,我方才被吓着了,不是故意向你出剑的,可以放开我吗?”
对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过了会儿倒是将她松开了,还警惕一般退后几步,静立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多谢。”
书悦道谢,轻转了下手腕活动筋骨便拉起衣袖看自己的手,又抬手摸自己的左半边额头。
手腕上除却方才被人抓出的一圈红痕外光洁一片,额头触感细腻,两处都没有任何疤痕。
她终于确信,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别人的,唤作“林疏月”。她不仅借了这具身体重生,还顺带继承了原身的记忆。
也是有缘,这名字读来竟与她的相同。不过她无父无母,“书悦”二字是自己取的。
既是借了这姑娘的身体还魂,那就此更名改姓又有何妨?她并不在意这些虚名,继续梳理原身的记忆。
林姑娘是归元仙门的弟子,因门中硬性要求弟子们修炼到一定程度时每隔段时间都需下山历练,否则无法领取月俸,而来到这处秘境。
她天资平庸,甚至称得上愚钝,体质羸弱,却偏偏修剑。自八岁入道,至今不过橙生之境,修为实在浅薄。
与此同时,许是因为原身生性怯懦,在门中几乎没有朋友,连下山历练都无人作陪。而她自己实力不足,也无法独自行动。
一筹莫展之时,大师兄陆怀清见她形单影只便邀她入队。
在林姑娘的记忆中,大师兄陆怀清在门中威望极高,不仅修为高深,为人还温和宽厚,平日里很是照顾师弟师妹,其中也包括她。
所以,虽然师兄一行的目的地于林姑娘而言有些凶险,她还是同意。
可惜进入秘境之后,所有人都被迫分开了。而林姑娘修为低下,结局可想而知。
她与众人分开之后,遇见了……遇见了……
回忆到此处时,不知为何,脑中的画面很是模糊。
林姑娘不知到底遇见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最后不慎掉入一个黑漆漆的坑洞,把腿摔伤了走不动路,便蜷缩在角落休息,后来竟莫名其妙死了。
疏月顿觉事有蹊跷,但她一时也毫无头绪,只得暂时不管,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记忆,发现林姑娘入道前的记忆同样十分模糊。
按理来说,寻常孩子三岁左右便能长久记事,可原身八岁以前的记忆均是空白,能回想起的最早的事便是拜入归元仙门。
难道原身幼年经历了什么让她下意识逃避而全然忘却?
疏月暗自思忖,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一直无意识地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似乎是因为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人转眸看过来,眉心微蹙,眼神掠过几分嫌弃,接着便从袖中取出一物向她抛来。
而后眼不见为净似的将脸转向别处,抱臂冷漠道:“脏死了,也不知道擦擦。”
他们距离过近,疏月来不及闪躲,只觉一缕凌冽而干净的木香轻柔掠过鼻尖,下意识伸手接住要从身上落下去的东西。
垂头一看,原来是一方巾帕。触感柔软细腻,雪白一片,干净整洁,还有浅淡的余温。
“……”
她回过神来,仍有些警惕,拿着巾帕没动,片刻忍不住自嘲勾唇。
眼前这人唤作“于千星”,是曾经赐她穿心一剑的仇敌,在此之前还数次与她作对,坏她好事,令她恨得咬牙切齿。
而在林姑娘的记忆里,对方与她年纪相仿,但入门比她稍晚,是她的师弟。
不过两人平常似乎无甚交集,有关于千星的记忆并不多,印象中也大多是一副冷淡沉默的样子,几乎没有说过话。
他们两人虽谈不上是朋友,但也不是仇敌,否则对方也不会救她。只是……
呵,真是荒谬至极,前世仇人与今生恩人竟是同一个,那她这仇和这恩该怎么报?
不过,眼前这位怎么长得与记忆中的人有些许不同?
她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发现这位确实比记忆中的模样更年少、更青涩些。
林姑娘八岁入道,至今修行十载,于千星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而上辈子杀了她的,明显是更年长些的“于千星”。
如此看来,她重生回到过去了?
若果真如此,她既已借用别人的身体重生回到过去,那么这时候的“书悦”,还活着吗?
她如今的身份与前世不同,与于千星不是仇敌,甚至对方还刚救了她,她前世的仇还报不报?还是说,恩怨相抵?
她边思忖着,竟无意识地拿巾帕擦拭脸颊,等回过神拿下来一看,发现雪白巾帕已经彻底脏污了,染上凌乱的猩红血迹,凑近些,一股奇异的腥味扑面而来。
……
疏月只觉微妙,见对方垂眸望向自己手中的巾帕,眉心微微蹙起,又觉羞恼,连忙胡乱将巾帕塞入袖中,低声道:“我洗净了再还——”
“不必,扔了便是。”
她话未说完,对方便出声将她打断,嗓音如玉石相击般清润,语气却如白雪一般清冷,看来很是嫌弃。
“……行,依你。”
本来还想恩怨相消的疏月闻言立时又犹豫了,不过此时确实是她理亏,面上便也没有提出异议。
对方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空气一时沉寂下来,疏月只觉浑身不自在,一面抬眼打量四周环境,一面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于师弟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对方道:“我陷入幻境,破除之后便到了附近,听见你的声音。”
疏月了然点头。
于千星说着忽然冷笑一声,嘲道:“你弱成这样,当时硬要跟来做什么,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