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庙里燃着的几十只白烛火苗灭了近乎一半，剩下燃着的火苗也都摇曳得似灭不灭的。
吊着蜡烛的吊架也都晃来晃去的，几个吊架木条被晃得相撞发出声响，更有融化的蜡油被晃出低落，滴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急促得像在催命。
可这庙中并无风，也无何东西冲撞。
惊恐害怕得已经有些“听风就是雨”了，在蜡烛瞬间扑灭许多时，就惊恐得缩在了一起，眼神乱暼，总觉得哪儿哪儿都有索命鬼。
心虚者满脑子的索命二字，立刻尖叫出了声，互相又被对方的尖叫声吓到，误以为“有鬼”来了，一时尖叫起伏连天。
“都叫什么叫！索命的还没来，倒是先人吓人吓死人了！”
“何叔…鬼来了鬼来了啊！”王二牛惊恐张望道。
“我看是你心里头有鬼！”
何叔偏头斥责完王二牛，便见他嘴长得老大，满眼皆是惊惧之色，嘴里“啊，啊，啊……”的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其他人也都害怕得往石像跟前退缩。
顺着王二牛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房梁上露出几处寿衣衣角，还在动。
无人敢出声，何叔做出手势示意众人闭嘴，随即带着众人准备逃出门去。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这时候倒团结了，立刻用力捂了自己的嘴，便是再害怕也不敢发出吸引那东西的声音来。
然则，刚迈出脚，门前房梁就突然掉下具上吊的尸体来。
由于尸体是猛然掉落，挂得不稳当，几番用力晃荡后，尸体重重砸落地面。
这具尸体从吊着时就披散着头发，众人也多微虚着眼，砸落地面时更是面朝地，又身着寿衣，故也无人认出他来。
何叔低声怒道：“都是做丧葬物件求生的，几个不会动的死人怕什么！跨过去就是了！走！有脚软的尽管在这儿待着！”
最前头打前阵的年轻人们刚靠近，走在第一个的张山奉刚抬起脚，地上躺着的尸体就立即翻了身。
翻身间，尸体披散遮脸的头发散开，露出真面目来。
其中有人低声惊讶道：“这尸体不是张道士家的小徒弟张昇书吗？”
张奉山连忙收回脚，连连后退之际，尸体的腿蹦得笔直，突然坐了起来，随后快速偏头看向他们。
他不知从身上何处摸出把梳子来，闭着眼，动作轻柔缓慢地梳起头来，他边梳边问道：“何叔，我家小妹妹呢？”
梳子落地，张昇书手中动作停顿，“何叔，你把我家小妹妹抱到哪里去了？她才三岁，和你孙女一般大的年岁，你把她抱到哪里去了呢？你为什么要骗我？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张昇书的声音凄苦婉转，带着怨恨。
两行血泪从他眼角流出，张昇书睁开双眼，眼中噙满了血泪，源源不断流落。
张昇书踉跄费劲地爬起身，行动间，身上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连他起身时的动作也十分僵硬。
他面向人群中的一个神情呆滞木讷的女童，她瞧着也才十岁，被身后的婶婶拉着。
他朝他招手道：“我的好妹妹，过来，过来。”
感受到怀里女童闻声挣扎着要向张昇书走去，拉着女童的婶婶连忙蹲下，抱着孩子，靠近她低声劝阻：“别过去欢欢！张昇书已经死了，他想杀了你，别过去！张瞿才是你哥哥，你别听他乱说，他在蛊惑你，他不是你哥哥！”
“是哥哥！是哥哥！婶婶放开我！你抓疼我的手臂了！婶婶！我的手臂好疼啊婶婶！手臂要掉了婶婶，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了。”
女童话音刚落的瞬间，她的手臂就毫无征兆地从肩头衔接处直接骨肉断裂，两条手臂就这样脱落，被婶婶抓在手中。
婶婶拽空，后仰倒去，幸得旁人扶稳，可看着两手抓着女孩的两条手臂，断裂伤口处冒着浓稠的血，染了婶婶的手。
她惊恐地扔掉女孩的手臂，手臂摔出去老远，拖出长长的血痕。
婶婶都快被吓疯了，旁边的壮汉立刻死死捂住了她的嘴，禁锢她的疼痛，将她掐清醒。
女童变了脸，像张昇书那样满眼噙满了血泪，血泪源源不断的流落。小脸煞白，嘴唇和眼眶乌黑。
断手臂突然也活蹦乱跳起来，五根手指各有各的想法，随意动弹了一会儿，就似有了单独的思想，手臂抬起，手指如腿，支撑着残臂像蜘蛛般爬动，很快就消失得没影儿了。
她走到张昇书的身侧站定，想要伸手向哥哥讨要抱抱，肩动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双臂了。
张昇书的身体僵硬，四肢关节已不再如活着时柔和，便是想抱她也难抱稳，只能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回应。
“既都聚在一起了，就都留下来吧。”
张昇书话音刚落，房梁上就突然掉下十具尸体来，如他掉落时一样。尸体们掉落后就开始挣扎，乱挥着手臂，互相碰撞。
当即，便有几个岁数大的老人被吓得当即一命呜呼。
看清十具尸体身穿的寿衣，得以认出，分明就是房梁上露出来的衣角。
按理来说，躺在房梁上的尸体是决计不会动的，除非，那穿着寿衣的尸体会动。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尽可能地靠在一起，缩成一团靠在供桌前。逃是逃不成了，十具尸体已经把他们所有逃生之路堵死。
河叔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靠近供桌，手刚负于身后，供桌下便冲出个只会爬的脏孩子，一口咬住了河叔的手，生生撕扯下块肉来。
他吃痛的收回手，鲜血不止。
当河叔看清那孩子的脸时，他怔住了。
即使她的脸被尘土弄花了，凌乱的头发上也糊有泥巴，发髻间斜插着甜草根尤为显眼，身上的衣衫也都脏污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式花纹，狼狈极了，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河叔永远不会忘记。
这些年，他每每深夜阖眼，这双明亮的大眼睛和这张脸，就会出现在他脑海。
“她头发上的干草根是甜根草！只有后山石头缝隙间长有这种甜草根！是她是从后山爬出来的！”
“这么小真是可怜，这是谁家的孩子？我们镇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三岁的女童了？”
张昇书对着三岁女童张开双臂，“妹妹，过来，到哥哥身边来。”
她立即吐了嘴里咬着的肉，多呸了几口嘴里的血沫，敏捷快速的朝张昇书爬去，在他边坐得乖巧顺从。
张昇书道：“河叔的脸色并不好，想来也是与我同病相怜，无法忘怀妹妹的模样。只是，河叔这样慈爱小辈的长辈，连自己的孙女变成这样，都丝毫不在意吗？”
河叔道：“装神弄鬼！你师父收养你那日怕是也想不到，教你的一身本事，现如今，都被你用来控尸装神弄鬼吓人了吧！”
“我装神弄鬼？我倒希望这只是我用师父传授的术法在装神弄鬼。”
张昇书看向两个妹妹，血泪汹涌，恶狠狠的眼神缓和转还，多了些心疼遗憾。
当他视线落回河叔身上，眼里的恨意凶光再次显露，“这座山的怨气还少吗？官山镇的所有人都为这浓郁不散的怨气怒火添过一把柴，而今此刻，引火烧身，这天大的本事都归到我身上，河叔这个始作俑者，还真是看得起我。”
接受到人群中不善怀疑的目光，河叔一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忍受他人眼神指摘。
他直言道：“既说起丑事来，你们非要贵人多忘事，想把这屎盆子都扣在我一个人的头上，那就别怪我把丑事都扯到明面上来。好处你们可得得最多，每家都是亲手葬送过自己家幼子性命的，后山棺材里躺满了尸骨，黑猫都养得皮毛油亮的。你们跟我，都是一样的，何必用这眼神看着我。”
人群中，有人急反驳道：“这可是在仙人庙！谨言慎行啊河叔！”
“我全家只余我了！我还怕这两尊吃人的邪祟不成吗！该怕的是你们！知道这谁都认不出的三岁女童是谁吗？是七年前死在后山的祭祀品！”
“哎哟，仙人勿怪仙人勿怪。”对着石像合掌礼拜完，他才又对河叔说道：“七年前的祭祀品中就只有你的孙女是三岁，你乱说也要有个度吧！死七年，都烂得只剩骨头了，还能活脱脱的跟个诈尸的刚死之人吗？”
“仙人的存在和那群跟你年岁一样大的黑猫食尸，用幼子当祭祀品献祭仙人交换财运，还有昨晚诈尸的十一具尸体，难道跟死在七年前的三岁女童诈尸相比，正常得不足为奇吗？”
河叔把手伸到桌下摸索着，拿出根布卷来，他将布卷伸到染得正旺的香烛火苗上，意欲将其点燃。
见状，众人也顾不得害怕了，纷纷朝河叔扑过去，拉扯抢夺布卷。
河叔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不肯松手，抢夺间，布卷被撕扯得裂开的那刻，包括河叔在内的活人的表情比看到诈尸还惊恐。
“招魂幡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