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

    精灵之山进入十日休沐期了，今日是第一天。这十日全山上下皆不再修习，可自行度日，每年我都很期盼休沐期，一觉睡到天亮，不用沉迷于修习。我其实也喜欢休习，近日来似乎找到了适合我的修习法门，每日修习后皆有一种法力充盈周身之感。可我也希望有什么也不必做，或者想做什么皆可的时光，悠游自在。

    阿苏，还有一件开心的事要告诉你，你送我的花种如今已变为一片花田，竟是牡丹，我洞前的一片红牡丹如遗世而立的一群美人很是扎眼，这几日洞前热闹非凡，伙伴们都跑来看牡丹了。精灵之山虽也长满了奇珍异草，却唯独没有牡丹，若不是在人世镜中见过，我也不知世间还有此花。

    想来人世镜真是个宝物，四十年前你告诉我以后不能入梦与我相见，唯有通过星空瓶可往来书信。我觉时光无趣了许多，却不想一日救了一只误入精灵之山受伤的小麋鹿，照顾了她月余，麋鹿痊愈离去之时，将此镜送给了我，让我在修习之余看看凡间事。当时也没太在意，之后越发觉得人世镜可纵观大千世界，甚妙。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一个麋鹿会有如此法宝，有些担心当初私自救下她，不知是否会危害到精灵之山。我便将救麋鹿、她赠我人世镜之事告诉了师父，师父觉得无妨，认为这是我的机缘，得人世镜有助于我的修行，但让我不要告诉其他精灵，以免惹出事端。星空瓶为你我灵力混合而成，往来精灵之山与流云山月，仅你我可见，我倒是放心告知于你，阿苏，你要保密。我也有些好奇为何你从未问过我，为何会有人世镜，师父告诉我这是精灵国君都没有的法宝。

    阿苏，刚才风吹进洞内一股浓烈的牡丹花香，牡丹花单株闻去香味浅淡，可成片牡丹花，芳香扑鼻浓烈，引人遐思，甚是绮丽醉人。阿苏，谢谢你送给我一片红牡丹。人间的牡丹四五月开了又败，而精灵之山的牡丹却可以终年绽放，想来也算一件乐事。

    花香扑鼻，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那时我才六岁，喜欢在用过早膳后，与祖母一起去花海遛弯，那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每种花各自成片，无数花田相连，汇成为一片花海。祖母总喜欢带我赏花海，给我讲故事，祖母喜欢讲鬼怪之事，那时我还太小，既喜欢听又害怕，有时白日听了祖母讲的故事，夜里还能梦见，而且故事在梦中竟有后续，每次醒来我都飞奔至祖母身旁，也不说梦中之事，就乖乖地坐在祖母身边，看祖母为我准备早膳。

    我家本是一起用早膳，因我四岁那年吃了祖母做的羹汤，便吵着每天都要吃祖母做的早膳，从此祖母便单独为我做早膳。有时我俩单独吃早膳，有时与全家一起用膳，但祖母亲自做的那些早膳只有我与祖母能吃。祖母说，她年岁大了，不喜劳累，因我年幼便为我做几年早膳。祖母为我做早膳，一做就做了十六年，直到我二十岁来到了精灵之山，之后再也未能吃到祖母做的早膳。

    祖母喜欢为我做羹汤、糕点、面饼和香甜的酱，不知这些美味用何食材做成，我只有被祖母讲的鬼故事吓醒时，才会早早起床跑到祖母身边，看她做早膳，其余时光我醒来祖母早已备好了早膳。

    祖母风趣幽默，喜欢讲故事，有时还会模仿他人，随后用犀利的言辞点评几句。祖母常常喜欢讽刺我的伯父们和几个堂兄，当然我堂兄众多，也有祖母颇为喜欢的，予以放过，祖母有时还会讽刺祖父几句，但祖母从不讽刺家中女眷。每次我和姐姐听祖母意有所指的讽刺时，总是笑得肚子疼。

    祖父威严，父辈和孙辈都怕祖父，但我和祖母不在此列。祖母风趣幽默又机智，祖父看似严肃其实偶尔也会不着痕迹地显露幽默，祖父的幽默常不能立刻被觉察，总要过了片刻甚至几日方觉其中意趣，但越是间隔时久，能量越大，笑的我们半天停不下来。但祖父好像有几分畏惧祖母，祖父训斥堂兄时，祖母只要一开口，说一句“我让他们做的”，祖父便只能摇头不语，无可奈何。

    我是不明白为何要怕祖父，我很爱祖父，正如我很爱祖母。祖父威严而慈爱，不曾对我严厉，也不曾斥责过我，还为我做过几盏灯笼，说人世间的孩童在上元节都会提灯笼玩，于是每年我就在那一天提着祖父做的灯笼玩，起初祖父也为姐姐哥哥、堂兄他们做，后来祖父做了一盏特别漂亮的灯笼，因太费灵力，便只做了一盏，给了我。本来全族，唯有我家的孩子会在那一天提灯笼，后来祖父也将做灯笼的技艺传授给了族人，于是全族的孩童在人间上元节那天都有灯笼玩。过于精巧的灯笼，一来费灵力，二来需巧思。那年祖父做的那盏灯笼灿烂光华，为我所有，我成了全族最令人羡慕的孩童。

    我不畏惧祖父，我觉得是因我敬爱祖父。阿娘认为，是我因嘴甜又机灵，所以祖父才不曾对我严厉分毫。而姐姐却极为怕祖父，她说幼时祖父总喜欢考校她的经文，她每次都怕会说错，总喜欢躲着祖父走。我很纳闷，为何祖父从不问我经文，难道祖父觉得我就喜欢玩，不学无术吗？

    总之，祖父虽严厉，祖母却是隐形当家人，而我就是个自由自在的小精灵。那时，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早膳后和祖母逛花海，听祖母讲鬼怪故事，总喜欢问祖母很多问题：为什么那个妖怪要吃了那书生？为什么那个狐狸精变成了美人，非要嫁那秀才？又为何那还魂的女子，附在了其他人身上？为什么道士不肯放过善良的小妖？为什么有人的生而为仙，有人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飞升……

    无论我问什么，祖母总是慈爱地回答我，有时祖母也会促狭地说这些故事都是编来哄我这小精灵，告诉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非真非假，自己要学会判断。

    有时，我喜欢问祖母儿时之事，祖母说她还有一个妹妹，前些年已去世，所以我未曾见过这位姨祖母，祖母很疼爱这个妹妹，小时候总喜欢背着妹妹玩耍，还喜欢给她讲故事，有一次她一眼没看到妹妹，小家伙就掉水里了，还好祖母发现的早，将姨祖母从水里捞了出来。祖母一边追忆，一边看向天空的云朵，我突然问道：“祖母，你的名字叫什么？”祖母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

    或许，从那时起，我便与名字中带云的女子产生了奇妙的缘分。从那时起，我也开始喜欢看天边的云彩，看云朵的变化。

    有时我会仰望天空静静地看很久，发现云朵有时轻如薄纱，随风飘动，有时像白色的海浪，肆意翻滚，偶尔云朵如龙蛇虎象变化不同模样，冬日的云朵像一滩厚厚的雪，与凝氏山上的白雪在天际处相交为一线。

    当我对着天空看云朵发呆时，祖母从不打扰我，每次都是我回过神，看见祖母随手在地上画出各种图案，群鸟湖泊山峦百花都在祖母的画中灵动鲜活。时常是我发呆完，祖母也将地上的画做好，我们总是相视而笑，不同的是祖母笑得慈祥温和，我总是咯咯地笑，祖母说我的笑声是那片花海的天籁，我知在祖母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好的。

    偶尔我和祖母在用过午膳小憩后，也会去花海遛弯。花海的风一吹，我和祖母满鼻满身都溢满了香味，我觉得自己说话都带着香气。一日，逛累了，我想休息，便让祖母帮我掏耳洞，祖母给我掏耳洞总是很温柔，我总会甜甜地睡去。那日不知为何我正要入眠之际，只觉得耳朵刺痛，立刻睁开眼抓住祖母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咬了一会后，我缓过神来，眼睛微微向上看祖母，祖母依然慈爱没有生气，我便松了口。悄悄地想为什么我咬了祖母，祖母不打我也不骂我。随后，祖母带我回家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为何我想都没想就咬了祖母，当时只觉得耳朵好疼，掏疼我了。如今想来大约那是本能。那天我有点担心祖母会将此事告诉阿娘，随即又觉不怕，要是阿娘为此数落我，我便实话实说，觉得掏疼了耳朵，不自觉就咬了。

    谁知祖母回家后压根没提此事，之后依然为我做早膳，带我逛花海，给我讲故事，我发呆她画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知那是祖母疼我。想想幼时，我偶尔是个坏孩子。有一次，我和祖母在花海折了几大枝桃花，祖母拿了大半，让我拿两枝，我很开心，可不知为何我回到家对阿娘讲祖母折了很多桃花，还让我拿着，我觉得很累。谁知阿娘转头就当着祖母的面，将我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我当时有些心虚，觉得阿娘怎么不知保密。我以为祖母以后就不喜欢我了，然而祖母还像以前一样待我。自那两件事后，我觉得祖母就像巍峨的大山，安定慈爱。

    冬日天寒，我和祖母有时还是去花海逛逛，一旦我饿了，祖母就变出一堆篝火，从衣袖中取出各色灵薯来烤。那时山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花海却一片荣华景象，我们祖孙俩就在一堆篝火前烤灵薯，灵薯烤好后，祖母却从不吃，她说自己年老不爱吃灵薯了，我便开心吃下，边吃边说：“祖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就在祖母的一言一语中诞生了。

    阿苏，我很想念故乡的花海，不知何年才能回去？我不在家，祖母现在与谁一起逛花海呢？虽然家中成员极多，但他们并非是我，祖母说最喜欢和我逛花海了，我不在她身边，她会不会很寂寞？

    阿苏，今日先写到这里吧，我想哭一会，我想家了。若想起你儿时的趣事也写信告知我吧，最好你也因思念哭泣一会，那样我会觉得更开心一些。此刻我想哭，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感动的有些难过，为何祖母那样爱我，而我小时候又那么调皮。愿你也有许多祖孙间的温暖回忆。

    愿你安好！

    想家又想你的凝月

    精灵纪年 542/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