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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大雪纷飞时,就连河岸旁都被冻上了厚厚一层冰,踩一脚上去更是让人脚底不住打滑,根本就站不稳。
起先,崔检也不过是想举起石头往河里砸几块冰下来,可那冰实在坚硬的很,除了些细碎的冰渣,什么都没有。
愤愤地丢开石头,他起身咒骂,“什么东西,怎么连喝口水都这么难。”
“娘亲……娘亲……”
恍惚间,崔检似乎听见了一人的说话声,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在那河堤旁居然还趴着个人。
那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衣衫破烂,满面尘土,就像是个饿了好几天的乞丐。
瞧着这人,他心念一动就想冲上去救人,可下一秒又顿住了脚步。
“算了算了,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谈去救旁人,实在是不自量力。”
这么说着,尽管有些良心不安,但崔检想自己的那点子良心早在母妃死后就没了,所以没良心,实在算不得什么。
虽这般想着,可他脚下的步伐却还是一点点慢了下来,最后更是狠狠心往回奔去。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这丫头的手里竟还攥着一支碧玉梅花簪,那支簪子碧绿通透,看着就价值不菲。崔检想若是能把它卖了,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钱。
于是,他踮起脚尖伸长胳膊,试图将那簪子从小丫头手里偷过来。
可哪知道这脏丫头就算是昏睡着,也还是将那簪子攥得紧紧的,崔检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反倒累出了一身的汗。
最后,更是因为动静太大,把人给吵醒了。
迷迷茫茫醒过来后,笙笙先是被周遭寒意冻得打哆嗦,随即才抬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眸蒙着水光看过来时,臊的崔检满脸通红,情急之下他不自在地说了句,“看什么看,我是要救你,又不是想抢你东西……”
没怀疑的笙笙笑弯了眼眸,“谢谢哥哥,可是哥哥,笙笙的娘亲不见了,你能带笙笙去找娘亲吗?”
瞥了眼丫头手里的梅花簪,再确认眼前人不是一般好骗后,崔检挺直了腰背咳了咳,“好吧,我带你去找你娘亲,不过找到后,你可得付我报酬。”
笙笙没犹豫地应了,“好,谢谢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的崔检耳朵更红了,“我、我叫崔检,字辰之,你以后就叫我辰之哥吧……不然总叫哥哥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亲妹呢。”
“知道了,辰之哥。”
于是,本想着出来找口水喝的崔检,不仅一口水没喝到,还成功带回了一个拖油瓶。
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也只能将人先带回破庙安顿,不然这大雪纷飞的,再待下去非得被冻死不可。
崔检所居住的地方是这座城镇边的一座破庙,因无人打理,又久不见人,他索性就在这住下了。
起码这里还算是间屋舍,也能挡挡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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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内,见笙笙无措地站在门边不敢靠近,崔检无奈上前关了庙门,再带着她坐在了火堆旁,“笨蛋,这么冷的天站在门边挨冻,你是有多傻。”
“谢谢辰之哥……”
抬头见着崔检不断舔着干裂的嘴皮,笙笙抿唇四下瞧了瞧,很快翻出一只破碗来。
随后没等崔检反应及时,就见她拿起破碗就冲进了风雪中,没多久又哆哆嗦嗦地跑了进来。
崔检被她这一通操作吓得心脏猛跳,“你疯了!这么冷的天你……”
没等他说完,就见笙笙手里的那只破碗被她洗干净了,不仅如此碗里还装了满满一碗雪。
“辰之哥,你嘴皮子都干了,一定很渴,等雪水热了就能喝温水了。”
低头瞧着满脸脏乱的女孩笑得牙不见眼,崔检只觉心头一阵酸涩,嘴里的骂声也一下子止了。
“知道了,要你多事!”
别扭地取过女孩手里的破碗,崔检将它小心立在了火堆上头。
有了火源,那碗雪自然化的很快,等碗里开始冒出缕缕白烟,崔检赶忙将破碗从火堆上取下。
到这时再看,那堆雪真成了一碗温热的水。
迫不及待地喝下几大口温水,崔检这才觉得那阵令人烦躁的干渴一下子消失了。喝完后,见笙笙渴望的眼神,崔检伸手将剩下的水都给了她。
于是,从这以后,这间破庙就成了他们二人共同的家。
也是从这日起,小镇上的人都知道那破庙里住着两个相依为命的小乞丐,每每见他们时总拿着只破碗乞讨,居民们不忍,便时常施舍些干净饭菜给他们。
……
某日,阳光明媚。
崔检刚端着破碗从酒楼回来,正高高兴兴地看着里头的两只大鸡腿开心,“笙笙,快看,咱们有鸡腿吃了。”
然而,等崔检找遍了整间破庙也不见笙笙的踪影,直到他发现身后有人在跟着他。
“谁?!”
机警地转过身去,崔检就看见一黑衣男子,不知从何时起站在了自己身后。
“大渝皇帝的三子,崔检是吗?”
见这人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崔检如临大敌,“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没解释,只是道,“明日午时,带你身边的女孩去东郊树林,我们主子想见见她。”
被人明晃晃地命令着,崔检哪会乐意,“你让我带人就带人?你们到底是谁,跟笙笙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还想要报母仇的话,我们主子可以帮你。记住,明日午时,东郊树林。”
说完,不等崔检回答,男子就一闪身消失在了破庙。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仰头喊了一句后,空旷的破庙内除了崔检的回音外,什么都没有。
确认那人已经离开,崔检拧眉颓丧地瘫坐在地,“报仇?他怎么知道母妃的事……”
此时此刻,崔检满脑子都想着当初康嫔身死时的痛苦画面,而男子所说的那句可助他报母仇,也被他牢牢记在了心底。
但想到笙笙无辜,凭什么要为了他去换取能报仇的机会。
跪在地上,崔检满面纠结,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无法做出选择。
也因如此,等片刻后笙笙抱着几簇鲜花出现在破庙时,就看见崔检蹲在地上嘴里还不断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忙好奇地凑到他跟前。
“辰之哥,你怎么了?”
望着女孩灵动的眼眸,一瞬间,崔检心底康嫔的死终是占了上风。
苦涩地挤出一抹笑来,崔检从地上起身,“没事,就是累了……对了今天酒楼大叔给了我们两只鸡腿,笙笙不是爱吃鸡腿吗,都给你。”
抱着碗看着里头的鸡腿,笙笙虽嘴馋却还是拒绝了,“我不要,娘亲说过跟朋友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
于是最后,两人还是一人一只鸡腿,只是看着吃得开心的笙笙,崔检在心底默默说了句‘对不起’。
……
到了隔日中午,崔检准时带着人去了破庙附近的东郊树林,那里树林密集,山坡空旷,最适合藏人。
走在密林深处,笙笙犹豫着出声,“辰之哥,我们来这做什么?”
崔检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笙笙乖,马上你就知道了。”
等又往里走了一会儿后,笙笙才明白崔检带她来这儿的目的。
此时,只见在密林中的那处空地上几个黑衣人正把守在此,而在这些人的中央还坐着一墨蓝服饰,肩垂编发的华贵少年。
更奇怪的是,那少年的一双琥珀色眼瞳,竟与她的极为相似。
见崔检果真将人带到,金和不禁为其拍掌叫好,“三殿下,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你今日来得倒是准时。”
被当面戳破的崔检没敢看笙笙一眼,只松了手抿唇,“人已经带到了,我母妃的仇……”
金和颔首,“放心,南宛与大渝虽历来不和,但本殿还不至于欺骗你一个孩子。来人,将人带上来。”
随着金和的一声令下,几位衣着朴素的男子默默从死士身后走出,一步步来到崔检身边。
“这些人都是本殿调教多年的能人,不仅擅于打听消息,更能时时刻刻隐蔽身形且武功不低。往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若有什么难题直接问他们便是,只是有一点,千万不要想着逃跑,不然到那时,他们也能成为夺你性命的刽子手。”
望着金和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崔检如何不明白这些人说是帮手,实际上却是金和派到他身边的眼线。
可他想要的从来都是报母仇,而不是当一个被怀疑的工具,日日监视。
似是看出崔检有反悔之心,金和手一挥,身后的几人就瞬间扣住了崔检,并捂住了他的嘴,“唔唔唔!”
被这一幕吓到的笙笙不自觉后退,可惜来时的路已经被人堵住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往前走。
一手抓住害怕流泪的笙笙,看着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瞳,金和颇为好奇,“两国血脉还能混出这样的眼瞳,倒也难得,不过以后还能不能有这双眼睛,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金和松开了笙笙,将手里一枚药递到她跟前。
“知道吗?这是南宛秘药,名为‘忘三’,服下此药者要么疯癫至死,要么毫无知觉如同傀儡,要么丧失记忆宛若纯白稚子。
而最后究竟是生是死,就看你服药后会出现何种效果了。
如何,你若是肯服下,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本殿都会放了你,可若是不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紧盯着眼前这枚药丸,再回头看着被扣押在地的崔检,笙笙没多犹豫,取了药丸一仰脖,吞了。
笙笙的干脆让金和有些佩服,亦有些可惜。佩服于对方小小年纪就这般勇敢果决,却又可惜她马上就要死了。
然而,服下‘忘三’后的笙笙却并没有如金和所想的那般,或是变得疯癫,或是无知无觉。
相反,她却是在一阵头晕目眩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俯身瞧着地上昏睡的人,金和的语气略有几分失落,“竟然是遗忘,还真是好运,算了,把她留在这吧,谁都不许救,想来在密林深处再过个几日,她也活不成了。”
眼看着金和后退一步,似真要让笙笙在这里自生自灭,死士中的额尔丹想到金蒲兰的嘱托赶忙出声。
“殿下,若是任由她在这自生自灭,那么与杀她何异,日后若是王上查起怕是就该误会殿下了。不如让属下带她离开,放在一隐蔽居所看着她,日后等王上将此事淡忘,再将她一并除了。”
对于这些南宛王豢养的白衣死士,金和虽不喜,可有些话还是听得。
“也罢,你带走吧,只是日后别让她出现在本殿面前,碍眼。”
“是,殿下。”
说罢,额尔丹俯身抱起笙笙,很快消失在了东郊树林。
如今人被解决,眼线也已埋下,自觉无事可做的金和没待多久,就离了密林。
只留下崔检,和他身后的几名眼线。
事已至此,崔检才知后悔是何种滋味,可惜往后他再也见不到笙笙了,更不知她是死是活。
“对不起笙笙,对不起……”
这一刻,趴在地上的崔检难得不顾颜面地失声痛哭。
……
金和虽然利用了崔检,可他还是说话算话的。
自从有了那些眼线,崔检的一应行事就顺利了许多,不仅有足够的银钱离开破庙自立门户,更是在打通关系后,成功收买考官,得到了解元之名。
“宋清?不过是一介乐师,有何资格参加科考,与其被发现后满门抄斩,还不如成全了我。”
收拢试卷后,再看上头的姓名一栏,眼线说,“崔检二字过于张扬,公子怕是得换一名讳。”
想到过往种种,崔检道:“崔明珏,我叫……崔明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