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期,父亲还没有提家庭教师的事,舒童心情好,约了朋友出去逛街。
逛完街回来,经过常明路时,视力极佳的舒童远远看到了一脸紧张,背着书包匆匆忙忙的陈景薇。
这个女人要干什么?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事。
舒童好奇心起,和朋友分道扬镳,一个人悄悄跟在陈景薇的后面。
她一路跟到废弃铁轨那里,这让舒童更觉出不对劲。
她找了个可以躲避的盲区,安心等着,看看陈景薇究竟要干些什么。
张辉和陈景薇见面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晚风微凉,雷声轰轰,看样子有一场暴雨要来,废弃铁轨这边除了她们三个,再无他人。
舒童见到这俩人汇合,第一反应也是:私奔。
“陈景薇,你为什么这么突然要走啊?”张辉还是很奇怪。
陈景薇一改往日那种沉静柔软的模样,变得特别坚定和刚硬。
“我必须走。”
陈景薇约张辉来这边,而不是直接去车站,是因为她需要先把真相告诉他,她要确定他是可靠且无条件信任自己,愿意保护自己的人。
在陈景薇心里,他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但她还是想要亲口确认一下。
张辉看见陈景薇的模样,明白她应该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
“那你找家咖啡店的嘛,在这里怪瘆人的。”一道闪电无声地闪了几下,张辉缩了缩脖子。
陈景薇摇摇头,“必须在无人的地方,不然会被人发现。”
“被谁发现啊?”张辉一直很好奇陈景薇这么防范的人究竟是谁。
陈景薇不打算瞒,她直白地说:“陈至和,我继父,还有舒华,就是那个你见过的男人。”
接下来,陈景薇将陈至和和舒华对她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张辉。
舒童离得较远,她听不见二人在聊什么,但从面向自己的张辉的表情来看,不是什么好事。
估计这个女人在跟男朋友坦诚自己的不伦吧。舒童这么猜着。
听完一切的张辉,脸色惨白,这是他未曾听闻过的事,果然像是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但它却真实地存在,而且就存在面前这个,他崇拜又倾慕的女神身上。
他想起穿白裙的她,想起戴着花帽,露出一脸甜美微笑的她,想起那个内敛沉静的女孩,他以为如此干净又纯洁的陈景薇,竟然早就被人,还是被一个老男人玷污了。
当下,张辉的梦碎了,他对陈景薇的女神幻想也碎了。
张辉默默后退一步,眼前的这个女生,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
陈景薇看见张辉默默后退和他显露的抗拒神色,心底又有一块很珍重的东西碎裂了。
她不禁乞求又无助地解释:“我是被迫的,我是受害者啊。”
可张辉充耳不闻。
这时巨大的雷声忽而响彻云霄,暴雨瞬间顷至,厚重的雨帘更加隔绝了陈景薇和张辉的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陈景薇彻底陷入孤独。
不,不能这样。
眼看着张辉反悔,就要转身离去,陈景薇忽而崩溃地冲上去。
“你难道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要保护我的吗?为什么要做懦夫,我明明才是受害者啊!”
她死死扯拽着张辉的衣服,看似对他发泄,实则是对世界,对上苍发泄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积攒的委屈和痛苦。
“带我走,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好日子还会回来的,我妈妈还在等我。”陈景薇涕泗横流,拽着张辉不让他走,“你别走,我一个人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送我去好不好?”
陈景薇不再是张辉的女神,此刻的张辉只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他厌烦陈景薇扯着他的衣服纠缠他,他讨厌陈景薇哭得毫无形象,他更讨厌这无止尽的暴雨,让他浑身湿透,难受极了。
张辉拨开陈景薇的手,不耐烦地说:“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家了,我才高考完,我还等着升学呢,我跟你不一样。”
陈景薇怔住。
我跟你不一样。
是,我们性别不一样,家庭不一样,所以我就需要遭遇这些吗?
陈景薇和张辉纠缠着,她不放他走,从害怕到愤恨。
凭什么?凭什么?
陈景薇扯着张辉的衣服,颤颤巍巍地捏着掐着他的胳膊。
凭什么?说要保护我的是你,明明时常对我露出那样痴迷又喜欢的神情,现在又反感我,逃离我,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身边的人要一个个这样对我!
暴雨让人失控,不仅陈景薇情绪崩溃,张辉也失去了理智。
我要回家!
张辉大喊一声:“别拦着我,我要回家!”
他用力狠狠一推,陈景薇反应不及,后脚跟被铁轨长长缠绕的荒草和石头绊住,整个人直挺挺地摔下去,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她的后脑勺刚好磕到一块大石头。
陈景薇翻着白眼,浑身抽搐了一下,没了动静。
身在暗处的舒童被眼前此景吓了一跳,双手死死捂住张大的嘴,将惊叫声堵在喉咙。
张辉慌了神,整个人吓到失魂落魄。
“陈景薇,陈景薇!”张辉蹲下来拍拍陈景薇的肩膀。
陈景薇的后脑勺呼呼流着血,她脸色苍白,对张辉的呼叫全然没有反应。
张辉跌坐在地,灵魂被抽空,浑身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我杀人了!
张辉的双手抖如筛糠,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满手鲜血。
他竟然,亲手杀害了自己喜欢的人。
他到底刚才做了什么?
张辉脑袋懵懵,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说: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张辉拔腿就跑,几个趔趄,他在铁轨上摔爬滚打着,像在绝境中躲避狼的追击,他疯狂地逃跑。
张辉离去后,本想直接回家,但他不敢,他在街上晃到很晚,像无头苍蝇,心里已经将各种可怕的场景想遍了。
我会被警察抓,然后坐牢,最后被判死刑。
我不要被抓,我不要坐牢,我不要死刑。
张辉几近崩溃,他需要谁给自己一点建议。
找谁呢?张辉只能信任吴博,于是他在街上游荡至凌晨,给吴博打了一通电话。
可没有人接。
张辉挂断后,突然冷静下来,不行,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如果是吴博的爸妈接电话怎么办?如果吴博举报了自己怎么办?
思前想去,张辉觉得,最靠谱的就是跑路。
是的,只要活着,只要不被抓,逃到哪里都可以。
张辉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活下去,他不要成为罪犯。
张辉离开铁轨后,吓到六神无主的舒童却不自觉地走向陈景薇。
她看见陈景薇的头在不断流血,好吓人。
雨已经停了下来,月亮从乌云后流露微光,舒童凑近看了一下,曾经那双从床上投射过来的目光,如今已成一片死寂。
不知怎的,舒童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这个女人死了,那父亲就能回归家庭了,母亲不会离开自己,她能重新开心起来了。
正畅想着,舒童蓦地感觉有人在抓自己的脚。
“啊——!!!”她终于发出尖叫,可尖叫声在空荡的地方只是环绕一圈,随即消散无影。
“救——救我。”虚弱的声音从喉咙间努力挣扎出来。
陈景薇满眼泪水,她浑身动不了,只能用尽全力,用手抓着舒童的鞋子。
“救救我……我不——我不想死。”陈景薇啜泣着,气若游丝。
舒童惊吓又嫌恶地抽出自己的脚,后退几步。
陈景薇徒然地动动手指,她意识模糊,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
“求求你……”陈景薇再次发出呼救,她不想死,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舒童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思虑片刻后,自私的她选择放弃营救。
这不是她造成的,她只是个旁观者,她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想守护她的家庭。
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介入人家的家庭吧。
这是上天对你的惩罚。
如果你遇到别人,也许还能活下去,可你偏偏遇到的是我。
我不能救你。
舒童这么想着,不顾陈景薇求生意志下的微弱乞求,心一硬,转身跑开了。
那个人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陈景薇微微一笑,她心里想的是:这个人一定去叫人救她了。
太好了,她能继续活下去了。
陈景薇这么想着,缓缓闭上眼睛。
一片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了谁在哼歌,歌声好熟悉啊。
陈景薇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妈妈的声音。
她此刻并没有躺在冰凉的地上,而是在一个收摊的雨后,妈妈载着她回家,她正躲在妈妈宽大的雨衣之下,紧紧抱住她,依靠着她的后背。
车缓缓地开着,她闻到妈妈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还听到妈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一首歌。
“我们就要回家啊,我的宝宝,你好好安睡吧。”
我们就要回家啊。
陈景薇的意识渐渐飘散。
她很累,她要好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