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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克说的双管齐下,是指按地理位置搜寻的同时探测能量场。然而不论哪一种办法,都是大海捞针。
没有建筑图的斯塔克一行摸索得很艰难,有建筑图的华尼托也很艰难。这其中的关键不是什么隐藏建筑,是曼因斯夫妇留下的线索。与会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点破。因为没有人找得到希安娜,也无人敢断言她愿伸出援手。事实是希安娜本人也一筹莫展。
建筑蓝图此刻正平摊在她眼前,她看得并不仔细。其实并不需要图纸,闭上眼睛,她也能够还原出新科调的当年原貌与陈设。那是她的半个家,更是她无数次在“梦境”中往复到烂熟的地方。但这无济于事。她想不出来那对夫妇会用怎样的形式留下线索,又会将线索藏于何处。
她与他们已然逆行太久。
华尼托,又或者说琼恩打扮的华尼托,揉着眉心从办公桌前站起,满脸倦容。她立于窗前,望着窗的方向而非远方,显然窗帘遮挡严实的窗户无法让人窥探外界。她没有去拉开窗帘,也并不需要。她维持似沉思似放空的站姿几秒又或许几分钟,蓦地转身取走外套离开办公室。
那是一个好天气,无风无云,正午阳光满打满盛穿过树梢,打落街头。
华尼托下意识眯起眼,突来的强光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不适。她没有驱车,或者说未打算在离开的这栋大楼取车。她走得并不快。冬日渐尽,街沿的老树抽出新苗,周而复始。她的目光流连在嫩叶,似也被欣欣向荣吸引。
哥谭有一条类似的小路。春去秋来,理当是赏花的好去处。可在一个光天化日都时刻有案情的城市,没有人会想到少人烟的角落去赏花。但是华尼托去过,不止一次。当然非为赏花。可那俱是她在哥谭安置之前,在认识布鲁斯之前的遥远故事。
那时贝鲁西斯还在孤儿院,时常会给别的孩子、护工、老师讲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神秘通道。别的孩子很喜欢他的故事也叫他撒谎精,因为稍有常识便能晓得那不可能;护工为此头疼,老师束手无策,都觉得他精神失常。贝鲁西斯的脾气在周围的不信任中一日日变得古怪。他很难过,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
确实是真话。这或许会让贝鲁西斯欣慰——至少在孤儿院的轶闻传回九头蛇的时候,没有人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大家都跃跃欲试。
华尼托的兴致比其他人更深一层。后来听说了故事的详细版本,她总觉得和记忆中的父母那样相似,她怀疑他进到的是她父母出于某种原因留下的通道。她不愿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她假借着实验、材料、货源、会议等等的托辞,换来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实地探查。没有太多收获,连通道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并不意外,唯独有些失望。
后来她的计划一日日如愿实施,这微不足道的缅怀也就暂且搁置,直到阴错阳差进了她曾临阵离开的通道的扎马斯再提起,她才开始重新正视这过于玄幻的高科技。
在众目睽睽下,听人道起当年种种,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果然如此”。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意识,九头蛇里浸润沉浮多年,她心底深处最为崇敬信赖的仍旧是那对过分高尚的科学家夫妇。
只有信赖,才能有“果然如此”的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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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开外的科创中心也是个好天气。可惜巍峨大楼里人人行色匆匆,无人有暇驻足。
除了玛尔斯。
他为例行晨会而来。显然有人致力于把晨会变得不那么常规。说实话不算出人意料,考虑到华尼托的团队才有模有样和神盾局一行会晤,其间更爆出曼因斯夫妇的大手笔,肯定有人坐不住。只是有些麻烦——这场小小插曲的直接后果是他又多了一场临时会议要应付,这让近来疲于工作的玛尔斯生出些许厌烦。
他明白那些人的心态,不遗余力致力拆散他和华尼托的同盟。平心而论,若叫他换位思考,他大概会做相同的决定。可不存在换位。玛尔斯倚在无人的会议室,闭眼假寐。为什么这些人不能明白,他和华尼托各取所取,虽为同盟少有联系,而这种关系本身恰恰最牢固。
他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说——狼狈为奸——既已狼狈为奸,就不是旁人的虎视眈眈能拆散。
玛尔斯保持着同样的站姿也许五分钟,也许十五分钟——一动不动又无所事事的时间总过得异常缓慢。这间位于顶层的会议室,平素少有人烟。绝对安静的氛围无疑加长了等待。
待到窗沿的便携式投影闹钟终于开始叫个不停,外间也陆续有人声和脚步,玛尔斯竟生出一份庆幸——庆幸这该死的等候即将告罄。他捏了捏眉心,踱步到主位,面上的疲态和无趣在撑着椅背站定的同时尽数敛去。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逆光的正中心迎候诸人的又是那个喜怒莫辨、不怒自威的玛尔斯。
玛尔斯打量众人的时候,众人也在打量彼此,心中的计较无外乎与会者人数超过预期。华尼托的抗议者们拉帮结派企图以人数制胜,个个紧绷着神色,看起来十分紧张。被他们针对的华尼托,和人尽皆知华尼托的幕后支持人玛尔斯本人,有些好笑得看着。
除了和华尼托同属科研部门的迪恩派克、迈尔波特出于避嫌而未露面,各职能负责人都到了场包括机动部门的交叉骨、铁拳,以及情报部门的阿里克谢·刚塞洛斯和洛吉克·洛迪维亚。
“都来了?大场面。”随意又貌似俏皮的话,用玛尔斯没有起伏的声线说出,完全是另外的意思。甚至有年纪轻的被他吓得低头,开始怀疑出席会议的选择是否是个错误。
到场的俱是九头蛇理事会成员。这不是例行会议,也不是走正规流程的加急会议。
这不打紧。
会议的几位幕后召集人短暂得对上眼神。
重要的是他们有很正经的由头——玛尔斯虽不喜,也不能堂而皇之拒不听论的由头。
他们在暗中给自己鼓劲,然后带头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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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临时会议的用意诸位想必清楚。”玛尔斯大度摆手让出主动权后,洛吉克大方收下掌控。特别是不偏不倚投向玛尔斯的那眼,尤其耐人寻味。像是轻蔑,像在挑衅,“神盾局研究院提出‘时空通道’这一惊为天人也十分骇人的创造,出席研讨会的华尼托博士半点没有上报意图,若非随心的研习实验员耐不住良心煎熬而越级汇报,我们至今蒙在鼓里。容许我提醒诸位,这一‘时空通道’还事关多年前的新科调及曼因斯夫妇。”
看着列席微变的脸色和左顾右盼意欲交头接耳的打算,洛吉克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不再坐得笔直,倒向皮质的办公椅背,纵容绷紧的神经稍许放松。他累了。作为扎根理事会多年,历经几代人事变迁的“老人”,他显然不再年轻。不年轻的人经不起折腾,可他对九头蛇的忠诚容不得他坐视不管。
想到这,洛吉克不时晃向玛尔斯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轻慢。是的,他不喜欢玛尔斯。尽管人人称颂他少年神策,手段老辣,在洛吉克的眼里他有时很激进、有时太懒散,偏执轻信,随心所欲。洛吉克是干情报分析的,在他们这一行里,玛尔斯这种类型的是不可控量,而不可控量往往意味着灾祸。他当然不想看到自己尽职尽责服务了一辈子的九头蛇,毁在一个年轻冲动的小娃娃手中。
玛尔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肆无忌惮的眼神在洛吉克某次又偷眼观察的时候,将他捉个正着,并报以一笑。玛尔斯很放松也很不耐,谁都看得出来他无心绊在会议。出乎洛吉克意料的是他没有开口,没有辩。
他不辩,因为有人会代他辩。
洛吉克明白过来的时候,是郎姆洛开口的时候,“老先生,你这话有点意思。研究部门的主管是谁?难道研究部的课题筛选、合作对象、会议研讨,非你情报部批准不能施行?”
口气很冲,不留情面。
交叉骨从不是好相与的人。得他如此关照的却也寥寥。虽为理事会一员,这位身手出众的行动队员,素来厌恶会议的虚与委蛇,惯是沉默着作摆设。怎么忽然转了性?
洛吉克一时想不明白。出神的功夫,向来和郎姆洛不对付的铁拳已替他回敬:“瞧你说的,情报部的存在本身是为确保一切行动无损组织利益。若是人人都随心所欲,我们九头蛇又怎么发展得到今天。”
“随心所欲不等同于不用脑子释放本性。”郎姆洛顿了顿,转向正对面的铁拳,龇牙一笑。皮肉不配合的笑容,配着眼角蔓开的皱纹,怎么看怎么狰狞,“当然……对于某些本性等同兽性的人,可能没有差别。”
铁拳一拳砸在桌面,手边的烤瓷茶杯跳了三跳,一如他邻座之人的心。
洛吉克抬手制止了铁拳的进一步动作,转而向郎姆洛道:“交叉骨我们在谈正事,如果要借机找茬或者提起私人恩怨,请你离开。”
“不好意思,你无权赶我离开。”
“我想作为理事会代行副主席,我可以。”洛吉克瞟了眼无动于衷的玛尔斯,才一字一句严肃说。他既然不在此刻干涉,大概也不会干涉了。洛吉克在心里想,当然带着些嗤嘲。他想证明他是不失偏颇的玛尔斯,他就犯不着于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和自己纠缠。
“倒是有趣。”显然洛吉克想错了。因为开口的正是玛尔斯,“我似乎不曾听闻本届理事会推举过’代行副主席‘。”虽不曾,洛吉克是众人默许的代行,往常也一直这么行事。玛尔斯非在此时挑明,意味再明确不过。
洛吉克来不及自陈,又听玛尔斯缓缓道:“若你想借机作威作福,拿捏威胁理事会骨干,我想我和你还有风纪办,有必要单独开个小会。”
九头蛇的风纪办当然不是查品行思想的地方。这是隶属法布斯的一个小单元。去风纪办喝茶的……大多有去无回。
玛尔斯直言不讳的威胁把洛吉克气到满脸涨红。他历任九头蛇往届理事会,从没有一个人如玛尔斯今日这般侮辱过他。他的忠心不容置喙。
“荒唐!”铁拳拍案而起,“洛吉克老先生的一片忠心在座人人可以作证。你不惜取决九头蛇的老人,甚至高扣一个莫需要的罪名给他,不就是因为华尼托是你的……”被玛尔斯直勾勾看着,铁拳本想说的“是你的姘头”几个字卡在喉咙卡,怎么样也说不下去。那眼神像是无尽的恶意,掐着人的命脉,让人颤抖。
“是我的什么?你怎么不说了?”玛尔斯又看向了其余人,“你们呢?是不是也这么想?”
没有人敢同他对视,更不用说对答。
“我只是想说你们不该曲解情报部的一片用心。”人高马壮的铁拳这一句的声音堪比蚊蚋,不见先前的中气。
“很好,看来我们可以继续讨论‘正题’了。”郎姆洛故意在正题二字加重音,“我不明白你口中的‘情报部的用心’,是指往研究部派内奸,监视人家的一举一动?还是动辄背后打小报告,最好全盘否定主事人的决策?防贼般的内政不免叫人心寒啊。心寒的同时又不能不开始担忧,我们行动单元内是否同样在监控中。”
“没有的事。我可以个人名誉向你、向在座各位保证,我们情报部从不也不屑于作无根据的怀疑、构陷、监视和诽谤。我们为服务九头蛇的长存而存在,决不纵容与挑拨内部争端和针对。”情报搜据部的阿里克谢·刚塞洛斯也是和洛吉克一样历任的老人。他也不再年轻,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他一字一句讲得很慢,可听在耳朵里却是铿锵有力的,“至于个别人的喜好,我虽无权干涉,但若有涉及故意歪曲捏造事态的嫌疑,定会彻查到底。”
这个老人在说完这段发言之后,眼神有意无意得瞟向多年的老搭档洛吉克。这一次的眼神,和以往无数次的合作不同,显然不是“有我罩着你”的意思。
阿里克谢在宣告主权,提醒众人他才是情报搜集的负责人。至于他洛吉克,不过是个肆意妄为,还有嫌败坏组织的小丑。阿里克谢在和他划清界线。他还想玛尔斯为何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那么,情报部门是不打算再干涉华尼托博士的决定,和有关‘时空通道’的后续?”
“除非有明确证据表面华尼托博士有反叛组织的嫌疑。”
郎姆洛和阿里克谢一问一答基本定了会议决议。玛尔斯在此时悠悠提出表决,情形自然是有利于华尼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