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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尼托——这时应改口叫琼恩博士——远远看到神盾局一行是在斯泰尔森博士的专题讲座上。
她坐在前排预留的嘉宾席,和几个平素听过名头的博士偶尔会有交谈。他们在靠后的角落,不引人注目,大约也不想引人注目。神盾局一行的注意集中在主讲人斯泰尔森博士身上,没有留意琼恩。即便目光对接,也未必识得。杰瑞曼德琳的林赛·琼恩博士,齐耳短发、丹凤眼、戴无框眼镜和与眸色相近的墨绿单边耳坠,与九头蛇的华尼托,长发妖冶也冷厉的形象大相径庭。
斯泰尔森博士的讲座中规中矩,和项目组的前沿课题甚至分支都不沾边界,是近来空间物理方面的热门话题。吸引来神盾局一行,恐怕也恰是“空间物理”四字。
空间。琼恩把手里的钢笔转了一圈,无声玩味。想来是已尝试了时间旅行,如此才能解释对国立新科调一些莫须要的了解,虽是极外围。
她没有再偏头打量,偶尔在黑色皮面的笔记本内落下几笔,尽心扮演与会的高阶博士身份。她料到他们会来,而料到这个用词并不准确。按九头蛇对神盾局的渗透程度,出行人员、企划、安排甫一出炉,便争先恐后涌上她与诸位负责人的案头。她知道会相遇,若说意外也只是相遇来得这样早。
神盾局一行却在四下打量。乔瑟夫·斯泰尔森一名并非如雷贯耳,而会场座无虚席比起他本人的声望,可能受峰会本身及他供职的研究单位影响更深。按宣传册简介,斯泰尔森博士是“空间与生命形态之渊源”小组的几位资深研究员之一。顾名思义,该小组研究方向,隶属生物物理范畴,是由布莱恩生命科学与尤尼沃斯宇宙所共同出资的独立小组。
尤尼沃斯宇宙所,作为科伯雷特新型机械旗下子公司,名声比之布莱恩与之最引以为傲的杰瑞曼德琳研究所,毫不逊色。
琼恩作为布莱恩方代表之一列席,嘉宾仍以尤尼沃斯方占多数——该课题仍以物理层面占主导——但尤尼沃斯及母公司最俱权威的代表科瑞德曼博士并不在现场。这位狂热的机械专家,正在另一分会场参加某个初创小组的机械宣讲。没有什么比机械工艺更令他着迷。
托尼的私心与科瑞德曼博士同在,尽管后者的名字对他没有意义。科伯雷特和斯塔克工业谈不上竞争对手,领域不同,但科伯雷特的首席技师科瑞德曼的大名和斯塔克一样,常年在报刊杂志占据一席之地,区别在前者频现行业文献、后者霸占花边新闻。可托尼对他印象只停留在“似有耳闻”,因为他从不关注这些。
这不妨碍他走进空间物理会场前领取机械会场的宣传册,并在无聊时频频翻上几页。和随行团队里大多数人因艰生而困惑无趣不同,托尼大概能理解斯泰尔森博士所援引的定律、推证的公式,哪怕太细节的地方算不得精通。毕竟专业性太强的内容,斯泰尔森努力讲得不那么晦涩深奥,对于毕业后与自然科学绝缘大半生的普通人,要求依旧过高。
讲座时长九十分钟,中规中矩,在专业人士的意犹未尽和“旁听生”的瞌睡难熬里结束。主讲人斯泰尔森在散场后只来得及和琼恩博士短暂交流,便被各路人士包围。琼恩指了指手表,像是无声的某种约定,裹挟在退场的人潮里悄无声息离去。
九头蛇的高层和大型实验的主要负责人,在午休时间约有一聚。她指手表就是在告诉他,到时再见。人多眼杂不是谈话好时机,况且随着议程展开,余下挥霍的空闲不多。
和知名度颇广的科瑞德曼博士不同,林赛·琼恩博士为人低调、不喜公开露面、难得宣讲发言。即便她的名字如雷贯耳,不逊于科瑞德曼,真正坐上嘉宾席,能认出她的却鲜少。所以一路来去自由,不受什么阻拦。
巧也不巧,脚步生风的琼恩博士转出会场,恰遇上了隔壁同样离场的科瑞德曼。后者意气风发的模样,显见得了不少追捧。二人谈不上熟稔、谈不上生疏,打了照面按礼节寒暄几句——按照一贯阴阳怪气、绵里藏针的风格。
“斯泰尔森博士的项目似乎令你很是风光。”科瑞德曼的话似有所指。毕竟他对面极度内敛的琼恩,和风光耀眼搭不上关系,而斯泰尔森的项目理论上为他们共有。
琼恩博士扶了扶镜框,平光眼镜的反光挡去了碧绿眼底的浮动,“彼此彼此,比不过你新项目的石破天惊。可惜无缘在峰会一睹。”她说石破天惊的时候有微妙停顿,仿佛那不只是形容,更是货真价实的某种描述。
接着二人俱是平平一笑,像是谈到某种共同兴味后,学者那股独有的克制儒雅。
交谈还在无关痛痒的继续,周边总有行人辨出科瑞德曼无声致意。他们驻足的地方距离斯泰尔森的讲座并不很远,也够离场后的神盾局一行第一时间发现。
有年轻研究员小声叫出科瑞德曼的名字,托尼正举步欲攀谈,却被查尔斯竭力压抑的惊愕一句“你还好么”猛然截胡。他回头所见,是素来游刃有余的娜塔莎出乎意料得浑身僵直。这足以叫人变色,通常来说你很难在女特工身上观察到任何失态。
斯塔克挑眉,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反应,便见女特工蠕动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用像压在喉头的低声呢喃:“我见过他,在很多年的西伯利亚。我记得他是当年首席科学家身边的得力助手。那位首席科学家培养了曾训练我的冬日战士。”她说话的时候,视线锁住科瑞德曼,一瞬不瞬。
炙烈的目光引起了其实很警觉的科瑞德曼注意,也引起了他身边琼恩博士的。琼恩小幅回头,碧绿耳坠划过一道优美也凌厉的半弧,“你果然很出名,迪恩。”她走近前,用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的音量与他说,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而后不留恋得错步远去。
是她一贯的作风——脚下生风、远离麻烦。他不无讽刺想。是的,他一直很有名。不论作为科瑞德曼,还是迪恩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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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瑞德曼博士向直勾勾盯着自己打量的人礼数周全得颔首,又在原处立了一两分钟,像是一位态度极好的知名学者,见惯了慕名寻来又不敢搭话的后生,循循在无声中为他们鼓气。无可挑剔的应对,没有毛病的形象。
托尼安抚性得拍拍女特工手背,用了些力气挣脱对方死死攥着自己的手,顶在神盾局一众或忌惮或迟疑的目光,大步迎向科瑞德曼。焦糖色的眼里是仿佛永不灭的自信之光。这个并不高大、放浪形骸的天才,一生从没怕过。
“托尼·斯塔克。”他率先向科瑞德曼递出手掌,自我介绍是简单的报名字,张扬却有资本。他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女特工的低语,又像是了然心间却不惧怕。
他曾在袭击中死里逃生,用机械心脏、杰出工艺完成反杀和超越,他经历过你所能想象的每一种磨难,以一种不屑的顽强挺了过来。托尼·斯塔克的人生教条,没有什么是信念、意志和杰出创作力所不能解决的难题。
“久仰大名。”科瑞德曼与斯塔克双掌相握,他没用多少力气,由着后者主导。一如他所有的审视、锐意和阴鸷俱都掩在如沐春风的儒雅背面。他是乍看下低调谦逊,不乏执着之光的典型学者。
“很遗憾,没能赶上你的讲座。”斯塔克开门见山。
“过奖了。斯泰尔森博士的时空项目以我拙见,远比我这一堆铜铁摆设新奇。”科瑞德曼的视线有意无意向右后方瞟。那有一处值班人休息室,眼下时间不对不会有值班安保在,他知道华尼托没有走远,大概正在那处。她不会想错过这种场面。共事多年,他了解她的脾性,她只是不想明面上有牵扯。
“空间、时间,星际穿越,时间旅行……这些话题重谈多少次,一样叫人痴迷。”托尼大方表示赞同,“但那毕竟是理论物理学家的主场,对于我这样的动手家,成天拿纸笔演算会叫我发疯。我需要实际的物具模件打磨,毕竟能有什么比新成品更能叫人欢欣?想必你也是。铜铁在外行眼里是一堆原材料,对于我们却是最好的玩具。瞧瞧,光是宣传册上静态的新型机器人模型就足够叫我一样的实干家,神魂颠倒。”
科瑞德曼笑出声。压在喉头,微有几分哑意的笑,按一般标准其实很动听,可不远处神盾局一行的年轻人硬听出些毛骨悚然。冬日战士项目的得力副手,大概不止专业才能拔尖。
新型机器人。原来是这个主意。
和煦如学者间谈笑风生的科瑞德曼,又或迪恩派克,稍眯起眼,带着些许慵懒享受等待着斯塔克的“话锋一转”。后者没有让他等太久。
“只是我在想,人工智能的出现在于寄希望于机器学习达到堪比人类、甚而超过人类的程度,机械大容量可重复读写的储存似乎是优于人类记忆的选择。主流之下,鲜少有人翻过去追问,若赋予人机械化的刀枪不入,是否会成就超越人工智能、机器人等等更优的品种?”
科瑞德曼慢条斯理拂过裤缝上不存在的褶皱,用很慢的语调一字一句问:“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就没有想过,把人变成机械战士?与其花费一个时代把人工原件教得智能,何不如反其道,保留人类的智能、给人类机械化义肢?这本质上和机器人相似,唯一的差别在一个用人脑、一个用电脑。”
更简单的总结,机械人。斯塔克就差当着科瑞德曼之面,直指“冬日战士”四字。
“很有趣的提议。”科瑞德曼揶揄、玩味、狠厉的眼光越过人群,和看不清神色的琼恩短暂相对,“这或许能成为我与琼恩博士之间的下一个合作。”
他没有说,是什么类型的合作。那时的神盾局诸人也未领悟,他忽然间提起琼恩的用意。
“可惜斯塔克先生从不参与这些研讨。若你有兴致,我想琼恩博士也会愿意和你一同洽谈未来的合作。”最后一个眼神收回,远处休息室门影下有绿色耳坠晃过,那是琼恩博士在离开。
托尼迎上科瑞德曼依旧笑意斐然却渐显深邃的眼睛,一时拿捏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