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起之后,轿子也起了。
四顶大红花轿诡异地并成一列,在无人抬着的情况下动了。
尽管轿子里坐着的人高低不一轻重不等,还什么族类性别都有,但这四个轿子就是诡异地保持了一致的频率,晃晃悠悠地随着唢呐声进了村子。
场面有些割裂。
夜色凄凉,但喜乐还挺热闹的,除了唢呐之外,还有鞭炮和击鼓的动静。
海雾没有弥漫到岛上来,海风也没有。
真是奇妙,有风反而有雾的海和无风却也无雾的屿。
只是更妙的还有,这岛上虽然没有海雾也没有凉风,却很冷很冷,明明是个颇有烟火气的地方,却半点人烟也不存在。
街上灯火通明,但没有人声吆喝,却又隐约能听到各式店铺里该有的响动。
像是一个设定好的场景,只是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没有人,没有活物。
只是热闹。
迟问坐在花轿里往外看,小村子里的建筑排布风格跟月流的几乎一致,是完全度假风的海边别墅群。
当然,启境尚古,虽说是别墅,到底也保持了古风,且月流小镇是文化小镇,靠海边民俗吸引游客,风雅自是盖过了俗气,比烟城外放的金碧辉煌要收敛很多,是低调的奢华。
“嗯?不对啊,这就是月流小镇本镇啊。”袋袋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它可是很会分析总结的,它学习能力可好了。
这云落岛的小村绝非是与月流风格一致罢了,它就是月流小镇。
“主人你看。”袋袋往后一指,让迟问辨认刚刚过去的一套屋舍,“那是我们去过的店,买了茶杯的那个铺铺。”
没错,那是一个卖瓷器的店铺,据说月流惨案之前就是做这营生的,前头是门店,后院便是作坊,刚巧后来搬进去的新住户也通此道,便承此便利,继续做了这份买卖。
迟问在那里买了些印花的小杯子,老板很健谈,还送了不少小玩意。
但这岛上村落的店虽与之相像,却是不同的招牌。
迟问皱了皱眉,“所以这里是旧时的月流小镇。”
那卖瓷器的店老板热情又话痨,曾提过此店铺原是叫“月流第一彩”的,后面他搬进去才改了现在的名字,叫“月下头彩”。
而刚刚路过的那间,挂着的正是“月流第一彩”的招牌。
“旧时的月流小镇?”袋袋伸着脑袋,企图再找出些佐证。
“似乎是屠城之前的月流小镇。”迟问只往前望,“没猜错的话,我们应该是要去姒姒夫人的家里,也就是镇长的府邸。”
那处在小镇中心,并不在岸口的这个小村子里,所以还要再走一会儿。
月流小镇虽然不大,但也有三个村落,临海一个,镇中心一个,靠山一个。
“啊!是时间回溯吗?”袋袋大致明白迟问的意思,“我们是走进了一个发生过的情节里,对不对?”
这个东西,鬼故事里常有的,但姒姒夫人的话本里没有。
有关姒姒夫人的传说皆有关于月流小镇,云落岛上是如何的布置,并没有任何文书编排。
毕竟云落岛上真有姒姒夫人,启境生灵对于真实存在的恐怖大多是会有意避讳的。
“也许吧。”迟问看着街景,在脑内复盘了一遍前几日听到的月流传闻,“可屠城那日又不是谁的大婚之日……”
况且,姒姒夫人也不曾结婚。
结了婚的,是姒姒夫人的姐姐吧。
“噢,那就说得通了,主人可记得袋袋讲过的爱恨情仇版?会不会是姒姒夫人早就觊觎自己的姐夫,所以对姐姐婚典这天念念不忘呢?”
小麻袋说罢,探着头张望一眼,大约是觉得在正主地盘聊她的八卦,多少有些不地道,遑论那正主还是个暴食的疯妖怪。
“慎言,慎言。”迟问倒不忌讳,只是她自从当了阴差,便听惯了离奇的爱恨情仇故事,姒姒夫人这一点“人际关系”于她,并不足为奇。
奇的只是,明明月流与云落皆无幸存者,为何还有那么多故事传了出去。
花轿匀速往前,走完了海边的村子,进入第二个村子,然后很快到了目的地,也就是镇长的府邸。
一路无事,没有危险。
“果然是姒姒夫人的花轿呢。”袋袋第一个下了轿子。
“是她姐夫的花轿。”迟问也走出了轿子,“姒姒夫人一家是月流本地人,谁嫁娶都不必在岸口送亲。”
“也对。”袋袋点头,“那从岸口接到这里的,其实是姐夫咯,这不是送亲队伍,是迎亲队伍呀。”
迟问不想过早下结论,只是耸肩,然后把路笺从花轿里捞了出来。
这个家伙刚才虽说也出了些力,但就他的能耐而言,一个祭典的小小善后工作而已,不可能把路笺折腾成这副昏昏欲睡不愿动弹的模样。
可他平常也不是很精神,迟问便没多想,只道,“马上解决了,今晚让你睡大觉,好吧。”
“好。”路笺确实有些困。
虽然是不睡觉也死不了的体质,但路笺是会困的。
就像他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吃东西,但吐纳和进食都可以保持他的精神和心情。
睡觉自然也一样。
真正不必睡觉也不必进食的,该是物化灵袋袋,它的精神头绝对是足足的。
它正招呼小貂上肩,偏着脸问他,“你是不是本地人?”
被花轿晃得头疼的貂妖否认,“我原本不是,但后来也算是了,若没有那次意外,我确实打算长期留在月流。”
“噢?”
“刚才这花轿走过的路,便是我来月流的路,我是随亲队伍里的一员。”貂妖说罢,抬着脑袋看了看镇长府邸。
没错,就是这一幢楼没错,这是他生前住着的地方。
小貂是姒姒夫人姐夫的表弟,跟着表哥一块儿来月流,想着随便混口饭吃,没曾想混成了别人口里的饭食。
他打小天分不错,年纪轻轻便可以化形修炼,只因性格尚显轻浮,不够稳重,修了几年的仙都没有所成,便被表哥带出来到处看看,想着寻寻还有没有别的机遇。
也亏得他有些天分,又修炼过灵体,死后才没有成为荒魂,反而在熬过了前几年的混沌后,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便咬咬牙忍着苦把自己炼成了妖鬼。
最后终于是固了魂体攀了生人,才混出了月流小镇得了自由,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且还不只是回了月流,他竟回到了厄运开始的这一天?
造化不仅弄人,还很会弄妖啊。
倏地,府邸的大门在众人的瞩目下打开。
而送他们来此的花轿却凭空消失了。
“唔呼呼,走吧走吧!”袋袋跃跃欲试,但胆子又小,只敢在口头上积极,脚步是半点也不愿先往前迈。
迟问拍拍路笺示意他打头,然后招呼袋袋跟上,顺口继续问那貂妖,“表弟对吧,那可太好了,我且先问你,你见没见过姒姒夫人?”
“见过啊。”小貂回答得很生硬,“我让她吃了,怎么会没见过呢?”
“……抱歉,抱歉啊。”迟问本意不在这儿,便换了种方式接着问,“与你表哥成亲的,是姒姒夫人的姐姐对吧?”
貂妖点头。
“是镇长吗?”迟问又继续打听。
“是镇长。”
这次轮到袋袋不明白了,“噫?镇长?可是镇长就是姒姒夫人啊。”
迟问打了个手势让袋袋稍安勿躁,又幻出了招魂幡,让貂妖跳到她这边来,“你说。”
“姒姒夫人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但与我表哥成亲的那位,是月流的新镇长没错,叫秦殷,是姐姐,至于妹妹,则叫秦奺。”
两姐妹是双胞胎,这倒不假,但妹妹秦奺在姐姐成亲这日是未出席的,这点小貂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表哥还想着把她介绍给自己,来个亲上加亲呢。
“噢,这般啊。”迟问了然,“所以这是姐姐秦殷的记忆?”
成亲的是姐姐,记得这日流程的自然是姐姐,只不过……
“只不过我尚有一事需要确认啊,那镇长秦殷,是在这府邸等着你们,还是亲自去了海岸接你们呢?”迟问放慢了脚步,也拽住了走得飞快的路笺。
气氛咻地又冷上几分。
小貂的回答更是发起了抖,“呃,她来接我们了,全程都在。”
“哈哈哈。”
不等迟问接着确认旁的,空旷的镇长府邸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嬉笑。
迟问挑了挑眉,“来了。”
“今年送了个小聪明来。”尖嗓子笑着,却依然不露脸,“模样也俊,甚得夫人心意呀,快来,快来!”
她语调切切,府邸的灯都随着她的音量变得更加亮堂,脚下的红丝绒毯子似乎亦动了起来,催着迟问一行再走快些,走快些。
小貂一个没抓稳,差点从迟问的招魂幡上跌了下去。这可太惊悚了,这声音便是啃食他骨血的那个恶魔,他怎么会忘!
可姒姒夫人不该是秦奺吗?屠城吃人的,不该是妹妹秦奺吗?表嫂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她也不叫什么姒姒夫人啊!
为什么……
“别怕,不必怕,主人相邀,赴约便是,大喜的日子,总不能对来客下手吧,身为月流的一镇之长,断不会这般不懂规矩。”迟问倒不是很吃惊。
她从看到花轿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传闻有误的可能了。
果然啊,执着于婚典这日记忆的,是姐姐,镇长也是姐姐,屠城吃人又困住亡魂数十年的,亦是姐姐。
那跟蒲牢有关系的,也是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