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语到片场,明明眼睛看着演员,思绪一点点飘远,想到陈应旸早上那副样子,不由得发笑。
“卡!”
导演对林韶月说:“小林,你过来一下。”
林韶月脸上花了特效妆,这部分走的剧情是,她设计一处戏,为护周禹京,令自己受伤,假装柔弱地依偎他,拿捏他的心。
但导演觉得她的情绪不到位。
导演亲自上场,取代林韶月的位置,靠在周禹京的怀里,“含情脉脉”地看他,周禹京表情快崩不住了。
片场的人纷纷笑起来。
“要演出‘演’的感觉,但不能让他发现。眼神推拉多一点,这部分台词不多,主要就是看氛围,懂吧。”
林韶月拿来剧本,说:“这里过渡会不会有点硬?毕竟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很熟。‘我’先挣扎一下,他坚持,才让他触碰自己。”
导演思考一下,觉得可行,让他们再走一遍。
钟语莫名想到,刚升上高一那会儿,她和陈应旸还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下楼梯时听见他的声音,扒着栏杆,探出头往下看。
穿校服的大家长得千篇一律,偏偏他个儿高,又白得突出。
她兴冲冲叫住他,然后跑去追他。
走得太快,没注意看楼梯,一脚踩滑,“砰”的一声。
得亏及时扶住栏杆,才没摔下去,但脚是扭到了。
陈应旸大跨步走上来,“你急什么?”
“怕你走了啊。”钟语抓着他的胳膊,呲牙咧嘴地站起来。
“我不是已经站住了吗?”他低头看她的脚,“扭得很严重吗?能动吗?”
她试着动了下,钻心的疼。
他带她去医务室。
钟语个子高,他不方便搀她,换了个姿势,穿过她的背,从后面托起她的胳膊。
这样一来,两人难免靠得很近,超出正常同学、朋友范围的近。
钟语没被异性这么扶过,走这一路,招来不少目光,不太自在,又觉得,人家好心好意,她要是挣开他的手,多少显得不识相。
一偏头,却见他耳朵红了,唇抿成一条线。
他好像比她还紧张。
她察觉这点后笑了笑,说:“欸,白送你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为了感谢你,请你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他瞟她一眼,“你是‘美’?”
“会不会说话?”她掐他一把,“我都夸你是英雄了。”
“行了,再啰嗦我把你丢这儿了。”
“我因为谁摔的?”她瞪大眼,倒打一耙,“没叫你赔医药费就算我大度了。”
“……”
反正她怎么说,理都是她那边的。
陈应旸送她到医务室,便垂手立在一旁,看医生握着她的脚踝,给她检查。
“这儿痛吗?”
“痛痛痛,”她哀嚎,“老师你轻点。”
“不严重,没伤到筋,喷点药,注意别做剧烈运动,过几天就好了。”
“哦好,谢谢老师。”
那会儿上课铃早已响了,陈应旸还没回教室,再不回,老师得来找他了。
钟语对他说:“你先走吧,我自己慢慢挪回去。”
“没事,我扶你。”
她的脚能动了,就是用力会痛,忍一忍,倒可以蹦跶着上楼。
校园里空荡荡的。
走出医务室没多远,陈应旸忽然在她面前蹲下。
“不用你背,”钟语客气推脱,“我能走。”
“你走太慢了,耽误时间。”
她也不忸怩了:“那跟你说好哦,我不轻的。”
“上来吧。”
陈应旸高是高,但他不常运动,换句话说,身上没多少肌肉,背她背得挺吃力。
背她上完楼,他额头、脖子,都出了密密的汗珠,喘着气。
钟语忍不住说:“你不行啊。”
“……”
这关乎男性的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陈应旸一把扛起她,走到楼梯边,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行行行,”她抓着他的校服领子,真怕他把她丢下去,能屈能伸,“陈大哥,你贼行,你最行,小的恩将仇报,大哥消消气。”
他当然只是吓唬她,放她落地。
钟语单脚跳起,勒住他,左右开弓,揪他的脸,“好你个陈应旸,敢吓我。”
他把她扒拉下来,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闹了,你快进教室吧,我不送你了。”
当时她还腹诽,干吗不送佛送到西。
不过也是,上课期间,一男一女,还不是同班同学,一起出现在教室前门,得多令人浮想联翩。
钟语本来就经常上蹿下跳,康复能力强得很,第二天便可以正常走路了,只是不能转动脚腕。
但遇见陈应旸,她还要装得一瘸一拐,指责他,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摔。
……
陈应旸下午出现在片场,走到监视器后和导演说话,说完咳了几声。
“不是叫你在酒店休息吗?”
是钟语。
“烧已经退了,不信你摸摸。”
他主动低下头,凑过来。
她探他额温时,他耷拉着眉眼,温柔老实得一塌糊涂,她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但在片场,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不了别的。
导演忽然灵感一现,说:“待会儿有场戏,你俩当下群演吧,原色出演就行。”
“啊?可他……”
钟语录之前录综艺,作为工具人出现在镜头前过,但陈应旸从不“抛头露面”,他也不喜欢。
“我没问题。”
不料他果断应了下来。
化妆师给他们简单地上了下妆。
开拍前,钟语开玩笑地问他:“你不会想转行当演员了吧?”
“我只是想,这样,可以留下不可消磨的影像。”他低头,捏着她的手指,“假如你以后把我甩了,也销毁不掉。”
她居然觉得,他不是在耍心眼,而是在卖可怜。
拍摄地在酒吧。
周禹京坐在吧台,独自自酌自饮,一只女人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他拂开她的手,神色冷漠。
然而女人径直在他身边坐下,要了两杯酒。
调酒师调酒时,周禹京目光涣散,落到一对情侣身上,他们之间的互动,几乎与他和九九过去一模一样,勾起他的回忆。
女人再递来酒时,他一口喝掉,起身离开卡座,没走几步,突然天旋地转,脱力跪了下去。
她踩着红色高跟鞋,笑着搀他起来,他抬头才发现,是改头换面的林韶月。
她给他下了药。
后面的戏份与钟语、陈应旸无关。
他们只需“演”好那对情侣。
数台摄影设备对着他们。
钟语怕陈应旸不适应,小声说:“你别看镜头,看我。”
他转过视线,反手握住她的手。
杯里装的自然不是酒,她嗅了嗅,约莫是雪碧和什么兑的,加了冰块。
她抿了一小口,挺好喝。
导演说:“小钟,你就喝一小口就够了,可能要拍很多条。”
“哦好。”
两人原本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不知怎的吵起来,陈应旸撂手走人。钟语快步追上他,从背后一把抱住他,露出乞求讨好的神色。
什么原色出演,钟语把陈应旸惹生气,从来不会这么哄。
“我俩说什么啊?”
“随便说,正常聊天也行,反正不会把你们说话的内容剪进去。”
正式开拍。
钟语偎在陈应旸怀里,一手端起酒杯,喂他喝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问:“好喝吗?”
“嗯。”
众目睽睽之下,他很不自然,毕竟他不习惯当众亲密。
她捏捏他的手心,以示安抚。
导演没喊卡。
钟语就着他嘴唇接触的位置,也抿了抿,他搂紧她,抚着她的头发。
“诶,我不会被你传染吧。”
陈应旸默了下,“有可能。”
“好啊你,居然敢把感冒传染给我。”她“腾”地坐直,“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才感冒的?”
“……”
他说:“你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我莫名其妙,我无理取闹?你这话讲不讲良心?还不是因为我爱你吗?”
有几个工作人员听得清清楚楚,忍俊不禁。
他转身离开,她抱住他。
“陈应旸,你别走,传染就传染吧,我不怪你,我心甘情愿被你传染。”
“卡卡卡。”
连导演也笑了,说:“陈编,你情绪稍微差点,再来一条。”
周禹京远远地看着,眼神暗了暗,没什么反应。
这段估计剪出来就两分钟的镜头,拍了好几条才过。
钟语喝多了饮料,憋不住了,冲去上厕所。
陈应旸在门口等她。
她出来时打了个喷嚏,大惊失色:“不会真被你传染了吧。”
他一脸无奈,揉了把她的脑袋,“也亏你想得出那样的台词,不去演戏真是埋没你了。”
“明星上节目,采访,很多也是演出来的,耳濡目染了几年,怎么也学到了点。”她看了眼手机,在他唇上亲了口,“我还要忙,你自个儿玩去,乖。”
说完就跑了。
收工已经快十二点了。
投资不高的小网剧,又只有24集的体量,为了节约成本,一般都是抓紧时间,能压缩则压缩。
所以一天拍十几个小时,连轴转一个月,也正常。
不过今天还算比较早的。
回酒店时,陈应旸戴着眼镜,坐在桌前改剧本。
钟语洗完澡,一身香气,头发还在滴水,坐到他腿上,看了眼文档,说:“感觉这部剧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女性觉醒复仇的题材,的确不是他钟情的,他更偏好压抑的意识流风格,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矫情。
他偏过头,手握成拳头,抵着唇,咳了两声。
她拍了拍他的背,“不是才退烧,怎么又咳嗽了?”
“没事,”陈应旸环住她的腰,“说白了,我也是打工的,投资方想看什么,市场流行什么,我就写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钟语想了想,“说难听点,清高;说好听点,叫理想化?”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肩窝,声音低低的:“活在理想主义世界里的人,通常是童话主人公。我不是。”
“但你是我世界里的唯一男主角。”她拨拨他的耳朵,往耳窝里吹气,“这么哄你,开心吗?”
陈应旸没回答,轻柔的吻从她的颈侧一点点向上延伸,下巴,脸颊,唇角。
她被他吻得痒,缩了缩脖子,笑了起来,“干吗?你还生着病呢。”
他不听。
她天天泡在片场,一回来倒头就睡,他们许久没做过了。
香气变得愈发浓郁。
他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一只手掌在她的蝴蝶骨处,随着吻的加深,她的身子不断往后,直到腰后抵住桌子边沿。
钟语忽地把他推开。
他掀开眼帘,眼底有着淡淡的欲色,不解地看她。
“说,你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别的女人?”
“……”
演戏还没演够是吧。
陈应旸抄起她的膝窝,横抱她,站起来,走向背后的双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