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

    虽是嘴毒了些,但单纯好骗,是个有野心的更合她意。

    两人坐下,仓仓找到的枝桠视野开阔,没有群山遮蔽。

    能看到山下远处的人家,在田间地头慢吞吞挪动的小黑点儿。

    少女将桑葚摆在两人中间,无人说话,就这么看着前方,树枝仍旧微微摇晃。

    日转入中天,空中漂浮热气,小小人影也回了。

    又从储物袋中掏出零嘴,包在一角锦布中,打开递到段青澜面前。

    这可非同寻常,食之凉意顿现却不会伤人肺腑,秘果味美甘甜。

    只是包装简陋,她所有物件基本都遵循这样一个习惯。

    段青澜代收过许多次礼物,自然知晓越是简陋,越不是凡品。

    一手将它推远:“小人受不得……”

    “让你拿你就拿,婆婆妈妈的让人看了心烦”

    段青澜怔然,笑着从中取出一片:“多谢小姐。”

    果子上晶莹浅蓝丝线般萦绕。

    咽下后,果真再不感到灼热。

    仓仓感知到什么,突而开口道:“你在此待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然后不见了。

    “解厌之,不昨儿才吃了大亏吗。”她沉思似的歪了歪头,“对,就在我手上。”

    仓仓抱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面色丝毫不显畏惧。

    “受刑再加上这次就有三次了,常言道在同一处跌倒的,师弟果真蠢钝。”少女抱着肘连连摇头。

    虽从前没试过“缠相思”的能耐,锻造它的人在修真界也没什么名气。

    但她娘吹的天花乱坠,仓仓还是十分相信的。

    “各各,千帆舟、捆仙绳……那个逃跑实用些”将本命法器一一列举。

    也不能每次都耗气运,那可都是她的命啊。

    “……”

    就这眨眼见,少年施术,手指微微一滑。

    仓仓眼睁睁见密密实实火球插身而后落,连衣角都没烧到一丝半点。

    如此过了好几回,解厌之前脚点火,仓仓挥袖扑灭烟火,甚至于背影对人,颇为嚣张。

    “师弟的准头可得再练一练了。”少女低声补刀着。

    解厌之脸色发青,五官皆是盛怒之下的诡异平静。

    仓仓离的远,转身就见少年站在树荫中,森森然鬼魅之气,很是骇人。

    他双拳紧握,指嵌入掌中,带出一连排血痕,自是无人知晓。

    不知想到什么,兀自笑出声来。

    “你如今是不是很得意?”手指转动间,就朝桑树砍去,风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树干。

    仓仓见此,连停顿骂人的时间都没有,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朝那儿奔去。

    瞬移到树干时,倒塌入河的树上下左右颠倒,没有停在先前的那枝丫上。

    “段青澜……段青澜……”

    仓仓偶尔起的坏心不过耍耍嘴皮子嘲讽挖苦,断然做不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此刻七魄吓去三魂,哪还有前一刻的猎奇样。

    那还记得信誓旦旦要给人一个教训,甚至于时灵时不灵的灵力也统统忘记了。

    各各见仓仓奋不顾身救人倒是颇为满意。

    此刻大概让它力竭再一次陷入沉睡也是宽慰的。

    段青澜是段氏大族子弟不错,但他生来平凡,即无灵根,也无法承段氏占卜之术,空有才学。

    即便是在大家,左不过也是随波逐流之辈。

    成为公子奴仆的庆幸很快过去,只有满满的空洞麻木。

    他入不了仕途,也做不了贩夫走卒。或许哪次灾祸殃及他这小小池鱼,而后消失的了无痕迹。

    隐世大家不能出个十年寒窗考取功名的凡人之辈。

    他们务必是神秘莫测的,而光凭才学无法雕刻出那样的幻影。

    就在他沉迷于过往碎片时,疾呼劈开一道口,正午的太阳实在烫得人无处躲藏。

    “小姐……”

    焰色风刃实在狠辣,桑树断做几截。

    而最近的一断就在他头上一掌间,段青澜只感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仓仓拦腰护住他,一手扶在颈骨处,两人回到地面。

    匆忙中,全然未见赶来的两人,点燃一张顺瞬符。

    “段师兄,我们也快跟上吧。”

    季芷荷见状,也是十分焦急。

    段竹白沉稳的扫视了圈,周围有些打斗痕迹。

    远处本是蓬松若圆幙的参天大树骤然倒下,从根处被斩断,没了遮挡,天地突然浩渺壮阔。

    片刻前只有桑树上两人见过的风景赤裸裸呈现在他二人面前。

    “嗯。”

    两人隔了一些距离,而下一刻连带季芷荷都到了郁坊,停在一家拍卖馆前。

    郁坊经五岭封锁,只有一处缺口连接外界。属于天衍宗地界范围,受天衍庇护。

    三层的阁楼装潢精美奢华,灵气浓郁,牌匾上洋洋洒洒写了三个大字‘仙殊阁’,有几分狂妄自比仙人之意。

    “呦,二位爷,进馆可有名帖。”小二立在阶下,话说的不卑不亢。

    段竹白从怀中掏出天衍宗令牌。

    令牌什么字都没刻,只单单用血檀刻了些图腾。普通人看来只是块木牌,修士则见其上盘踞浩瀚灵气,灵气又画出一只红色虎蛟。

    “公子请”小二脸上没了嬉笑,态度恭敬。

    “走吧。”段竹白微微转向,侧看季芷荷一眼,顺手将令牌纳入储物袋中。

    两人由人带到阁楼二层的雅间。

    “三楼可去的?”段竹白嘴角常挂着浅浅的笑意,面容柔顺,看起来只不过翩翩儿郎,骐骥少年,温文尔雅公子矣。

    “回公子,坊间规矩一直未变。”深深作一揖,“且得事先预约。”

    见段竹白无为难之意,责令其退下了。

    玉桌上琳琅堆叠着奇珍异果,段竹白看都未看一眼。

    取下储物袋,将一绿檀盒子递到桌上:“盒中灵石悉凭姑娘做主。”

    也不等季芷荷回答,人就不见了。

    楼阁颇为古怪,压制了修为。

    但段竹白身怀段家奇术,让他找到破绽,翻越重重机关到了三楼。

    此中动用了灵力扩修,比一二楼宽阔数倍不止。

    方才走动,就被层层围住,竟一个都看不透修为。

    拍卖楼的暗卫修为各各都在他之上。

    “段小友怎么走到我这儿来啦”话说的和蔼,人群闪开,一敦厚老者走了出来。

    还未等他答话,女子声音响起。

    “竹白师兄!”转过身去朝老头说道“明明是济祖灵力不到家,段师兄少年天才,才如此轻易突破防线。”

    “师伯的先天感悟也不行喽!”仓仓乐呵呵说道。

    老头个头也不高,两人站在一处可以称为旗鼓相当。连脾性也是,一人是小顽童,一人是老顽童。

    “胡说八道,老夫的先天感悟那是有目共睹的,你爹亲自来都要甘拜下风,难望其项背。”老头愤愤不平,言辞笃定,木棍敲得地面铿铿作响。

    “那为何我朋友还未醒来,师伯说的是肉身已好,那七魂六魄呢?”仓仓激将道。

    老头听到这儿,也没动怒,反倒是笑而不语卖着关子。

    “哎呦,世间最最厉害的济祖啊,求求您,您就快些说罢。”

    仓仓伸出手就要去揪他那一撮胡子。

    老头一看这架势,就想起女娃小时候可没少受她折腾。

    “老夫年纪大了,胡子蓄起来可是不易啊。”

    也没躲开,只是身形虚化了,“你这女娃,学不了个好的。那小友只是心魂受创,留在我这儿温养一段时日便可。”

    仓仓听到这,手掌忧伤的扶在脸侧,悲悲戚戚道:“劳烦济祖了。”

    “济祖的意思,左右段青澜身无长物,痊愈之后就留在此做些杂活。”

    眼眸流转,虽是一幅以往面对段竹白矫揉造作的模样,也是略有不同的,此次她打定主意不看段竹白一眼。

    “既然如此,劳烦尊者了,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少年手持剑,抱拳作揖道。

    段师兄一直如此,他克己复礼,风度翩翩。

    少女即是为计划成功的雀跃,难免增添几分心酸说道:“就知道师兄最是仁慈。”跟随他多年的亲友果真如此轻易放弃了。

    须臾间调整好思绪,状若平常跑向段竹白,被他一侧身避开好远距离。

    仓仓愣了会儿,脸上青白交加,大着胆子快速的转向牢牢抓住另一侧的手臂。

    待到竹白一息后低头看去。

    只及胸口的小女子眼睛晶晶明亮的看着,续着经年的泪水般,犹如金红锦鲤戏水瓷缸低下黑色鹅暖石隔着清澈流水相看。

    老头见眼前模样,不再多言,肩上柳絮在深深呼吸中落下。

    他温蔼的注视着境中人,一个眼神过去,暗卫便都消失了,大殿里空落落的。

    仓仓原是有许多话想说。不约而同的,每一字一句皆卡在喉咙中,刺的她生疼。

    也是慌了头,她竟然想当面道一句别,对情谊,对过往。

    竹白始终不能明白修仙之人断不了五谷之欲。

    在他看来,仓仓早已至筑基,所谓不食五谷活不了大抵只是说辞。

    他见过不少此人连口诀也避开不念转而使用符篆,不可畏懒惰成性。

    男子神色泰然拨开衣袖。

    仓仓正出声,被这一带,脚尖微微踉跄。

    只得讪讪挽尊开口道:“命格,如今看来,师兄的洁疾愈加重了。”

    而后再不说话了。

    眼见大殿就只剩她一人了,这才信步踏入房中。

    仓仓低眉看着床榻上一脸苍白的男子:“可是听明白了?”

    只见他沉闷许久,微乎其微点了点头。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我要你利用段家、天衍见闻打造出一个收集天下情报的地方。”

    “若是你身死道消,也连绵至子孙后代。”

    “一应费用皆由我承担,我也许你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如何?”

    男子接着点头。

    仓仓这才满意的浅浅一笑,在床边柜上放下储物木盒,只有这类木盒仅需灵力就可打开。

    “再就是你我需定下血契,我为主你为仆,永不可悖逆。”

    “如今你尚且还能反悔。”

    于男子再一次惨白的应承之后仓仓手起刀落,两只手握在一处,诡怪的血色术法萦绕在两人周围,血契已成,即便是他日后得到大造化,除非飞升为仙,否则永不坠毁。

    仓仓擦拭着匕首,声音显得若有似无,然而言语犀利。

    “段家凡人之躯近乎千人,却只有你一人,小小年纪就走出段府,想来其中酸楚有,艰险亦有。但我并不相信你果如表面那般赤诚无害,你我都改心知肚明三分彼此秉性才是。”

    “我既然把重任交付与你,万望你能剖出真实模样同我一起,与这天,这世道斗上一斗。”

    这话撕裂段青澜伪装。却是为了让他放下虚伪面具,将谋略才能发挥到最大。

    “谨遵……”喘息好一会,“谨遵小姐命。”

    命格疑惑问道:“上一刻你不是还为师兄冷漠伤心,怎么眼下情形像是早已谋划多日一般。”

    “心伤是心伤,丢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自六岁测灵根起,便是费劲千辛万苦只为能够筑基脱离苦海,得个几分自由。如今猛然告知我,小小女配性命随时可能牺牲。”

    “你莫不是单纯以为我会全身心倚仗你,半分不做其他打算罢”少女语气惊奇,单纯到极致后,冷静的说,“我命贵着呢!即便无人可诉,我自己也能守护好!”

    就在仓仓将人托付与济祖后,半个时辰后,段青澜的生平枝节已是一清二楚摆在桌上。

    也就是在那瞬间,仓仓改变了单纯戏谑捉弄的心思,真是好谋算好深的心机,连生母也在他算计范围内。

    朝着正椅后喊道:“师伯,劳烦你好生照看我朋友,下次仓仓带上好酒再来看你。”

    无人应答,一阵轻风带来一段绫罗,呈现五彩斑斓之色,绝非凡品。

    下摆还系着一个储物袋。

    “多谢师伯,仓仓可就不客气了,这便告辞了。”

    正打算回念法回苍山阁,将那绫罗装入储物袋中,而后好奇的打开另一只新到手的储物袋一看。

    五块极品灵石,其余上品、中品不计其数。

    各各幻了身形停在她发髻上。

    “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若留下来瞧一瞧”

    “……”命格没有戳破。

    同仓仓熟络的掌柜将仓仓安排到一处雅间。该是师伯的,平日都闲置着。

    仓仓才坐下呢,感叹今日吃的都是些冷食,她这不成器的肚子叫唤着。

    少女直愣愣盯着前方,尚未在意。

    掌柜笑着指挥伙计将瓜果放下,满满堆满八人大桌,就连她这摆茶的易几上才放了几件平日最喜爱的零嘴。

    倒是他先注意到了。

    彦叔:“小姐且先吃着,马上就来。”

    修士育子困难,再加上仓仓与济祖亲厚,彦燕平少不得多有照拂。

    拍卖早已开始,此处离得近,仓仓看人群鼎沸。这边叫来,那处举牌,热闹非凡。

    就在她右手边隔了两个雅间,似乎就是段竺白。

    仓仓眼见段竹白举牌,不过凡物,虽与他无用,倒是适合练气期。

    渐渐拍卖场中只有两处争执不休。

    “一千中品灵石”

    价格猛然被仓仓从四百加到一千,顺入收入囊中。

    仓仓本是成了兴,所谓胜利到来那一刻却顿感无趣极了。

    她随手甩弄手中之物,青色木盒被高高抛起,划出一道落寞的弧线,回到一片冷色少女手中。

    继而被她狠狠抛到地面,贴地滑出了长长一道。

    起身转而坐到窗边,扶着窗沿往街上瞧。

    郁坊日渐扩张,外人都称其为郁城了。

    其规模建造仿造凡人帝都规格,坊间热闹可见一斑。

    仙殊阁所在正是最是热闹的大道,人烟阜盛,小贩的叫卖声不绝。

    她一错不错盯着阁楼后流淌的溪道,正懒懒散散吹着风呢。

    耳边听的远处喧闹,抛出一张递画符,二里外的画面在她眼前铺陈开来,只见石桥上争执的男女。

    仓仓呆木木,盯着瞧称其为被推搡的女子和狰狞的男子更为妥当。

    见华衣公子满脸得势张狂,周围无一人敢上前的,公子腰间挂着明晃晃的抚氏腰牌。

    又见华衣公子挥鞭朝向被团团围住的衣着朴素的伴侣。男子抱住女子,生生受了一鞭子,还未缓过神来,鞭子接连落下。

    命格急得要命,却只言片语不能提醒。

    “倒是个有血性的。”仓仓垂头丧气趴在木窗边。房间里又添了鲜果,洋溢的是温暖的氛围。

    就在命格着急跳脚,几欲出言,少女懒洋洋抬起眼帘,定坤圈从手腕处脱手而去。

    挡住面目狰狞壮硕挥下的一鞭子。

    等她信步闲庭身形显露。

    少女衣着华贵,面色秾丽,丝毫不像苦修之人,丝毫不沾出尘之气,倒是自带人间璀璨灯火味。

    周身冷凝的氛围,倒是给这份艳丽带上锋利。

    “岂有此理,敢打扰本公子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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