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征夫子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不是顽固迂腐的小老头,最多,最多,二十五,六的模样。一副风度翩翩温润贵公子的样子,青绿色的折扇拿在手上,再附上军师一职的加持,柳格格感觉他——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下子,看直了眼。
学生们的打闹声一下子都小了不少,待瞬息过后,整个屋子内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佛征站在讲坛上,看清台下的人,嘴角突然划过一丝笑,如雨后新冒出的春笋,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佛征有点惊讶,很快,调整好情绪,欣慰地朝台下昂了昂下颚。
打招呼的间隙,神挽也是同样的动作,朝讲坛上一昂,看不出什么意味,淡淡的,如高岭上长年不退的大雪,圣洁又淡漠。
孤傲得不像话。
众人反应过来,忙道:“夫子好。”
“夫子好。”
“夫子。”
“夫子。”
众人一声又一声的问候声在这个偌大的学堂,响彻开来。
佛征笑意隐隐,看得出来心情不错。他打开扇子,扇面上的高山流水映入眼帘。
佛征慢慢地看过每个人,嘴中悄悄喃喃不停。一盏茶的功夫,他拧眉,眉心暗暗地拧紧了三分,道:“都来齐了,剩……景川芜元没到。”
“也不等了,来,开始今天的第一课。”
佛征眼眸一压,眼皮发紧,陡然间,威严起来了。
“这景川芜元是何方人物,佛夫子的课都敢来晚。”
“看来是个狂徒。”
——“你们怎么连景川芜元都不知,他就是办学府的源头,喏……”一名贵族公子朝宣王礼和神挽那头一指,继续说道:“喏——咱们的南将王和北将王多少就是因为这景川芜元才会来我们学府,屈尊,同我们这些人一起听学。”
“啊?什么意思?”
——“这景川芜元思想不端正,他母亲是我们朝天东国海梁州的人,父亲好像是委元支国有头有脸的人……”
“这不就是混血呗。”柳格格皱起眉头,不免喃喃道。她偷偷竖起耳朵偷听,出于好奇心,一半身子挪了挪,试图多听点。
那位贵族公子继续讲道:“海梁州虽说是归属于我们东国管辖,但是,地处委元支国,宣楚国和咱们国家的交界。三国交界,在这乱世,常常□□不休。”
“而咱们神挽大将军去梁城止□□的时候,碰上了这景川芜元,这家伙懂咱们东国的地方方言,神挽将军带兵攻打委元支国的人,这个人当了内贼,在咱们军营,给委支元国的传递什么机密。”
“幸好,佛军师和神挽将军睿智英勇,识破其中的阴谋,不然,就这景川芜元的所作所为,真的就……”
那贵公子没敢再说下去,望了一眼神挽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于是又讲道:“幸好,佛军师和神挽将军没计较,商榷后,提议在盛京学府给我们讲学,教化思想,激励青年。”
“可万万不能有叛国通敌的心思。”
柳格格掐着裙摆的手一紧,牙齿咬得恶狠狠的,“景川芜元吗?我记住你了!”
“做内鬼,叛国,害我神挽大人,这是一等大过。”
“害我又要上学,这是二等罪过。”
“你小子小心!别被柳格格我看到!”
柳格格在内心暗暗地骂骂咧咧。
柳格格突然轻咬贝齿,红唇不自觉被她自己咬出一排浅浅的印记。
神挽冷冷地扫过去,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似乎是听到这些个人在谈论景川芜元,所以,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疏离感密密麻麻地包围住他。
佛征轻敲桌面,霎那间,大家一致地都安静了下来。
佛征:“有国才有家,第一课,来,大家讲讲国……”
“来晚了,真是抱歉。”
佛征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人满脸的狂妄不羁,棕黄色的头发中夹着黑发,黑发里又含着黄棕发。不管第一眼看去是什么颜色,但是,发丝蜷曲,一半被变成辫子,高高扎起,另一半,披在肩上。
这人指定是景川芜元了,不止是他姗姗来迟的缘故,更是他这一头异域风情的卷发,编发,完全该是委支元国臣民最寻常的样子。这人有朝天东国传统的典雅美,更有委支元国的异域风情美。完全将“混血”的优势发挥出来了。
柳格格第一眼就被景川芜元脸上自带的冲击感震撼住了,等反应过来这人是景川芜元后,自然地撇了撇嘴,小声叨叨道:“也就这样吧。”
“你是混血,也还不如神挽大人半分姿色。神挽大人若是能笑笑,把你这小贼人秒杀得死死的,”
“你是混血,咱神挽大人也是混血,他还是人和鱼的跨物种混血,小瞧谁呢,谁还没点实力了。”
柳格格想想,就把自己想得笑出了声,
荆金玉清冷如仙的脸上浮现几许疑惑:“什么是混血?”
柳格格:“啊?就是沾着混账的血。”
柳格格再一次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可不是个好人。”
荆金玉眯了眯眼,看着景川芜元,道:“他?确实!”
柳格格同荆金玉在前头聊着,后边,神挽慢悠悠地将视线从窗外的风景里收回来,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很浅很浅,可纵使这般浅,仍然,像是照耀在天地间最皎洁,最明亮的光。
柳格格想到了神挽大人,不禁悄悄扭过头去,察看神挽此时的表情。
柳格格一回头,神挽似是心有灵犀般,顷刻间,嘴角的笑稳稳地收住了。
似是他从来都没笑过。
不过,柳格格没错过神挽的表情变化。
神挽在笑?
唇红齿白的,确实是比那小卷毛好看多了。
景川芜元随意找了个空座,麻溜地坐了下来。
佛征表情严肃,紧紧盯着景川芜元的故作桀骜。
佛征夫子咳了两声,景川芜元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佛征:“景同学,我们刚刚谈到国,既然你来了,那作为来迟的惩罚,由你来说说对国家的看法,还有——作为臣民,应该保持的态度。”
在座的学生都知道佛征夫子在含沙射影,此时,全部人都将目光锁定在这场太极战。
景川芜元冷笑一声,道:“国这事,与我没多大关系,我就一普通老百姓,够不上这种高度的话。”
“与你们这种坐在高堂上,夸夸其谈的夫子自是无法相比的。”景川芜元说完,脸上勾起的笑容更甚了。
佛征面色一凝。
“啪!”
柳格格被这突如其来的戒尺声吓得不禁一抖,怕这么丢脸的事被人瞧见,下意识昂首挺胸,硬气地坐稳住。
她身旁,荆金玉将手上的戒尺往桌上一砸,使劲地抽了抽,扬言道:“不听,滚!”
荆金玉意有所指,同一时刻,景川芜元不知有没有被震慑住,但是,柳格格明显是被这气势吓住了,往旁边稍稍一挪,悄悄耸了耸肩。
当荆金玉的视线打量过来后,柳格格马上昂首挺胸,显得自己正经不少。
后边,神挽将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现如今的这副表情,好似在期待起什么——
讲台下的学子议论纷纷,无一不是在谴责景川芜元的话。
“佛征夫子是何等人物,你纵使再狂妄,也不可不敬重师长。”
“家国事大,你又怎可如此妄言。”
……
周围学子,一人一句话,单凭吐沫星子,也能将景川芜元吞没。但景川芜元表情淡淡,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群起而攻之的学子,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间,索然无味。
霎时间,旁边一名听学的学子站起身来,怒目圆瞪,道:“你父亲是委支元国的人,你信仰于委支元国,我们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你母亲是海梁州人,是我们朝天东国的人。你试图给委支元国的人传递军情,不觉得亏心吗?”
那学子讲得义愤填膺。景川芜元的眸子突然一颤,他似乎清醒过来了,不屑地看了一眼那名学子,怒火自胸中来,他气愤道:“你们说得好听!”
景川芜元想到了什么,一手迅速地捋过后边垂下来一摞摞的辫子,另一只手一挥,指向后边面色冷漠的神挽还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宣王礼。
景川芜元:“你们说得好听!我们委支元国只是为了自保,现在这个乱世,谁看不出你们东国和宣楚国的那点勾当!”
景川芜元:“你们既然这么说,那我把话摊开来讲!”
景川芜元指向神挽和宣王礼的手没松,眉头染着怒火,他继续道,“宣楚王朝如今皇室无子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们东国七皇子——宣王礼殿下,他的母亲是当年和亲到东国的宣楚王室长公主,照目前的形式,未来,宣楚王室的新皇必定是宣王礼。 ”
转念间,景川芜元又道:“你们朝天东国皇室今后的新皇也定是这神挽。”
“南挽北礼,就凭这神挽和宣王礼的关系,乱世中,你们朝天东国和宣楚王朝练起手来,哪还有我们委支元国的容身之所!”
……
神挽第一时间抬了抬眸,目光中凝聚起多年征战沙场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