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秦奺这尾人鱼是吃人,还是吃鱼。
“这些应该不是你的子子孙孙吧。”迟问踢开几个鱼卵。
这些半透明的东西黏连在一起,有些是珠白的,有些则是米黄色,但大小差不多,都有巴掌这般规模。
“九殿下不必与我拉扯。”人鱼秦奺好像是想笑一下,但却只是动了动嘴角,“我本人与你没有怨仇,只是……”
“蒲牢与我,也本没有怨仇。”迟问说的是实话,今日之前,她确实从未想过弑神。
“他说你是所有神子里,最聪明的那个,当然,是除他之外。”秦奺刚才笑不出来,这会儿提及蒲牢,竟然诡异地笑了。
她长得好看,笑起来该更貌美才对,奈何这女子脸色是真的差。
她与迟问一样皮肤都很白,可她白得发翠,面颊之下并不透红,透的是青,似是发了霉。
“呵,是嘛,可惜他怎么认为我的,我根本不在意。”迟问之所以在这里跟秦奺攀扯,只是因为直接用招魂幡探她,竟然一无所获。
这里是海里,是用蜃妖贝壳铸造而成的地宫,又刚死了不少的人鱼,阴气缭绕,丧得不掺半点杂质。
可是迟问用招魂幡的氛围探知晃过去,居然空无一物。
而且更奇怪的是,除了探秦奺,迟问也同样探了地宫更深处,却也根本探不到旁的除了人鱼的存在。
她那断层丧大top的修罗祖宗呢?
人鱼秦奺其实亦知道迟问是进来找别人的,但她自被囚以来,根本就没再碰过活人入牢,难免也想多聊几句。
更何况来的是九殿下,她爱的那位,恨着的九殿下。
蒲牢来云落岛,起初就是为了九殿下,迟问能寻到这里来,便暗示着蒲牢败露了。
秦奺知道回天乏术,可还是故意攀扯了一句,“他也说你是所有神子里,性格与他最像的那个,只是他最讨厌的,亦还是你。”
“因为你唱歌很难听。”
迟问:?
一个个的,今天怎么都在嫌她的曼妙歌喉?嗯?
她唱的是送葬曲,是超度歌,能把人送走不就行了。
曲调虽然可能不太准,词是达意的不就好了!
况且,她跟蒲牢什么关系,能给他唱过歌?
迟问一晃神,竟然真的记起来一段关于老四的画面。
首先,这家伙虽然很讨厌,但长得确实没毛病。迟问之前在同皁山的时候已经想起过他一次了,那次的他叉着腰瞪着大眼,话虽说得刻薄,声音也尖得刺耳,好歹脸完全无可挑剔。
四殿下竟生得明眸皓齿,是个大眼睛鹿系。
不过这一次迟问想起他来,忆起的是他儿时。
幼年的蒲牢眼睛更大更圆,他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声音还是尖尖的。
“我为什么是癞蛤蟆?”他问,坐在某个天境的小池塘边上。
鸱吻当时撑死了就三岁吧,奶声奶气地答,“你为什么是癞蛤蟆?呜呼呜呼,谁说你是癞蛤蟆了?你是个神啊,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啊。”
“哼,和你一样吗?一会儿变成鸟乱飞,一会儿化龙往柱子上倒悬,现在又想做什么?变成鱼跳水?”小蒲牢说完,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哼了一声。
小鸱吻听了兄长的话,觉得有道理,鞋子也不带脱的,噗一下就扎到了水里,重出水面时已经变成了一尾鱼,喷了蒲牢满脸的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气得很,猛地站起,脚下一滑,便掉进了水池。
他原身是癞蛤蟆,哪里会怕水呢,可蒲牢也不知为何,非常不喜欢自己原本的形象,鸱吻从来不曾见他化过神兽原身。
那次也没有,他沉到了水里,沉了好久。
久到鸱吻怕了,可她太小,捞不起兄长,鱼身不行,化龙也拖不起他,待神官们来救时,蒲牢早就昏死过去。
当然,神不会死,只是自那以后,蒲牢就很怕水。
还怕另一样东西,鲸。
是了,鸱吻的鱼身不是胖头鱼,而是鲸。
所以不管是瑞兽还是猛兽,不管是天上地下还是水里,天境九子每一位的个头都比蒲牢大得多,也伟岸得多,这使他更加地厌恶自己是只癞蛤蟆的事实。
但其实不必扯得很远,他们的大姐囚牛也不过是原身为牛罢了,倒从不见那位自怨自艾,故而说到底蒲牢只是在消磨自己而已。
就像只得三岁的鸱吻说的,他是神,他想是谁、是什么,完全有办法自己改。
从回忆中走出的迟问打了个呵欠,“嘁,所以后来想当人鱼了啊。”
秦奺当然不知道迟问眨眼间看了段回忆,她还处在自己的情绪里,“人鱼很好啊,能做梦。”
她做了半辈子人类与神子相爱的梦,她等了半辈子,等那给她这个梦的神子,回来接她。
她一直知道人鱼里面是谁,因为蒲牢只是很短暂地骗了她一会儿,就坦白了。
毕竟他第一次到云落岛来,为的可不是幻化成人鱼体验生活。
他来此岛,是来寻人鱼造梦之秘密的。
身而为神,想弄清楚什么根本无需遮掩或者试探,蒲牢很快知道人鱼的耳鳍便是他们入梦、造梦的关键。
而四殿下之所以对造梦有兴趣,还得又绕回他那段不快的记忆上去。
他自溺水濒死以后,就频繁梦见那些画面,那几秒窒息的体验让他痛不欲生。
他求助自己的母亲,天帝却过于敏感,以为自己让老对手夜灵频繁做梦看到自己种种死法的事情已然败露,顿时气急败坏,非常罕见地发了怒,当场就要重责蒲牢。
蒲牢浑不知自己踩了对方什么雷点,好歹是因为负屃刚好入殿,才劝住了天帝,故此,天帝顺水推舟,让此二神知晓了夜灵的存在。
天地间竟然还有一个天帝这般水准的生灵?且还是敌对阵营里的,更遑论他被抹杀多次,此番却奇迹般地逃过了夭折,已快要长大,恢复到最最顶点的实力。
身为神子,哪里敢想象如此的隐患就在眼皮子底下呢。
可到底是路笺、折溺还是冥兮,亦或是别的修罗才是当初那只夜灵,连天帝都无从判断。
这其中自有鸱吻和雨林蝰蛇,包括鬼域自己层层做局遮掩的缘故,此项蒲牢不知内情,秦奺也不晓得,故而难有答案。
但事实如此,修罗众多,总不能全杀了,到底鬼域能造修罗出来,已然说明他们亦知晓了那段初开天地的往事。
而那会儿距初有修罗产出时已又过多年,鬼域发展迅速,就快不受压制,若借机群起攻之,世间生灵难以承受。
天境自然不能明面上当挑起冲突的一方。
故此先拿九殿下染指的那只小仙宠暗暗开刀,便成了当时的折中之选。
竟一把就选对了,可惜无神知晓,当真讽刺。
那会儿天帝安逸惯了,也不想在小辈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此事,便吩咐他们两个针对路笺的存在,对已然策划着反击什么的鸱吻,做出同步的拆招计划。
云落岛的人鱼就是蒲牢想出的一环了,他们能通过亲缘入梦的能力被直接选中,因为修罗的弱点就在梦中,当然是在梦里把他抹杀掉最为隐秘。
至于路笺的亲缘嘛,就不得不提同皁山一生倒霉的折溺小羊了。
他便是在那时莫名其妙地成了天境与鬼域的联姻对象。
小少年稀里糊涂地被一通洗脑,打扮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送上了九天,直到喜宴都开席了,才知道自己要与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八殿下结为夫妻。
为何?因他是修罗鬼里最最弱小老实的那个。
不仅天境觉得他不可能是夜灵,连造他的鬼域也十分舍得把他卖了,换多几年蛰伏光景。
而小羊彼时只是诚惶诚恐。
他知晓自己只是个吉祥物,却万万想不到天境众神还要把他当成工具,要用他当魂祭阵眼,用人鱼耳鳍作钥匙,用修罗血脉搭桥梁,以其血肉为牢笼,困杀同为修罗的路笺。
先入梦,再抹杀,一帮神子杀一只未成熟未觉醒的小鬼要这般难,除了是不愿声张以外,还要怪那小鬼的后台,鸱吻九殿下,实在太硬了。
她不给的东西,天帝都要不来。
能让神明那般狼狈那般迂回地取一样物什的,只鸱吻一神能够办到。
“什么啊,一群精神病。”迟问读完蒲牢的梦,如是评价。
她那会儿忙活的可是翻天大计耶,她哪有那么在乎路笺,她格局大得很,谁跟天帝似的,逮着一人斤斤计较了上万年。
只是有个对手而已,还是个根本不想与她再起冲突的对手,耿耿于怀步步紧逼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
太不话本了!
这昼夜二灵的关系,搁本子里必须是要处一对相爱相杀的啊。
迟问摇头直笑,果然现实没有这种狗血发展,相杀哪能杀出爱来。
“唉,行了,那没你什么事了,你还想活吗?还想活的话,我顺道儿捞你也不是不行。”迟问非常的公平,秦奺没有做错什么事。
月流小镇的惨案与她无关,云落岛的人鱼非她之过,蒲牢做了什么,她只是知情,并没有参与。
爱错了神嘛,也算不上,爱没有对错。
无辜美人,救救攒个人品,不吃亏。
“无所谓。”秦奺比刚才看着更加泄气,却又还是没忍住问,“他会不会来?”
“他来过了。”迟问只答。
小麻袋的惨叫与她的回答叠到了一起,“来了,他来了来了!主人快跑!”
“哈?”迟问扭头。
只见袋袋从入口方向冲了下来,身后追着它的是滔天的冥火巨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