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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闻风丧胆的冬日战士战败了。一半的败因是迟来的斯塔克对着背心偷袭轰出的脉冲炮。那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利成章了。
直到他被弄晕打包上押解车,托尼才有时间对剩余的神盾局特工展示“斯塔克式”的慰问。娜塔莎随车离开前嘲笑他花式骚包。他并没有解释自己忙了一天,凌晨还来不及入睡被拖来加班,其实没有兴趣为高调而高调。他搞这一出是为了队长,为了转移那个机械士兵身上的视线。他看出史蒂夫兴致缺缺。赢了战斗,却一副丧家犬模样,难看死了。
斯塔克的浮夸风在卡迈尔嘴里叼着的烟时,变味成了浮夸式的嘲讽:“瞧瞧,是谁这么悠闲?听说有些人哭丧着脸求复仇者救场,原来是为了躲角落里抽烟。真当弃暗投明的名声能像个金刚罩,护他一辈子似的。”
卡迈尔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计较,连托尼因他的不反应而多投来的几眼意味深长都没有留意。他心不在焉。他在想冬兵,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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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流传在外的故事有所偏差,迈克尔从九头蛇的转投不全出于被迫害到险些丧命而瞬间清醒。
从囚室生还,他尝试过走研究的老路。查特威格的施压和莫需要的罪证,并不意外得断了他的前程。他做过苦工,干过零活,日子本可以枯燥但辛苦得过活,可他不甘,不甘埋没,不甘一肚学识无处施展,更不甘迪恩派克的只手遮天颠倒黑白。但鬼门关一遭,再不济也教会了他,同迪恩派克掰手腕——蚍蜉撼树——的道理。他没有胜算,所以预备好了同归于尽。
他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绝对的力量面前,同归于尽都是奢望。
卡迈尔没能走到那一步,不然也不会有了往后的顿悟。有人拦下了他。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戴着宽檐帽看不清面容,听嗓音却是极年轻的。
她说她和人打了一个赌,赌约胜负的关键在他,所以她愿意帮他。她说她知道他的生平、他的不甘、他的无力,和他最后的挣扎。她说她可以赋予他复仇的力量,代价是他站到九头蛇的对立面。他说他无所谓,否则也不会坐下和她谈——她知道他的一切,他对她一无所知却直觉她和当初囚室外的女孩不无关联——他在乎的只有活下去和报复。
她端详他良久,笃定:“不,你不明白,站到九头蛇对立面的意义。”他不明白,等他明白过来,他躲过了追杀,代价是在猜疑和监控中的余生。那时的他单纯得以为,对立面无非是和迪恩派克一辙但更凶狠的打压。
那天的他一意孤行,然后在午夜一场有惊无险、稍有差池便会取走性命的大火下如愿以偿。他不知她作何安排,只知再醒来时,已在神盾局中。那夜的惊心动魄,是从救下他的探员口中得知,若非午后那场莫名其妙的谈话,连他自己都要对这追杀的故事信以为真。
分别前他问女人帮忙的代价,她说忘记她,然后尽力而为,就是对她最好的代偿。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好到险些把自己幻想成弃暗投明的勇士。
“我可以赋予你力量,但你真的会用它去报仇吗?”
那是女人留给他的告别。十年前的他冲着女人的背影信誓旦旦,十年后的他方明白那是对他懦弱的笃定。他说他但求同归于尽,可事实是报复和存活之间,永远只会也只可能选择后者。
他或许有过背水一战的决心也付诸行动,到底被惨淡的收场打得灰飞烟灭。
他的不幸和濒死让神盾局接受了他的投诚。但这并不意味着信任。
新工作伊始,他是高兴的。不必再干苦工,接零活,这双本该操作实验的手多年后终于回到了实验台,只是多了老茧和死皮。他忘了他的仇恨,放下他的报仇,只想踏实过好这新生。但那是办不到的,因为这不取决于他有多情愿。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其他特工的不同,那种不管你多努力都永远是外人、永远被监控和怀疑的无力感,和壮志难酬好像很难说谁比谁更差劲。变节的反派的价值仅限于被压榨和利用。变节一次的人,也可以变节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有些事情只存在零次和无限的道理,可笑他活了大半辈子才悟透。那个女人当初的那句“你不明白”原来没有说错,错的始终是他。
他愿意为了新生割舍前尘,但新生从不给他从他来过的机会,始终提醒着他曾经是谁,又缘何在此。说什么圣人都有前尘、罪人都值得未来,不过是说说而已。从一开始,选择的机会就不属于他。
他至今不明白女人送他走向对立面的缘由是否仅是她口中的“一个赌约”,也永远无法证实。每个躺在神盾局宿舍无眠的深夜他都会想,这是不是一场梦。他知道神盾局的精英甚至复仇者们是怎么看他。他自负敏感又胆小懦弱,占尽世界不美好的品质,可那又怎样。至少他活下来了,活到了现在。
享受着特权的人无权嘲讽他的挣扎。他这样想着,对斯塔克的嘲弄充耳不闻也不屑于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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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兵关押在神盾局最高级别的单人收容设施中。要不是史蒂夫极力反对,他的机械臂差一点就被卸了。
“该死。”史蒂夫一拳砸上收容所的墙壁。哪怕他刻意收着力道,墙壁还是凹陷了一小块。他有点明白托尼每次诅咒“那只该死的卤蛋不得好死”时的心境了。确实是精明得让人恼火。理智上清醒任何一个情报机关都会也该不遗余力地榨取敌方的任何价值,情感上没法接受肆意拆解巴基的……身体组织。
史蒂夫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巴基。他是怎么逃过一死?怎么落尽九头蛇手里?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手臂又是怎么落得如今模样?九头蛇按给他的义肢,看得出来做工优良,性能超前。可再好的义肢总也不是原装,想问他用得还习惯吗?伤口还会疼吗……
巴基,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史蒂夫岔腿坐在等候区,头深埋进臂间,臂枕在腿上。就连一头灿金的短发都有如主人的心境而显得蔫耷耷的。
幸好打给巴基的麻醉剂量够大,神盾局整出的惹人嫌的反复,他都不必看到。史蒂夫苦中作乐得想。可是啊,我该怎么问你,从何问起,我的伙计。一眨眼九十年,九十年前的生离死别虽换作今日的失而复得,可这太过突然的阵营转换叫人实在难以适从。或许还不如生离死别……
他把咒骂埋在双臂的阴影下,埋在心里。美国队长总是积极的、阳光的,因为职责所在,他必须是那一根定海神针,必要是颓唐里的唯一亮色。所以他的苦,他的闷,他的委屈和长啸,永远只能留给自己,留在无人的角落。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巴基,我会把曾经的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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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冬兵弄丢了。”
同一时间,另一处高级别安保的设施内,有人将文件夹甩上大理石桌面。用力过猛,文件夹里的纸张、照片,飞散了一桌。说话人的声音是平静的,听不出态度,但大力甩文件的动作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冬兵被抓的消息过于劲爆,用不着刻意打探也能听到风声。可想而知,每个从睡梦中被惊醒的长官,听到他们的信息官汇报冬兵因为己方的临时作战计划而被捕的新闻时,感官上有多么荒诞。
“这……只是个意外。”回答的声音不难听出是属于迪恩派克的,只是不再那么孔武、那么自信,并且微妙得露着点底气不足。狂了一辈子的人也有今天。
“意外?!滑天下之大稽!”质问的音调陡然拔高,半夜闹醒的窝火、作战失败的屈辱、丢失冬兵的大耻,这一切的一切在始作俑者的嘴里竟只值“意外”二字,简直荒唐。
“事实上,这未必是件坏事。或许我们可以借用冬兵所装备的元件,反向侦查神盾局收容设施内的情形。我方虽对此略有了解,但在勘探详情方面一直备受挫折……”迪恩派克越说越顺。这个擅长雄辩的阴谋家找回了他的伶牙俐齿。
紧急通报发给了理事会的每一位成员,一如既往,但并没人指望每一个成员都会到场。起码在大多数人的预判里,玛尔斯、华尼托、迈尔伯特这个级别的成员不可能为了一个冬兵赶到现场。所以当迈尔伯特裹着风尘和寒露推门而来,大多数人的表现是同款的震惊。
这位年轻的掌权者不再故意伪装畏缩时,他是犀利的、冷漠的。“你是想告诉大家,冬兵的价值只能和这些可有可无的情报划等号吗?”瞧瞧这张嘴,一句话就将迪恩辛苦搭建的或为大败的假象轻易粉碎,“还是说,冬兵在你眼里也不过个够你随意驱使、摆弄的一次性消耗品?”
指摘过于严苛,连迪恩一系的洛吉克都深感必要自证:“迪恩,冬兵隶属的机械人项目虽签在科伯雷特名下,但冬兵这一实验体的特殊性意味着事关他的动用当经由理事会批核,最不济也该知会相关理事。事实上,冬兵项目最初本是独立于机械人项目之外的个体项目。”洛吉克在自陈末尾朝迪恩投去不怎么真诚的歉意一瞥。
“此话不假。”迈尔伯特此时已在属于他的位置落座。他和迪恩派克之间仅隔着一张属于华尼托的空位。他没有看迪恩,他的视线只在入场时分给过后者片刻。他的视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锁在洛吉克身上,“事实上,按我的理解,任何人,在没有情报科签字授权的前提下是无法动用冬兵的。任何人。”
不管是拿腔拿调学洛吉克本人的那声“事实上”,还是着重强调的“任何人”,都是对他不含糊得打脸。洛吉克的脸色不受控制得涨红。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这一尊新晋煞星,也搞不懂这人怎么忽然像是吃错了药,扔了那幅不知真假的斯文,变得和华尼托一般难缠。
“莫非……?”洛吉克极力克制因恼怒而痉挛的肌肉,摆出他目前所能做到、最接近空白和疑问的表情,转向另座的阿里克谢。情报科的签字不必要出自他手,阿里克谢同样有权。
想法是好的。
“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还替你收着。”阿里克谢在那堆被他扔飞的文件里摆弄,没费太大功夫找到了那张“冬兵调用申请”,审批人一栏赫然签着洛吉克的大名。他把申请表贴到洛吉克鼻尖,“就是不知道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故意忘了。”
洛吉克几次想要辩解,最终选择了沉默。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说得越多,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接连两次出错后,他意识到了这点,不算太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吸引的本该聚焦在迪恩身上的半数注意,是时候还归给迪恩本人了。
洛吉克的沉默让迈尔伯特露出了隐晦的满意。他几不可见得点了点头。很好。然后终于舍得把目光转向今晚的主角:“迪恩,你怎么说?我想你欠所有人一个解释。”
迪恩动了动嘴唇,却在发生前被迈尔打断:“提醒你一下,我们想听的是解释,不是借口。当然了,你要是一时编不出合理的,不用急着现在说。给你时间,你慢慢想。”这是极侮辱人的,迪恩却愣没开口。他的反应取悦了迈尔,后者不避讳得露出一点笑,“你要是没有补救办法,我可以替你提。现在就能。”
这一次,迪恩坐不住了。“XA-1806.用XA-1806去换冬兵。”
迈尔挑起一边眉梢,似乎有些意外。“我想你是想说,布置以XA-1806为主导的营救小队。不是我预判里你会提的方案,但可行。”语毕,他望了眼关闭状态下的监控摄像。有时候没有亮起的指示信号只是没有亮起的指示信号,不能说明更多问题。
看着监控的人准确无误接受到了迈尔的一瞥。
【他不装了。这对你是个危险信号。】玛尔斯指的是迈尔伯特。
【还好吧,我也正巧无聊了。】华尼托若有所思,【迈尔说得不错,迪恩主动启用XA-1806有些出人意料。】
【他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不是?他判断的并不差——这是他最后行使对XA-1806主动权的机会。他不清楚外头的风声,也只能赌你和迈尔会联手封锁冬兵落网的消息。他在赌阿尔卡利的信息时间差。】
【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迪恩做梦都想不到,他为避责的措辞,将几个主语替换,竟是旁人的精打细算。
【用XA-1806反向攻破。确实是你会喜欢的风格。迈尔不见得没有察觉。】玛尔斯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了口,【他今晚的整个行动就像在为你做嫁衣,但至少在针对阿尔卡利这点上,他的立场不大会和你相左。】
华尼托点了点头,动作完才想起没有开摄像,对面的人看不见她的动作。【迪恩指望着靠冬兵绝对翻身,没想到得不偿失。按科博雷特的数据,他的计划其实没有大问题。冬兵正常发挥,哪怕不敌,逃脱的概率也远高于被捕,何况是这么……迅速地……被捕。】即便是身处对立面的华尼托,也对这过分顺利的发展有一丝无语。
【你是想说钢铁人的脉冲偷袭?】找到战斗现场影像并不难,【不不,按测算数据和模拟训练,这种程度的偷袭冬兵有能力化解。看起来这只能归结为对美国队长的刺激过分强而有力。】
【爱与正义?】华尼托喃喃,【还真是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