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童达牵着驴准备回程,却看见小玉盯着一个卖首饰的小摊愣神。
随着她的视线瞧过去,那小摊上的许多首饰里,他一眼便瞧见了那支样式古朴的红木发簪,想着小玉若用这支红木发簪盘发,确实很合适。
只是还没开口问她是不是喜欢,小玉便摸了摸驴耳朵笑着对裴童达说:“回吧,天色不早啦,还要赶路。”
回程走到一半,太阳便快要落山了。
夕阳甚是好看,将原本就山花烂漫的山林染得更加绚烂。
似乎是被这美景感染到,小玉红着脸,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她憋了好久的问题:“土豆哥哥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裴童达闻言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在村里养了一个冬天,裴童达倒是白净了许多,小玉瞧着这张清俊年轻的脸,耳根子羞得通红。
裴童达继续埋头赶路,却将眉头皱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小玉的心思。
在这小村中,各家的叔叔婶婶和孩子们都待他极真诚,他喜欢他们每一个人,小玉同他们一样。
从前也没想过女孩子原来可以这样单纯灵秀的,如同山野里的精灵一般,裴童达自然也是喜欢她的,却恐怕不是小玉期待的那种喜欢。
“有的。”裴童达沉默了许久终于回答道。
“哦……她叫什么名字呀,一定很好看吧。”小玉的语气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叫‘四维’。”
“原来你的剑是用心上人的名字命名的呀,怪不得你那么宝贝你的剑。”小玉听裴童达这么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虽说着玩笑话,语气却有些苦涩。
还好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赶回了村子。
小玉的父亲母亲早早就在村口候着了,小玉同父母亲如常说着话,还是十分活泼雀跃,却像是刻意掩饰着什么。
裴童达在一旁笑着看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却在心中说道:是时候离开了。
第二日裴童达一大早便不见了,小玉在村里遍寻不得,伤心地在村口坐了一日,后悔昨日不该冒昧问那样的话,谁知到了傍晚,竟远远地见到裴童达又回来了。
小玉忙起身朝那个身影跑过去,等近了却又踌躇着放慢了脚步。
“你瞧这个。”裴童达从怀里掏出昨日瞧见的那支红木发簪。
他一早起来去山里打了好几只兔子,提着下山去换簪子:“我有个长姐,以前也很爱用这种样式朴素的簪子盘发。这支红木簪比玉簪还要好看,很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小玉瞧见簪子眼睛顿时亮起来,“你……”
他的神态瞧着像是与往日有些不同。
小玉后来才明白,少年平日里总是有些涣散的眼神,那天却像是心中有了决定般再次亮起来。
又过了一夜,小玉一家早起便见到门口堆着两头不知是谁打来的肥美山鹿,裴童达又是一早便不见了踪影。
只是这次,小玉等到了傍晚,等到了第二日,第三日,裴童达都没有再回来了。
来这村中时,裴童达一人一剑,走时亦是一人一剑,却换下了来时一身脏污的外衣,重新束起原本蓬乱的头发,瞧着又是个少年了。
裴童达再次上路时,虽还是没有什么具体目标,心中却似乎想着离那皇城尽量远些,便一直往国境南方走着。
他的心境与之前比大不相同,眼中所见尽是造化之神奇,沿途遇到的奇物奇景都被他默默记在心中。
只是越往南方,离都城越远,却也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山贼,不过这些山贼十分分散,掀不起什么大波澜。
父君先前仁善治国,从大局来看,举世清平,可活跃在这些小地方不成气候的小害虫,却实在难以一一清除。
这些害虫对国家来说十分微小,但对小门小户的百姓来说,却足以带来灭顶之灾。
裴童达行路观景,若遇上山贼闹事,便仗义相助。
一年过去,人间国国境南方渐渐流传起关于“土豆”游侠的传闻。
这“土豆”游侠行侠仗义的方式十分奇特。
据说他见到山贼闹事,先站得远远地,从怀里掏出几支笔,一沓纸,一方墨小心地放好,接着才提剑杀入阵中。
总是以难以辨清身影的速度将山贼一众人击倒在地不能行动,再一一有礼地询问过去。
“阁下杀过人吗?”
“没……没有!我没杀过人!”
“土豆”便转向那些围观的被迫害的小百姓们:“他杀过你们这儿的人吗?别怕,说实话便好。”
“他害死了我哥哥!”
“阁下原来杀害过人啊,那就对不住了。”
若被指认杀过人,便会被这“土豆”一剑刺个透心凉。
若是暂时无人指认,“土豆”便会砍去这人的双手,让他再也拿不了兵器。
旁人的指认自然无法做到绝对真实,裴童达也自知自己独断裁决般的惩罚,并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
可这世间从来就做不到真正的公平,他所求的,不过是眼见之处的相对公平。
幼时父君教他下棋,告诉他想要下好一盘棋,便不可只着眼于一处,而是要放眼全局。
作为帝王,父君这一盘棋下得着实很好,可终究有这些难以周全的角落存在。
裴童达所行的这些事,其实也是想着能帮父君再多尽一尽举世太平的心愿。
这样一路南行,行进速度很慢,却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回忆之前遗落在宫中的手稿,也给了他详细绘记沿途见闻的机会。
再后来,越往南行,山地越少,树林却越发密而广阔,林中渐渐出现巨石。
继续向南行走,树林又由密变疏,巨石的体量却越来越大,混合在稀疏的林子中,如同迷宫一般妨碍着前行的道路。
由此便不知不觉抵达了国境边界——书中记载、人们口中传言的“石林”。
裴童达在石林附近盘桓了数日。
有关石林的传言千奇百怪,之所以没有任何统一说法,是因为所有冒险进入石林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其实我很敬佩你师父,他是两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成功穿过石林迷阵的人”——裴云天想起仲辛先前与他说过的这句话。
石林里到底有什么危险能吞噬那些进去的人呢?
裴童达终究没有经得住疑惑和好奇心的驱使,在攒够了足量的干粮后,只身潜入了石林迷阵中。
行了几日,什么危险也没遇到,真是无聊得紧。
又行了几日,眼见着干粮快要吃完了却还是没见到什么太大变化,而身前身后都难以找到出路了。
裴童达攀到一块巨石顶上,见这前后均望不到头的迷阵,这才开始紧张起来,原来这石林是会将人困死在这里的。
裴童达啃着仅剩的几块饼,坐在地上休息着,没想到饼的碎屑掉到地上,引来一群蚂蚁。
他正瞧着蚂蚁愣神,突然着了魔般伏在地上仔细盯着这群蚂蚁观察起来,这之后便如同壁虎般伏在地上爬着,寻找蚂蚁的踪迹。
又这样折腾了好几日,他的干粮早已吃完了,每日只能胡乱吃些野草补充能量和水分,饿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可裴童达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只十分专注地寻找蚂蚁的踪迹。
某日他突然感觉头顶有水滴落,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路伏在地上的裴童达抬起头来张嘴想接几口雨水,却瞧见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出了石林。
护住藏在怀中的手稿和笔墨,裴童达在这雨中站起来,胳膊和腿已经疲累得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了。
他寻到一个避雨的地方狠狠睡了一觉,却不知自己已经身处一片新土地上。
“鬼间国正好赶上雨季啊。”仲辛在裴云天身边出神地低声说道。
“父君,其实蚂蚁在潮湿的地面上和干燥的地面上爬行时,爬行姿势是略有不同的。”裴云天突然想起师父曾对人皇说过的这句话。
这之后许多场景皆是一闪而过,大抵是关于裴童达在这片新土地上的见闻。
虽与人间国分属不同的国土,可两地的文字语言、一些生活习俗却都有共通之处。
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鬼间国特有的鬼市了。
鬼间国虽与人间国在城市格局以及习俗上都有类似,却又似乎远不及人间国富足。
此地并不常发生可怕的自然灾害,那便是国家的管理在根子上出了什么问题。
在人间国,城中的大小街道每日到很晚都是繁华热闹的,节日里,都城的街市甚至是彻夜灯火通明的。
而在鬼间国,天色将暗之时众人便心照不宣地纷纷收摊,为鬼市腾出位置。
可以说鬼市是鬼间国人尽皆知的暗市,鬼间国的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部分人实在难以养活自己,只能铤而走险通过鬼市的交易谋生。
大小城市的街道,到了夜晚都会或多或少进行着不正当的交易,而坐落在鬼间国国土中央的都城,本该是治安最好的地方,却居然有着举国最大的鬼市。
更奇的是,当政者居然也默许了鬼市的存在。
鬼市中人似乎也小心地不越界,以此表达对当政者的敬畏,从而保留这见不得光,却让不少人赖以生存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