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娃娃眨巴着眼睛。
“你几岁了?还记得家在哪里吗?为何要拜我为师啊?”
“我快六岁了,我要跟着师父。”小云天举起四根手指头说道,看来另外两个问题他是答不上来了。
小娃娃啃着师父递给他的大果子,不小心将头发吃到嘴里。
裴童达起身帮他拢了拢一头银发,寻了几根草捻成绳帮他束起来。
裴童达心想:他衣着布料瞧着也不普通,难道是哪个富家贵族,见这娃娃天生异相便抛弃在林子里了?
不对不对,既然要抛弃,为何还要养到这么大?
而且这孩子一见到他就跑来磕头叫他“师父”,倒有点像是候在那里等他的,实在奇怪。
“你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呀?”裴童达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
“师父吃果子。”因为裴童达先前吃东西必定会分给这小娃娃一份,他似乎也因此知道了什么是分享。
小娃娃将手里的果子举起来。
“你吃吧。”
“师父也吃。”
见他有些执拗,裴童达便蹲下来啃了一大口,然后笑嘻嘻地瞧着他。
那孩子学着裴童达的表情,抱着果子,也奋力咧嘴试着笑起来。
裴童达捏捏他的小脸,这小娃娃白白净净的云朵一般:“以后叫你云儿好不好?嗯……裴云……高义薄云天,不如就叫‘云天’吧!”
小云天仍旧将注意力集中于咧嘴,没有回答裴童达的话,然后继续啃起果子。
只是在一起生活了一阵,裴童达才发现这孩子虽十分聪慧灵秀,却有个不爱出门的奇怪习惯,裴童达不明其中缘由。
一日早起出门,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木屋中熟睡,也不忍将他叫醒,便小心地将小云天抱在怀中。
那日天气晴朗,旭日初升,将山林照亮,正行到一片林间空地,怀中的小云天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
裴童达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没想到小云天却十分不安地扭着身体醒了,用双手将耳朵捂住哭起来。
之前一直安静乖巧的孩子突然闹起来,裴童达顿时慌了手脚。
“云儿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好吵,疼……”
“怎么了?哪里疼?”裴童达瞧着小云天痛苦的样子心疼不已。
“耳朵疼!头疼!头疼!”边哭闹着边在裴童达怀里挣扎着,小小的人儿倒是好大的力气。
裴童达蹲下将小云天放到地上,云天用衣袖将脸遮住,寻了个最近的树影一溜烟跑过去,蜷缩在树影里瑟瑟发抖。
他不再哭闹,眼泪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着。
裴童达跟过去,蹲下身来摸摸小云天的脑袋,小云天眼圈红红地躲到师父的怀里,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发抖。
“云儿不怕,云儿怎么了?”
“阳光,不能见阳光。”
裴童达这才知道为何这孩子白日里不愿意出门。
裴童达怕小云天生了什么病,之后也带他去瞧过几位大夫,却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见他平日里总是精力充沛活泼康健的样子,便也不再过分担心。
似乎是为了弥补那些晴日里无法出门的遗憾,这孩子总愿意趁着没太阳时跑出去玩耍。
阴天便罢了,雨天也总是趁着裴童达编写手稿,一个不注意就溜去林子里疯,有时候雨下得很大也不知道回屋避一避,淋得透湿跑回来,衣服鞋袜上沾满了泥点子。
裴童达怎么舍得训斥他,只是怕他淋雨受风寒。
“云儿啊,以后下雨就不出去了好不好,淋湿了容易生病的。”
裴童达帮小云天擦着湿透的头发,又起身去盛来一碗姜汤。
“师父给你熬了姜汤,要热热地喝下去,淋了雨正好喝这个。”
小云天捧着碗呼呼吹了一阵,喝了一口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生病的。”
倒也是奇了,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一次也没受过风寒。
渐渐的,裴童达便管得宽些,只要他将每日里该写的字写了,该读的书读了,即使下雨也可出门去林子里玩耍。
小云天似乎对练武也十分感兴趣。
裴童达每日天不亮便要早起练剑,他便也早早起来,搬块石头不远不近地坐着看。
裴童达每日只“惊鱼式”便要练上几百回,这小人儿竟不觉得无聊,瞪着两只浅琥珀色的眸子认真瞧着师父快到只能隐约看见虚影的招式。
“云儿想练武吗?”
小云天使劲点头,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师父手中的“四维剑”。
裴童达笑了笑,没怎么犹豫就将宝贝四维剑递给他。
小云天坐在石头上双手接过,这剑比想象中要沉不少。
他将剑平放在膝盖上,瞧着剑刃散出冷冷的寒光,好奇地用手指摸了一下。
小孩子指尖柔软,只轻轻摸一下便被划伤了,流出血来。
吓得裴童达赶紧捏着他的小手查看伤势,一边责怪着他。
只是第二日再瞧那伤口,却居然已经恢复如初,不留半点痕迹了。
他大惊,这孩子的体质真是怪得离谱,他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只是行走江湖,千奇百怪的人和事见的多了,养成了见怪不怪的习惯,吃惊之后便迅速接受了。
只叹造化之神奇,世间竟有这样罕见体质的人儿存在。
练武是要吃些苦头的,小云天六岁起步虽有些迟了,好在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因此进步飞快。
裴童达回想自己儿时练剑之前,十八般兵器样样都要会使,这样对各类兵器都做到心中有数,才可以保证有效地进行防守。
在对战时自我保护往往比进攻更加重要。
各类兵器一样样教下来,没想到,这娃娃小小的身板,耍得最好的居然是双刃斧,亏得他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小云天还是一心想着像师父一样练剑。
转眼过了二三载,小云天的剑术已经修习得有模有样,只是还是要比使双刃斧逊色一筹,自然也难以赶上师父出神入化的身法。
小云天尚且年幼,哪里有那么多心思纠结这些,一闲下来便溜到山林里去瞧春花秋叶,悠悠夏云和偶尔出现的冬雪,十分自在地成长着。
在山林里疯跑倒也顺便修习了师父教他的轻功,不知不觉在山中玩耍的地点也距离小木屋越来越远。
一日细雨蒙蒙,小云天追着几只松鼠在林子里迷了路。
起先贪看山中秋色并不觉得着急,却不知自己已经身处深山,竟不巧遇见了狼群。
他还没有自己专属的兵器,空着手哪里斗得过这么多匹狼。
即使轻功并不差,奈何体力终究有限,好不容易拉开了距离,却在慌乱中被不知哪里冒出的石头绊倒,扭到了脚。
眼见着狼群就要赶上来,他慌乱之下攀上了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坐在树上哭着叫师父,师父又哪里能听得见。
那群狼自然也不肯放过这块到嘴的肉,只趴在树下候着。
为了防止自己掉下去,小云天脱下外衣,将自己牢牢捆在树杈子上。
更不巧的是,接下来的两日都是大晴天,他在阳光下忍受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可怕痛苦,头疼得将胃里的苦水都吐干净了。
到了夜里人已经被折磨得恍惚了,甚至丝毫感受不到饥饿和口渴。
……裴童达从未如此惊慌过。
云儿入了夜还没回来,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他背着四维剑举着火把摸黑去林子里寻。
夜里行路实在太慢,他便一直祈祷快快天亮,等到天真的亮了,瞧见是个大晴天,心中焦虑更甚。
云儿平素爱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林子这么大,如此没头苍蝇般找下去,谈何容易。
小云天被困在树上两日,师父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找了他两日。
第二日太阳将要落山时,裴童达终于透过一片光秃秃的枝丫,远远瞧见树杈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疾奔过去,还未到树下便见到那群依然十分耐心围在树边的野狼。
瞧见树上的小云天脸色惨白,耷拉着脑袋,裴童达心中绞痛,只恨自己身法不够快,只恨不能立即将那小娃娃护在怀里。
他又急又气,还未来得及反应,四维剑便已出鞘,凭空劈斩,划出一道凌厉剑气冲向狼群。
那群野狼还未来得及哀嚎便全部死透,其中几只正打着哈欠就生生被剑气劈成两半,张开的上下颌再也合不上了。
这是离开人间国皇宫后,裴童达第一次使出剑气。
这么些年,即使他的剑快到足以破风,却也没有丝毫剑气可言,但却在这一刻迸发出无穷的剑意。
他后来才明白,那个傍晚,因为这个小娃娃,他的剑道又回来了。
也是在那时他才明白,对这小娃娃怀揣的那份感情,是父子般的亲情。
裴童达脚步轻点,飞身一剑划开小云天将自己绑在树上的束缚物,另一只手便将这小娃娃拉到怀里护住。
落地的一瞬,身后那棵大树才沿着被剑气劈开的光滑切面滑脱,轰然倒下,后面的一片树林皆是如此,惊起一大片飞鸟。
裴童达收剑入鞘,脱下外袍将小云天裹起来,不让夕阳的余晖照到他。
他皱起眉头将脸贴在小云天的额头上,小云天浑身冰凉,已是奄奄一息。
裴童达怀中护着心尖尖上的小人儿,踏过野狼残骸,冷冷打量了一眼满地的狼血。
他向来对自然,对花鸟鱼虫,山林野兽都怀着平等之心,不会轻易滥杀或者大面积破坏野景。
只是这次,它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