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薇考完试回到家,一进门发现气氛诡异。
往常这个时候,母亲都在餐厅厨房打转,可现在,灯全都关着。
陈景薇换了鞋子往里进,发现母亲竟坐在自己的床上,面如死灰,头发凌乱,日记本在一旁摊着。
陈景薇顿觉不妙,冲进去“啪”地一下合上日记本,放回抽屉。
“妈。”陈景薇扶住游芳的肩膀,这个时刻她第一反应,是担心她母亲能否承受真相。
游芳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为什么不告诉我?”游芳比划着,眼泪瞬间充满眼眶。
陈景薇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鼻酸眼沉,只能低下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游芳又问了一遍,然后用手不断锤着陈景薇的肩膀。
陈景薇沉默地坐着,任母亲捶打着自己。
这时,门锁响动,陈至和回家了。
他一回来就喊:“怎么没做饭?人呢?!”
陈景薇对游芳比划:“他回来了。”
游芳指了指门外,问:“他知道吗?”
陈景薇嘴唇翕动,眼神飘忽,重新垂下头,轻轻摇了摇。
“我说,人呢!”陈至和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将脚搁在茶几上舒展着身体。
陈景薇循声望去,游芳又用手拨回她的脸,眼神犀利。
“他不知道?”游芳用手语发问,她不信。
陈景薇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不知道。”
游芳读得懂。
母亲缓缓起身,在床边踉跄了一下,陈景薇赶紧扶住她,游芳满脸泪水,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啊不成调的叫唤。
陈至和听到动静,走到陈景薇卧室前,不耐烦地眯起眼睛,对游芳比划:“你在干嘛,赶紧做饭啊?”
游芳垂着头走出来,陈至和觉得奇怪,问陈景薇:“你妈咋了?”
陈景薇打圆场,“没什么。”
陈至和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般,说:“哦你期末考明天就结束了吧?舒局长那边还等你去补课呢。”
“我不去了。”陈景薇欲关上房门。
陈至和一把抵住门,“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去了,死都不去了。”
“你说不去就不去?你算老几?”陈至和将陈景薇从房间里狠狠拽出来,搡到客厅。
陈景薇一个趔趄,腿撞在沙发上。
游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扶住陈景薇,朝陈至和疯狂比着手语。
“比比比,再比手给你剁了!”陈至和冲游芳大声吼,游芳虽然听不见,但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显然吓到她了。
陈景薇将母亲护在身后,“你干嘛吼她?有事冲我来。”
陈至和轻蔑地笑笑,“你?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给我乖乖地陪着舒局长,听见吗?”
“我如果不去呢?你就那么想当舒华的狗吗?”狗逼急了都会跳墙,陈景薇再也不想任人宰割。
“啪”陈至和重重甩给陈景薇一巴掌,“你装什么冰清玉洁,早就被人家上烂了,还在那装什么?舒局长看上你,是给你面子,你还装起来了。”
突然游芳举着菜刀从厨房里嚎着跑出来,直冲陈至和劈过来。
陈至和立马躲开,然后狠狠一脚把游芳踹倒在地,菜刀从手中脱出,被陈至和捡起。
“妈!”陈景薇跑过去扶住游芳,游芳正好被踹到心口,脸色苍白,半天喘不上气。
陈至和一脸暴戾,举着菜刀又冲游芳狠狠踢了几脚。
陈景薇用身体挡住,哭嚎道:“别打我妈,别打她!”
陈至和的眼睛一片血红,边踢边恨恨道:“倒反天罡了!还想砍我?我砍死你们母女俩!我砍死你们!”
游芳倒在地上,但却梗着脖子,嗓子里不间断发出痛苦又凄厉的嚎叫,那是她表达愤怒的方式。
陈至和踢累了,蹲下来,在瑟瑟发抖的母女俩跟前晃动着菜刀。
“你俩老实点,不然我就弄死你们。”
他看着游芳,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女儿比你值钱多了。别让我把你们从家里赶出去。”
他转头看着陈景薇,眼里一片寒凉。舒华前段时间已经许他去做一个部门经理,虽然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部门,但是工资比司机高,而且工作清闲,天天坐办公室吹空调就行,还能当个小领导,有几个手下可以使唤,这可比做司机的地位高多了。
这么好的肥差,陈至和巴不得立马上任,但舒华却不会那么快让他所愿。
所以这个假期,陈景薇就显得尤为重要。
伺候好了,陈至和从此一别司机岗位,当个不错的小领导无忧无难地熬到退休。
伺候不好,说不定司机的位置都保不住,直接让滚蛋。
所以在陈至和这里,无论如何,陈景薇都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陈景薇被他的眼神瞪得害怕,但刚还凶神恶煞的陈至和突然眉眼一弯,露出微笑,“薇薇,就最后一个假期,好不好?高三我就找借口给你拒了。你知道吗,舒局长真的很喜欢你,他跟我说,他想你想的要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跟他在一起,我们大家都能过得舒服,舒局长还许我做部门经理,我要升职了,咱们全家生活质量都能提升,你上大学,想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好不好?”
他举着菜刀,一脸“慈眉善目”地说着这些话,显得更加诡异和恐怖。
陈景薇和游芳许久说不出话来,她们都被深深地吓到了。
陈至和伸出手,摸摸陈景薇的脸,微微一笑,“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好好考试,咱们后天去。”
说完,他起身走到厨房,把菜刀放回刀架,整理了一下稍乱的衣裳,然后出门去了。
陈景薇和游芳久久坐在地上。
陈景薇脑中一片空白,连情绪都像被一重雾隔在大脑之后,半天飘不过来。
游芳轻轻地拉了一下陈景薇的衣袖,她转过去,看见弱小的母亲满脸愧疚地啜泣着,一下一下重复比划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每一次道歉的手语,都像刀在凌迟般剜着陈景薇的心,她忽而放声大哭,哭得很伤心。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忍耐接下来的时光?
“妈妈,我带你走。”哭完之后,陈景薇下定决心对游芳道。
游芳点头,“走,是该走,走得远远的。”
陈景薇说:“我可以不考大学了吗?”
游芳摇头,又点头,比划说:“先逃跑,之后再重新高考。”
“妈妈,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一起走。”陈景薇变得迫切又激动。
游芳安抚她先平静下来,“你先走,我们如果一起走,走不远也活不下去。你先走,等你活下去了,再来接我。”
游芳心里真正盘算的是,她没想跟陈景薇走,她是个拖累,会让她的女儿瞻前顾后,而她留在陈至和身边,一定程度上会缓和他的怒气,至少他真的有情绪,可以向自己发泄。
她已经走不动了,但她的女儿,还可以飞走。
陈景薇不知道母亲真实想法,或者她知道,也懦弱地接受了另一种心思。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景薇借口说自己生病了,拖延了几天。
陈至和看陈景薇病恹恹的,也觉得这样送过去,舒华估计看不下眼。
拖延的这几天,陈景薇一直在规划逃去哪儿,去了之后怎么生活。
游芳费了很大劲儿,联系到一位很久之前在饭店一起工作过的姐妹,那人现在在离芦城300km左右的阳城工作。
姐妹听了游芳的请求,立马答应下来,陈景薇可以来投靠自己,先找活干,挣钱的同时也可以自学,到时候回来参加高考就行。
计划做好后,陈景薇悄悄收拾行李,游芳这些天仍然按部就班地好好伺候陈至和,不让他发现任何端倪。
临走前一晚,陈景薇做了个噩梦,梦里她拼命地跑,舒华和陈至和在身后追,不管她怎么跑,都拉不开距离,直到他们狞笑着将她抓住。
醒来后,陈景薇一身冷汗。
噩梦给陈景薇带来心结,她突然心生怯意:自己从没有离开过家,一直生活在母亲身边,她一个人真的能够存活下去吗?如果她在逃跑的路上被抓回来怎么办?
胡思乱想着,游芳敲敲门,给她使了个眼色。
陈景薇明白,这是信号。
陈至和出门了,她该走了。
陈景薇最后一次拥抱母亲,母亲的身上有让她安心的味道,下一次母女俩再见面,不知何时了。
她很担心,自己走后,母亲在陈至和身边会不会不安全。
但游芳让她不必担心,她有办法。
陈景薇没有详细去问,因为她知道,再问,自己可能就走不掉了。
“妈妈,请原谅我最后自私一次,等我安顿好,一定努力挣钱,早点来接你。”陈景薇趴在母亲的耳边低声道,她知道母亲听不到,但她一定能感受到。
陈景薇背上书包,为了逃跑方便,她只准备了一点生活必需品和几件轻便的衣物。她最后一次环视了一圈这个家,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陈景薇走着走着,看到有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她吓了一跳,躲在一边,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胆小,生怕被人看到,竟然连逃跑的步伐都这么沉重。
陈景薇跟做贼一样又走了一会儿,发现一个电话亭,她突然有种冲动,于是跑过去拨通了电话。
接到陈景薇电话的时候,张辉刚从外面打完篮球回来,他正准备洗个澡,晚上去网吧跟吴博开黑。
可陈景薇突然的电话,打乱了他的计划。
“张枫良,我做什么事,你都会陪我吗?”
张辉正擦着满头大汗,想都不想,顺嘴回道:“当然,你想干什么?”
“陪我离开芦城,保护我。”陈景薇语气坚定。
张辉第一反应:私奔?
他寻思,自己跟陈景薇的关系已经进展这么快了?
陈景薇怕他不同意,很严肃地说:“有人在追杀我,我必须走。”
追杀?这个词好陌生,好影视化,让张辉更摸不着头脑。
“你就说,陪不陪我走?”
陈景薇没空和张辉继续扯东扯西,她必须得到张辉立即的保证。
相比思考,张辉的脑袋更多是懵懂,他有些慌乱地摸着裤边,突然摸到了口袋里的护身符。
“我陪你走!”张辉一咬牙,不理智和急切想要逃离家庭的渴望瞬间涌上心头。
我只是先帮陈景薇逃离灾难,反正高考已经结束了,等安定下来之后我再回来。
二人相约在深夜常明路那条废弃铁轨处。
陈景薇的母亲曾在那附近摆过摊,所以她对那里比较熟悉,知道那里鲜有人去。她害怕被陈至和或舒华找到,在这个地方见面再好不过了。
张辉有勇无谋,懵懵懂懂收拾了行李,陈景薇焦急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了他,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冲动又很英雄的事情。
匆匆离家前,张辉接到了吴博的电话,他这才想起来跟吴博的约定,匆忙地敷衍后,张辉挂了电话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