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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在哥谭呆了五天,然后出差去了大都会,希诺法比亚的总部所在。用她的话说“可能得过一阵子再回来”。
纵然布鲁斯不喜欢这座毗邻的城市和守护它的外星英雄,他还是给对方打了个电话。大意是“莱纳在大都会的安全麻烦你照看”。具体的通话内容维持着一贯的蝙蝠式别扭。伪装作小报记者的超人在接到电话的一分半钟后嗅出了B不同寻常的关切。能让B上心的非犯罪者,会是个怎样的人?克拉克不禁问自己。记者的职业病让他没忍住谷歌了一下。年轻有为的研究员。乍看之下和B格格不入的类型。
第二日清早,克拉克借着上班前的空闲,逛去了莱纳居住的酒店附近。他极好的视力使他轻易捕捉到咖啡店门前排队的她。他故意在她买完咖啡迎去,让她不小心撞掉他捧着的和半个自己差不多高的报纸。她在惊讶中和他一起拾报纸,连声抱歉的嗓音干净好听。悄悄瞥来的眼神清澈见底,而克拉克身体里属于超人的那部分却意外敲响警钟。平淡无奇的一眼似乎含了些深意,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故意。他说不准,只是一瞬间有那种感觉。
惠特克派来的专车接走了莱纳。已经记住了她的心跳。对于保障安全而言,足够了。克拉克扶了扶眼镜,没有追去。B很讲究隐私,不喜欢被窥探。而且他本人也没有刺探别人私事的癖好。
黑色西装的司机从侧视镜里收回视线,斟酌着开口。“那个人似乎一直注意着我们。”他没有说的是,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在她出酒店前来到停车场附近,跟着她穿过马路在咖啡店周围绕了一圈,又目送她进了车。
多看几眼就会被留意到的敏锐呢。
莱纳垂着眼倚在黑色皮质沙发,端着才从酒柜里倒出的威士忌加冰慢悠悠晃着,“不用在意,只是个小记者。公文包里放着半旧不新的照相机,衣袋里揣着名牌,看不清名字,但是星球日报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黑色的豪华轿车穿过大街小巷,铮亮的油漆,流畅的车身,不可避免得引来称赞与避让。这种程度的车,蹭一下,赔偿金可贵了。车流中畅通无阻,旁人避之不及的模样,就像是……□□一样。
莱纳抿了口酒,嘴角小幅动了动,似笑非笑的表情挡在冰球的晶莹反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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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诺法比亚总部设施比预想中气派。对于惠特克那么个讲究排场的人而言,不算意料之外。
门口实习生等着她,拎着一袋发放给新员工的手册和一张临时员工卡。她只接过了工作卡,并不打算理会那堆条条框框。惠特克会纵容她的。她心想。回头瞥到实习生一脸局促,登时了然。原来打着这样的算盘。可惜这一次她不准备唱白脸。
大概被交代过“她是贵宾”云云。实习生一路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她都为他纠结。总算是到了实验室。开门的是惠特克本人。他扫了他们一眼,摆了摆手。实习生如蒙大赦。
“还以为你会继续在医大的寡言温柔。”惠特克望着实习生溜走的背影,恶趣十足。
在医大的寡言温柔?他又知道了。她不无讽刺得想,“那该是让你得逞了。”
“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你这叫人牙痒痒的模样。”
他领着她从储物室到消毒洗手台,一路上有交接班的研究员向他们点头致意。
其实她不用来。她是他请着的顾问,没有太多需要经手的业务。是她要求亲临现场。可能会犯他的忌讳吧。不是没考虑到这一点。她走这一遭岂不正是是抱着拨云开雾的目的?尼尔提醒过她惠特克玩狠的名声。她想他忘了后者同样以追求刺激而出名。还有什么比把一个怀着贰心,极有可能捅自己一刀的小刺头留在身边,更激动人心。他一定在想,要怎样慢慢折断她的翅膀,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莱纳撩起衣袖,她穿着雪纺衬衣。水流浇湿半截小臂,和小臂上的绷带。几天前布鲁斯亲手为她换的绷带。惠特克才意识到她受伤。此前衬衣的袖口刚刚好掩住。
“你受伤了?这么不小心可不像你。”他从头顶的储物柜里取出医疗箱。一卷绷带,一瓶消毒酒精。比她高一个头的他刚刚好轻松够到。
“差不多长好了。”她关了龙头,擦干手,才不紧不慢拆下绷带,“储物柜做得那么高,难叫人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绷带下划开的皮肤还没长全,血肉的殷红,触目惊心。
“这你可就错怪我了。团队里的女性屈指可数,你也亲眼见识过。”他用棉花沾了点酒精,去抬她的手臂被她反手拍开。她给出的解释是叫人哭笑不得的一个字,“疼”。他用了些力气拽住她,“还知道疼。疼就不要胡来。”
同一个星期里第二次被人指责胡来。头一次是意外,这一次是自找的。她知道破皮见血的会让他兴奋。握着她的手指轻微颤抖着。
他为她缠上纱布。动作轻而快,手势娴熟。他盯着她伤口的眼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不很明显,但她能感觉到。她想起曾经听闻过的希诺法比亚传说,实验后的遗体——不管昆虫动物还是别的什么——总是支离破碎的。那时候只是研究院里茶余饭后的恐怖谈资。但谁又说得准,那没有真实依据?很像这个人的手笔,不是么。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过布鲁斯。不想他多担心。他没有出面制止,说明起码尚未拿到证据。如果是这样的话……
莱纳眯了眯眼睛,由着惠特克为她打了一个和布鲁斯如出一辙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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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打来电话的时候是莱纳逗留在大都会的第三天。也是她预定回哥谭的前一天。
这之前他才转告了曼尼塔的调查进展。
比预期得更顺利。曼尼塔和神盾局内部的血液组,生物组,基因组,化学组分别预约了会谈。私人会谈。找了资深的,也找了新人。有小组谈话,也有个人交流。交叉质询的技巧掌握得很好。研究中心项目总调的身份提供了许多便利。没有人怀疑她的目的,权当是又一轮新项目的预备和筛选。
多半是克利恩斯的功劳。搞来了曼尼塔的笔记。详尽,也有些杂乱。莱纳花了两个晚上理清线索。然后也就理解“杂乱”不是真的乱。
曼尼塔借着“潜能激发”的大议题,征询各个领域的看法。给出的背景是局里打算开发能够最大限度激发特工潜能,且能与人体智能协同的新型武器。每个人提出的每一种假设在某些程度上俱是可行的。而依着每个人的理论细想,太多人构成他们的“嫌疑人”条件。
曼尼塔在笔记的最后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在说谎?
除了大议题,她也和研究员们探讨了一些更深入的问题。双方的研究员。除了一些算不上关键的微妙细节,神盾局和布莱恩研究员的说法大方向上一致。这让曼尼塔感觉到了多少的刻意。细节上的不同是个人理解上的差异。那么大方向呢?她问的都是开放性的问题。不该这么统一。
到底是谁事先给研究员预先灌输了统一答案,但不管是谁,怎么能提前预知她的问题?
不过,比起问谁在说谎,此时的曼尼塔更应该问的是——谁在说真话。莱纳最后看了一眼没有更新的文档,按下右上角的红叉。
“刷一下邮箱。”电话接通后,尼尔对莱纳说的头一句话,难掩激动。
新进邮箱的是一张Excel表格,记录了药剂申请、使用剂量和时间。在鼠标快速翻过几十页文档的那十几秒里,以橙色底色标注的那几行尤为醒目。血清,都是血清。记录在案的名字叫作“高机能血清”,没有商品名。是新研制的血清吧。实验用品通常不会被冠以太正式的名称。她那样想着,在记事本上记下每一个被标注的日期。
妮娜暴走的两周之前,暴走后的相继两天,一月之后。
她握着笔的手下意识收紧,瞳孔放大。
长久沉默的含义,电话另一头的尼尔心知肚明,“小技术员泰克趁曼尼塔外出开会,在她办公室的台式机里找到的。会议是临时的。按日程表的原计划,她应该在实验室指导研究生。我们刚巧有她的日程副本。几乎每个研究小组的负责人都到了现场。克利恩斯黑进了她笔记本的摄像头,正在质问。登陆平台能找到影像,不过你的话,大概能猜到内容。”
无非是曼尼塔质疑血清的用途和妮娜项目的真正目的,而知情者虚与委蛇。
“喜忧参半吧。”没有接通视讯,但不难想像出尼尔揉着眉心的疲惫,“曼尼塔突然发难,了无防备的知情者多少露出马脚。泰克和团队正盯着视频,缩小范围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在曼尼塔那儿当头挨了一棒,恐怕会很快和外界联络。而按我们最初的推论,他们和惠特克之间,多半有往来。”
终端上的视频好容易加载出来,还有些微延迟。卡顿的镜头里,莱纳留意到血液组卡西拉身后的眼镜青年,单手擦在外套衣袋里左右挪动着。在发消息。
“有人在发消息!”尼尔几乎同时叫起来。大概是克利恩斯急匆匆打来电话告知——她听到了另一头的电话铃声,“克利恩斯在追踪。两分钟,不,一分钟!他说一分钟后就能查到收信者的身份。”
“多半是一次性号码吧。”莱纳望了一眼窗外的人来人往,“先挂了。不能消失太久。出结果了给我发讯息吧。”她那样说着,清楚了所有历史记录,合上笔记本。
其实心里有了猜测。她留意到几个研究员往来这间办公室和主实验室的频率比几分钟前频繁。大概不会是什么“恰巧”的意外。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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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揣上员工卡和笔记本去了药物室。惠特克给了她高级权限。意思是除了惠特克本人的办公室和某些档案室,她在希诺法比亚的设施里几乎畅通无阻。
药物不难找,尤其是“高机能血清”这种以功用命名的。惠特克很聪明,没有刻意里三层外三层去藏它——随意放置的反不会引人注目。
药物室里有终端,可以查看每一次的取药记录。莱纳将随身带的U盘连上终端。U盘里有克利恩斯编写的若干程序。她选了虚拟机程序以绕开系统防火墙,然后一一输入早先抄下的三条记录。有着时间和用量两道指标,很容易查到相干记录。记录右侧是不出所料的红字“机密”标示。详细内容需要最高权限以查阅。
最高权限并不是难以逾越的障碍。甚至不必她操作。克利恩斯的另一套程序自行运作破解了限制。破译的三张登记表里签字的是三名高级研究员,有莱纳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她把名字一一记下,详细资料在破译的同时会同步到U盘和连接的数据库里,克利恩斯的主机很快会收到提示。不过并不报太多希望。三次三个名字,证明惠特克有意分散注意。也就是说,这三人至少不会全部知情。事实上很有可能没有人知情。只是收到上级指示来取个药,完全有可能对牵涉的实验毫不知情。
取下U盘的时候,警报响了。毫无征兆。药物室里的照明系统切换到应急模式——只留下几盏警戒红灯。莱纳维持着拔U盘的姿势几秒左右,眉头皱起。警报不该在这种时候响。惠特克的系统若果真复杂得超出克利恩斯预期,那么在被用虚拟机突入时就会发出警报。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像是故意要让她尝到甜头似的。
她没有急着离开,事实上也没有机会离开。药物室的紧急通道被打开,开门进来的只有惠特克一人。他带着钥匙,钥匙插到配电箱里轻而易举解除了紧急模式。白织灯游龙似得点亮。强光刺得她眯起眼。没有错过的是光照下,悠哉悠哉一手插着衣兜一手转着钥匙的他。
是陷阱。
他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这一局,是你输了。”他用轻快的语调说,仿佛站在他对面的不是不小心看破秘密的小耗子。毕竟比起小耗子,活捉小耗子这件事本身更有趣,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