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很快传遍了全村,村口处赶集的,地里上工的,水井边洗菜洗衣服的,就这事儿聊得热火朝天。
“杨现一家真是心胸宽阔啊!村子里谁要是敢把我家养的牲口杀来吃掉,我非得让他也拿自家牲口来抵!”
另一个人连连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不抵就赔钱,反正绝不可能像杨现那样,人把钱都送上门了还给还回去。”
“你们真觉得人家是傻啊?”另一个人不屑地笑笑,“这一家子头脑精着呢,往后张结巴和杨杰有得还咯!不信走着看!”
另一头,杨现一家去了地里。
原本对吴慧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花春顶着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慧英儿来啦。”
吴慧英当然知道花春这态度为什么会转变这么多,她点头“嗯”了声,就算打了招呼。
花春也不气恼,嘿嘿笑了一下,就拿着锄头在她身旁干起活儿来了。
有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悄悄议论:“800块就换花春对吴慧英转个态度?这也太不划算了吧!”
这边正说着呢,村委会有人下地里来了。
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也是村长的亲戚。
年纪轻轻不愿意劳动,觉得累,就被村长安排到村委会跑腿儿去了。
他“噔噔噔”几下跑到拿着本子正在给人挂工的张结巴身边,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跑了。
张结巴在原地站了会儿,拄着拐杖朝村委会去了。
才走了几步又停下,转回来往回走。
这次走的方向是朝着杨现的。
村里思想封建,下意识都以为一个家里做主的是男人。
谁料张结巴才把话一说,杨现就答,“等我和慧英还有语卓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两个人的谈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张结巴一开始跟杨现说话时音量也不算高。
但很快,两个人之间说的事儿又传遍了全村。
原来是上头让在村里推荐一个大学生名额。
有很多要求,细化下来比较重要的有:二十左右的年龄,初中学历,三年以上的实践经验。
村子里读过初中的只有杨现和他家俩闺女一儿子。
事实上,这种名额村里以前也有过。
但怎么也轮不到杨现家头上。
一是他们家和村委会没什么关系,其次则是杨现多少带着点读书人的清高,根本不会巴结人。
所以张结巴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做出的第一反应和以前一样:去村委会说明情况,说本村没有符合条件的人。
才刚跨出一步,突然记起自己欠的人情。
就又往回走了。
……
杨现家里。
“语卓,爸的意思是,把这个名额留下来给你。”杨现解释,“欢欢和建成这才上高一,年龄也还没到,还有一年才需要考虑大学的问题。”
吴慧英也说,“比起到外地去,妈也更希望你去读大学,至少安全,不用爹妈挂心。”
杨语卓想了想,“年龄查得不紧,让欢欢去吧。”
她无疑是想上大学的,但这样给名额的机会好几年才有一次。
杨语卓知道高考恢复的时间,并且她有信心自己可以凭本事考上。
“语卓,你别在不该让的时候让。”杨现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可能你是姐姐,总想着要让着小的,但这次情况不同,一个月之内名字就得报上去的,欢欢能在一个月之内长到二十岁吗?”
“语卓,就听爸妈的,去读大学吧,啊。”吴慧英劝她道。
“一个月是把名字报上去的时间。”杨语卓了解原书里写的流程,“填完申请表还得检查身体,写政治思想汇报,各种资料都交上去了,上头还要派人下来审查,这些事全部搞完,一年都过去了。”
到时候杨语欢正好读完高中,年龄也差不多。
“你现在也才十九岁多啊!”吴慧英急了,她是真不想眼睁睁看着杨语卓一个人跑外地去打工,“就算这些事情需要一年,一年后你二十出头,还是符合年纪要求的!”
“可是我不想等一年。”杨语卓抬起头来,望向杨现和吴慧英的眼神清澈,眸子里一点杂质都没有,干净纯澈,“爸,妈,我不想在村子里干等着浪费一年,我想出去。”
杨现和吴慧英哑然。
吴慧英“唉”地叹气,在凳子上转了个身,拿背对着杨语卓,不愿意同她说话了。
她又气又伤心,好不容易养大这么一个闺女,不像别人一样过正常的人生结婚生子就算了,还老想着往外跑。
杨现读了点书,多少有一点能理解杨语卓。
他决定好好跟闺女谈谈。
“语卓,你决心要出去也行,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杨现说话温温吞吞,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一连好几个问题,却娓娓道来,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比如,你要去哪里,打算怎么去,去了要做什么,如果不顺利,有什么其他打算?”
这几个问题杨语卓都想过,为了让父母放心,她一一回答,“想去上海,年初县城的火车站就投入使用了,到时候我可以从县城出发,目前想做的是服装类,我准备先从纺织厂开始做起,顺利的话就多待几年,我会至少留一张单程票的钱,如果不顺利,就回来家里。”
这样的社会条件和经济背景下,许多女孩子们是没有机会上学的,因此她们大多学历都很低。
杨语卓推测,如果只是做个普通纺织厂女工,应该是不需要什么学历要求的。
她准备先到纺织厂里把料子的种类都摸清楚,然后进个时装公司,摸清楚市场,同时也学点用得着的东西,等存了点积蓄之后再辞职出来单干。
计划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但实施起来少不得三年。
当然,这她不可能跟杨现和吴慧英说。
说了她就去不了了。
杨现听了她的说法,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算无头苍蝇,那如果在火车上遇上拍花子……”
“爸。”杨语卓喊了一声,打断了他,“去水井边洗菜洗衣服也可能会掉水里,隔壁村子里还有放牛被牛角拱死了的,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安全的。”
“那不一样。”杨现说,“这种掉水里淹死的和被牛拱死的你听过几个?”
“确实不太一样,但是,爸,你去过外面吗?你为什么就能断定遇上拍花子的可能性比掉水里淹死的可能性大呢?”杨语卓问。
“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杨现叹了口气,说,“这不大点的村子里都有拍花子,更何况那人来人往的火车里。”
“拍花子拐卖的都是小孩。”杨语卓咧嘴笑,“我这种大孩已经记事了,他们不要的,放心。”
“放不了心。”杨现安静片刻,语重心长地说,“语卓,爸一直很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但你这次的决定有点太大了,我不能一味支持。”
“我知道,爸。”杨语卓当然能理解父母对儿女的牵挂,她起身给杨现捏了捏肩,讨好地说,“所以我这不是还在和你们商量嘛,咱暂时也不着急做决定。”
杨现点头。
吴慧英却非常警惕,“你可不准像周尹一样偷偷摸摸的就跑掉啊!”
“不会不会,那肯定不会。”杨语卓答应道,又换到吴慧英那边,给她捏肩膀。
……
村子里是没有秘密的。
吴慧英本人也憋不住话,才往地里一去就把自家闺女想去外边的事儿给倾诉了。
“不行不行,这可万万不行,慧英儿,你要好好劝劝语卓,这去这么远,发生点啥事儿可咋整,到时候有你两口子哭的!”
“辛辛苦苦养出个这么个大闺女,出去打工不等于白养了嘛!”
“就是!好好去好好回还好,万一搞得穷困潦倒地回来,没挣着钱就算了,不招人笑话嘛。”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语卓这孩子聪明又漂亮,在村儿里都能带头做生意,去了城里也肯定能养活自己。”
“养活自己是一回事,她一未婚小姑娘在外头,还长得这么好看,指不定遇到什么事儿呢!”
他们越说越可怕,给吴慧英吓得脸色都变了。
杨杰两口子不知什么时候闻着风,中午吃饭的时候过来了。
“慧英嫂子,听说你们家语卓想出去打工啊?”杨杰手里端着个铁饭盒,在吴慧英身旁的草墩上坐下。
“是啊。”吴慧英免不得又一阵唉声叹气,望着饭盒,连饭也不想吃了。
“语卓想去哪里呢?”
吴慧英对这两口子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想跟他们交心,“就外边儿呗,反正去哪儿都很远。”
“嫂子说说看嘛,如果是我去过的地儿,兴许还能帮上点忙呢。”
吴慧英将信将疑地把地方说了。
“巧了!”杨杰一拍手掌,“我这几年待的就是那儿!”
吴慧英立刻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杨杰说,“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是关心孩子,其实,那边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危险。”
吴慧英没去过,她没办法判定“没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是什么程度的危险,“所以,还是有危险的,对吧?”
杨杰“害”了一声,“干啥不都有危险嘛,你看那建房子的都有从上头掉下来的,水井边洗菜的都有落水里的。”
“……”吴慧英一阵无言。
“这样,嫂子,你回去和我现哥还有语卓商量一下,如果你们放心的话,我替你们送语卓过去。”
“杨杰……”花春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但毕竟是他们欠了人家的,她也不好说啥,只能闭嘴,闷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