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尽头的空间毫无光亮,黑暗无限地延伸。
樱井千里奋力睁开眼睛,眼前却浮起一个个闪光的涡轮,又忽而暗下去,融进黑暗当中。
是失血的后遗症,她冷静地想。
这几天——其实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禅院家的人每天会从窗口送进来食物,仅是勉强饱腹的程度。
同时,他们也不断地拿她当可再生材料,用术式在她身上做实验,想看看这所谓的、千年前与御三家齐名的术式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取血更是家常便饭。
或许是持续失血的缘故,越到后来,她越没有食欲,看着盘里的蔬菜,心里只有厌烦,但不得不逼自己吃下去。
被关在这里,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已经丧失了时间观念,对外界发生的事也一无所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可以靠身上取血时留下的一道道疤痕计数。
“今天”还没有人来过。
下一刻,门锁晃动,一丝极细的光束从门外射进来。
樱井千里畏光似地眯起血红色的眼眸。
*
逃跑的鹤川松还没有追回来,五条悟在第二天就去到那个刚成立的追捕小组所在的科室。
零零碎碎的几个人在办公室里,见他进来才放下手机或者关闭电脑网页。
问他们进度,领头的特别二级咒术师搪塞他“还在收集资料”、“等待人员集齐开会制定计划”之类的话。
东京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跟着警察到鹤川松可能经过的地方搜查,同样一无所获。
五条悟回到族地,直奔藏书室。
“悟少爷……”那个眼睛像灯泡一样的式神从书柜后探出头。
还没等它说完话,五条悟就急把玉坠拿出来,问:“你认识这个吗?”
式神犹豫道:“这……我、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没见过它,但是……”
“但是什么?”
“我传承的记忆里见过和它很像的东西……被很久之前的某一代家主收藏着,应该是从前分家的时候从菅原本家传承下来的。”
“好,我知道了,”五条悟把那张纸递给它:“你看得懂吗?”
式神接过来,大灯泡一样的眼睛眯起,嘴巴念念有词,最后它叹了口气,把上面的内容转述为现代语。
声音沉重而沧桑,像被千年风沙打磨过的岩石。
“天上繁日月,我思不可歇。日月见君老,此心用矻矻。”
*
推开门的是一双柔软纤细的手。
阳光下,左手无名指的钻戒折射出一道闪亮的光。
朦胧的光影在她脸上交织。
樱井千里一手挡光,慢慢掀起眼帘,仰视着进来的人。
光洁的下巴,卷曲的黑发。
樱井千里的瞳孔一颤。
女人嘴角上扬,木门的阴影渐渐从她脸上移开。
樱井千里却骤感大脑里有千万只蜜蜂在嗡鸣,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慢镜头下崩塌、重组,变得极其遥远。
世界只剩下她与门后的女人。
只见那红唇开合,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脑海剧烈的噪音归束为类似于旧机器丢失信号般的长鸣。
一刹那她的耳朵几乎失去了作用,但她知道……
那个像微笑一样的口型,所说的是……
“千里。”
这是她曾无数次在梦境中听到的声音。
光芒轻柔地洒下,照亮了女人美丽的脸庞。
她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压住了额头的刘海,复杂的咒文刻印在其上。门被小心地关上,女人从披风下拿出一盏灯,轻敲玻璃灯罩,一缕青色烛火便幽幽地燃烧起来,带着细微的沉木香。
“对不起,妈妈来晚了。”她歉疚地拂过樱井千里的头发,红色眼眸垂下,犹如悲悯的神像。
“怎么可能……”声音因为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而变得沙哑,她怔怔地凝视着女人的面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是我亲手领回浑身鲜血的遗体,是我忍着泪水亲手合上的棺木……就算在梦中无数次描摹也绘制不出如此真实的面容。
“禅院家派你来有什么目的,”樱井千里侧头躲开她的手,讥讽地说:“难不成觉得假扮成我的母亲就能再在我身上攫取什么东西吗。”
女人只是笑着摇摇头,眼中泪光闪烁:“千里想当偶像,是想让爸爸妈妈注视到你,对吗?虽然清也已经为了保护我们不在了,但我们的女儿……不仅成为了优秀的偶像,也成为了强大的咒术师啊……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忽视了你的感受。”
“你……”樱井千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连说话的语气、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我们很抱歉没能让加奈成为你真正的家人,”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不过,我知道千里不需要别人的陪伴也能做好一切、好好地生活,所以我才躲起来,没有与你相见只有我和清也死了才是对你的保护。”
“我一直暗中关注着禅院家的动向,在得知你被关押后就想怎么混进来救你出去,”女人握住了她的手:“等出去之后,妈妈给你做草莓蛋糕吧?”
“……”樱井千里神色动摇。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吃草莓蛋糕,只是因为这是父母第一次买给她的蛋糕罢了,真正喜欢草莓的是母亲诗织,她只是顺着母亲的喜好。
如果是禅院家的人,应该会清清楚楚地查到她喜欢抹茶口味——无论是从公司还是高专。
“虽然千里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但请收下妈妈迟来的礼物吧……我们该走了,”女人话音一转,严肃道:“千里心存疑惑也没关系,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她把手贴在樱井千里脚腕上,让双脚变小来脱离铁链,铁链掉落后,她又让双脚恢复正常。
她把灯递给樱井千里,嘱咐道:“一定要拿好灯,灯火不灭,你的踪迹就不会被检测到。”
“走吧!”
*
五条悟孤身一人再次站到了那座山上。
屹立百年的类天守阁建筑高高地俯视着每一个上前的人,仿佛在鄙弃他们的渺小。
大门轰然为他打开,盏盏幽微的烛火向尽头延伸,屏风后无数个朦胧的黑影列阵而待。
最中央的屏风仍然空着,左右的人影巍然如山,猛一阵烛火摇晃,映照得人影如狞笑的鬼影。
五条悟堪称平静地一步步走到屏风围堵的中央。
“时间未到,看来你是有证据了?”最上方,左边的元老率先问道,话音里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
“没有。”五条悟坦然地看着他,并没有他意想中的不安或者愤怒。
元老眯起眼睛。
也是,那个有问题鹤川松潜逃,掀不起风浪,就算樱井宏光称自己设置的炸弹又如何,炸弹没有爆炸,而樱井千里留下的残秽铁证如山,这个小子什么也改变不了。
“现在还要打哑谜么?元老阁下。”五条悟丝毫没有站在重要场合的自觉,双手抱臂,挑眉看向他。
“不是正合你们的意了?需要什么条件直说。”
元老大笑起来,后面的侍从默默为五条悟递上一个托盘。
五条悟瞥了一眼,是一份协议,且附带着咒力。
“看到这份协议了吗?”元老眯眼微笑,宛如慈祥的弥勒佛:“只要你立下束缚,从此以后不利用自己的力量做任何危害咒术界的行为,我们就答应留樱井千里一命。”
也就是说,只要樱井千里活着,这个束缚就会一直生效。
他补充道:“当然,鉴于她的危险性,将仍由咒术界看管。”
五条悟那双苍蓝色的眼睛越过落在鼻梁上的墨镜盯着他,久久不语,只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室内寂静得针落可闻,元老却无端觉得自己像街边滑稽的杂耍艺人,连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刺人。
“你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樱井千里无罪的证据,是你输了,小子!”
五条悟轻笑一声,转头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阵银光闪过,咒缚生效。
“字,我可以签。”钢笔在他指尖灵巧地翻转,随后“啪”得打落在托盘中央。
屏风后的烛火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眉梢挑起,目光仿佛穿透了屏风:“人,我要带走。”
“你……!”元老被他傲慢无礼的态度激怒,又迅速冷静下来,讥讽道:“樱井千里的父母曾经是禅院家的咒术师,他们的孩子也理应归属于禅院!”
“是么?”五条悟慢悠悠地拖长音。
元老道:“你出生于五条家,难道还不懂规矩?她的父母与禅院家有约在先,你要不顾各大家族公认的规则与我们对抗吗!”
在他们眼里,那些圈养的术师和家奴差不了多少,奴仆的孩子自然也是奴仆。
“当然不会。”
见他认可,元老升腾的怒气渐渐平息,正要扯起嘴角继续故作大度。
“但我要带走的——是与我有着自千年前就立下的誓约、流淌着泷氏血脉的……”一片寂静中,白发少年站在被屏风包围的中央空地,毫不怯弱地望向屏风后一个个把持权势的老人。
他举起一直放在身侧的左手,掌心赫然落下两块系着红绳的勾玉。
“我的未婚妻……樱井千里!”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屏风后的元老愕然张望着,下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你……”最上方的元老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两族的约定因为泷氏的覆灭而被遗忘于千年的时光里,”墨镜后,那双奇迹般的眼睛展现出如天穹一样的璀璨辉光:“拥有镜子术式的她和拥有六眼的我自诞生之日起,就被咒缚连接在一起。”
系着红绳的勾玉在他的手掌下轻轻晃动,碰撞间发出泉水叮咚般的响声。
“所以,自然是我们有约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