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安保事务公司意外地离丁家路并不远，大约只隔了两三个街区。丁辉映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摩托车，下车时已经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了。董弋云泊车的地方是一栋外观陈旧的五层小楼，丁辉映忖度这栋楼定是大发安保事务公司了，抬腿便要往门口走去，被董弋云一把拉住，指着小楼旁边的车库道：“那儿是住人的地方，公司在这儿。”

    丁辉映一看，只见车库前果真竖了一个招牌，上面用荧光油漆歪歪扭扭写道：大发安保事务公司。丁辉映腹诽道：这便是文慧中口中拥有渊冲市最顶尖的自研发安保系统的大发安保事务公司了，果然是“公司不可貌相”。董弋云一面领她进去，一面道：“我这地方有些简陋，不过设备什么的都是齐全的。”

    丁辉映笑道：“正是‘庙小有真神’呢。”董弋云见她不见怪，便笑道：“房子和车库都是租的，房东是二手房东。平常我和工友们就睡楼上，喏，见着没，五楼那个阳台上种着菖蒲的房间就是我家，偶尔周末我回来就在这儿落脚。”

    “聊校医也住这儿？”丁辉映打趣道，董弋云一咧嘴：“有时候吧。”

    说笑着，二人走进大发安保事务公司，只见车库三面墙壁上装了铁丝网格，网上分门别类挂置了各种安保器材，如防刺服，盾牌，头盔，寻呼机，电棍等等，一眼望去倒是种类齐备，最里处有个楼梯直通地下二层。门口有个小小的前台，一个剃阴阳头的女子歪在凳上打游戏，一听脚步声忙将终端往抽屉一塞，抬头见了董弋云，笑道：“老板，你来了。”

    “还玩呢，来客人了。”董弋云也不生气，笑道。女子打量丁辉映一眼，见她斯斯文文的，没戴防咬环，打扮又不像乾元，便以为是个普通的中庸；既是衣食父母，忙起身迎接道：“欢迎，欢迎。”

    董弋云指着丁辉映道：“辉映不是外人，她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个徒弟。”又指着女子对丁辉映道：“壬子，公司的接线员。”

    “这位就是您提到过的那个乾元徒弟……”壬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见董弋云睨她，忙强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丁小姐，丁小姐，欢迎来到大发安保事务公司。呃，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呢？”

    “先别说这个。”董弋云四处看了看，问：“老乌上哪儿去了？”

    壬子道：“乌老板在底下捣鼓MM-8510呢。”

    “MM-8510又被退回来了？”董弋云诧异道，“这都第几次了？”

    “第七次了，刚好达到仿生人管控委员会限定的退货次数，这回被退回来十有八九要被强制销毁了，乌老板怎么也舍不得。”壬子耸耸肩道，董弋云叹道：“不就是个仿生人么，至于他这样。”说罢，领着丁辉映往车库地下二层走去，壬子犹回头观望丁辉映。

    下了地下二层，董弋云掀开软门帘，只见里头空间极大，面积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停车场，里头总算有个公司的样子了，一张张搁满了杂物的办公桌后坐着十来个程序员模样的人，在哪儿劈里啪啦地敲键盘；又见贴墙处遍是大型电子机械设备，丁辉映不通理科，说不上这些设备的名字，只是看那半新不旧的外壳应该有些年限了。员工们见董弋云下来，打了声招呼，听语气彼此十分熟络，也没太多公司里条条框框的规矩，董弋云问最近的一名员工：“老温，见着老乌没有？”

    “后头呢。欸，您别过去，乌大他疯了，正和那个仿生人聊天呢。”老温答道，忽然看见丁辉映，咧齿一笑：“这小姑娘是谁？长得挺水灵啊。”

    “我徒弟。”董弋云道，示意丁辉映跟上。二人一路走过发出“嗡嗡”运作声的庞然电子设备，来到最里处同样用透明软帘子隔开的一个半大空间。还未进去只听一个男声毛躁喊道：“你不应该提任何问题，只要说‘是，主人’就够了！啊呀，到底是哪个程序出了毛病！”

    “老乌，你搁那儿鬼叫什么呢。”董弋云掀帘子进去，丁辉映紧随其后，一进来就被唬了一跳：只见一个十四岁年纪的白头发女孩子迎门站着，浑身脱得光溜溜的。丁辉映忙背过身，尴尬得耳尖发热。董弋云皱眉道：“得了，来客人了，你先叫它穿好衣服。”

    站在女孩子身旁的一个戴玳瑁花纹眼镜的男子将转椅上搭的一张火棘色羊毛毯扔到女孩子身上，女孩子也不接，毯子滑落到地上。男子叹道：“捡起来，披在身上。”

    女孩子照做了，男子又指一个地方嘱咐她往那儿站好，董弋云才叫丁辉映回头。丁辉映此时已明白那女孩子就是他们口中的仿生人了，转身时忍不住看一眼，只见那个仿生人窝在角落里，头顶褪了一层粉皮的墙面悬着一只飞镖盘。仿生人也在看丁辉映，它具备仿生人特有的沿袭绝对对称率塑成的脸蛋与脖子上的光码，只是与其他仿生人不同，它那双鲜红色的眼睛——本来应该是读取外部信息的摄像头——好像在观察她一样。

    这厢董弋云已替男子介绍起来，又对丁辉映道：“我合伙人，也是我的老战友，乌离咎。”

    丁辉映回过神，微笑与乌离咎握手。乌离咎隔着镜片打量她一阵，笑道：“老董一直提起你，我还好奇有一天能不能见到你呢。”丁辉映见他穿着十分随意，身上是一件橙色印有棕榈树图案的东南洲开衫，露出里头的白色汗衬，底下是条皱皱巴巴的短裤，套袜子穿一双凉鞋。丁辉映见这人打扮得不着调，手上的老茧却不少，尤其是食指关节处。握了一握，松开手笑道：“乌先生，您好。”

    乌离咎性子不喜客套，直接对董弋云道：“今天怎么有功夫带你徒弟过来？对了，你的校医男朋友呢？”

    “在学校呢。”董弋云道：“辉映家失窃了，需要重装安保系统，赶巧这会子没课，我就带她过来看看。”

    乌离咎听说是装安保系统，忙从桌面拣起一块平板，点几下择出产品页，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公司各项规格的安保系统来。丁辉映听他说什么“门框机器人”“反屏蔽装置”“电子犬”，都是些从未接触过的新名词，面上不动声色，脑子竭力跟上对方的节奏。董弋云见乌离咎一张嘴叭叭地说得飞快，便叫他说慢点儿；乌离咎口头上答应着，可没坚持半分钟便打回原形，这便一口气说了十五分钟。

    丁辉映理了理思绪，道：“我要最高规格的安保系统。”

    乌离咎惊诧道：“你确定？最高规格的系统定价可不便宜啊。”说着，将对应的产品页调出来给丁辉映看，丁辉映瞄一眼上头的数字，肯定地点头；见乌离咎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模样，笑道：“很抱歉，您刚才的介绍我没听懂太多。我只需要最好最安全的安保系统，钱不是问题。”

    “没……没问题！”乌离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活的财神爷，差点感动要哭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公司最高规格的安保系统绝对是全中洲最顶级的——连全球都能排得上前三号，前两位还是专门为皇室和政府量身打造的国字号安保系统呢！”

    董弋云见丁辉映打定主意，便道：“用我的ID，给她打六折。”

    “六折？”乌离咎正要抗议，见董弋云轻飘飘瞥过来，整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嘟哝道：“六折……好吧，六折也有很多钱了……”一面嘟嘟囔囔，一面去给丁辉映下单子。董弋云见底下冷气开得大，里头封闭空间又闷得紧，便邀丁辉映上楼去，赶巧一名员工探进头来喊她审批员工旅游的拨款，董弋云便让丁辉映先上去。丁辉映正要走，听乌离咎挂着脸，口中碎碎念道：“六折……六折……这回还是要去东南洲了。”

    丁辉映心知是嘟囔给自己听的，不好回说什么，价格上也不好驳董弋云的面子，此时忽然抬头看见角落里站的仿生人，问道：“乌先生，请问那个仿生人出售吗？”

    乌离咎正忙着录入董弋云的ID，头也不抬道：“不卖，它已经达到最后退货限次了，再说卖了它也同样会被退回来。”

    “它出了问题吗？”

    “算是吧，用的是实验型自主学习认知回路，本来就不是什么成功的产品。”

    “我听说仿生人的维护费用非常高昂。”

    “还好吧，我给它做了些改造，尽量改成家庭可用的型号了，可还是卖不出去。”乌离咎咬着眼镜腿道：“六折，老董还真是大方。”

    “为什么？”

    “因为它爱问问题，很烦人。没有人愿意自己买回来干家务活或是干‘别的事’的仿生人比他们还要多话。

    “它还会干家务活？”

    “当然会啊，做饭洗衣服扫地板庭院除草，只要你想得到的家务活它都能干，一个植入性程序全部都能搞定；就算不干家务活充个保镖什么的也可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叫它看门，毕竟军方研究出来的特攻型仿生人下手没什么轻重可言。”乌离咎忽然狂挠头发，叫道：“我靠，怎么还有叠加优惠？周年店庆？等等，价格不能再降了！”

    丁辉映见他陷入狂躁状态，默默后退一步，又见仿生人不知何时起蹲了下来，低头似乎在看什么，便走过去。乌离咎这会子正为打折叠加周年店庆优惠而压得离谱的最高规格安保系统卖价痛哭流涕，没功夫留意她。

    借着顶灯的光线，丁辉映看清了仿生人在看什么：它在观察一队沿着墙角爬行的蚂蚁，那队蚂蚁显然是冲着办公桌上一包不知放了多久的拆封饼干而来。仿生人歪头看着，冷不防抬起脸，唬了丁辉映一跳。

    更让丁辉映吃惊的是它开口说的下一句话。

    “蚂蚁搬运食物时为什么会排成一条直线？”

    丁辉映怔了怔，反问道：“你没有联网吗？联网的话就可以自行搜索答案了。”

    “上任主人否定了MM-8510的联网许可。”仿生人一板一眼道，丁辉映回头看乌离咎一眼，见他还在那儿给钱哭坟，便问道：“为什么，联网不是更方便吗？”

    “上任主人不需要‘方便’，上任主人唯一的指令是要求MM-8510学会‘服侍人’。”

    丁辉映蹲下身子，她对这个外貌与人类相差不大的仿生人产生了好奇。“可你被退回来了，没有做到主人的要求吗？”

    “人类对于‘服侍’这一用词的定义包括但不仅限于一种意义，MM-8510尝试执行主人的命令，然而MM-8510需要主人更清晰的指令。”

    “你的主人给了你‘更清晰的指令’吗？”

    “没有，主人要求将MM-8510退回大发安保事务公司。”MM-8510说道：“根据‘仿生人管控委员会’条例第十九条规定，凡满七次退回记录的无主仿生人七十二小时内必须强制执行销毁程序，距离MM-8510被销毁还有48分钟。”

    “四十八分钟……”丁辉映愕然，仿生人鲜红色的仿生物学瞳孔倒映出人类女孩子的脸。“你害怕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丁辉映也觉得自己问得太滑稽，居然问一个仿生人会不会感觉到恐惧。MM-8510歪了歪头：“MM-8510应该害怕什么？”

    “害怕被销毁，害怕死亡。”

    MM-8510眨了眨眼睛。

    “MM-8510不害怕被销毁，MM-8510也不害怕死亡；但是，MM-8510不想被销毁，也不想死亡。”

    一股寒意从丁辉映的脊背爬上来，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为什么？”

    MM-8510没有停顿太久。

    “因为MM-8510想要观察，想要提问，想要完善自主认知与思考回路。”

    “仿生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吗？”

    “MM系列仿生人采用实验型自主学习认知回路，设计之初被赋予‘感知’与‘思考’的能力，因此MM-8510具有想法。”

    “可你不是人，不应该害怕死亡。”丁辉映轻声道：“还是说你想要成为人类？”

    听到这个问题，MM-8510歪着的脑袋一下子摆端正了。

    “MM-8510不想成为人类，MM-8510是仿生人，仿生人很好。”

    丁辉映笑了起来，“乌先生说你会做饭，那你会不会做番茄炒鸡蛋？”

    “MM-8510的外部植入式程序允许MM-8510做番茄炒鸡蛋。”

    “这就够了。”丁辉映喃喃道，起身朝乌离咎走去。乌离咎正对着计算器上的一短串儿数字哭丧脸，听丁辉映喊自己也没好脸色。丁辉映笑了笑：“乌先生，我想向您核对一件事：凡满七次退回记录的无主仿生人必须在72小时内被强制销毁，是不是真的？”

    “是啊，你问这个干啥？”

    “您先别忙，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满了七次退回记录但有主人的仿生人还会不会被销毁？”

    “当然不会，你怎么——”

    乌离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丁辉映轻笑着说道：“MM-8510我要了，原价就好。”

    董弋云批完周年店庆员工公费旅游的钱款回来，在楼上找不见丁辉映，下楼来看。一进门见乌离咎抱着丁辉映哭，奇道：“怎么了这是？老乌，就打个折不至于吧。”

    “就打个折！就打个折！六折啊大姐！”乌离咎嚷嚷道：“这几年紧巴巴地过日子，上个月房东才涨了租，好容易来了个大单子，你给我打六折！还叠加了周年店庆优惠！真真是不理家务事，不知生活难啊！”

    董弋云正要说话，见乌离咎抱着丁辉映就要亲，丁辉映躲不过，被他在脸上连亲了几口，“还好咱们辉映妹妹又买下了MM-8510，这下房租不用愁了，周年店庆的员工旅行终于能去个好地儿了！欸，老董，你看我们这回能不能去西洲啊？”

    “等等，你说什么？”董弋云将他一把从丁辉映身上拽下来，“乌离咎，你连我徒弟的主意也敢打？谁叫你乱卖她东西的？”

    “冤枉啊，不是我乱卖给她东西，是辉映妹妹自己挑中的。”

    丁辉映见董弋云惊惑地看向自己，笑道：“之前我为了节省开支把家里的佣人都打发走了，这会子正需要一个能帮忙干家务活的，我看这个仿生人就不错。”

    “可仿生人的卖价不低啊！”

    “贵是贵点儿，至少手脚干净不是。”

    董弋云听出丁辉映话中有话，大约猜到了她之前佣人干的好事；乌离咎也马上说道：“没错，人类都有颗贪婪心，仿生人没有，仿生人只效忠于自己的主人。辉映妹妹，这儿你签一下字。”

    董弋云扫了屏幕一眼，大惊：“你已经卖给她了——原价？！”

    “没事，老董。”丁辉映笑止道，接过终端在上面签了名，又大致浏览底下的MM系列仿生人各类性能；这厢董弋云给乌离咎脑瓢子来几锤，暗骂他欺负人家小姑娘，乌离咎连声喊冤，忽听见丁辉映用电容笔敲了敲屏幕，问道：“请问这个‘优先保护次序’是什么？”

    乌离咎挣脱董弋云的铁腕，回答道：“MM系列是军方实验性的特攻型仿生人，哪怕进行了家用化改造仍然保留原本的攻防性能。优先保护次序是发生突发情况时MM-8510优先保护的人类顺序，这个顺序全凭主人设定。”

    “请问怎么设置？”

    “输入名字匹配身份数据就好，来，我帮你。”乌离咎忙忙地接过终端，“我看看，第一优先保护的是你自己，对吧？”

    “不是。第一优先保护的是文慧中。”

    乌离咎拿着电容笔的手僵在半空中。

    “什么？”

    “第一优先保护人：文慧中。”丁辉映再重复一遍，乌离咎看她的眼神像见了鬼似的，董弋云的手臂搭在乌离咎肩膀上，在他耳边拼道：“文-慧-中，文化的文，智慧的慧，中洲的中，这三个字认识吧？”

    “我当然认识！”乌离咎叫道，忍着脑门淌下的瀑汗录入文慧中的身份数据，丁辉映又说第二保护人是自己，之后便没人了。董弋云待乌离咎全部录完，才在他耳畔道：“这事咱们三个知道就好，其他人就不必知道了。”

    “你当我是谁，替客户保守秘密我还是能做得到的！”乌离咎将终端递给丁辉映，请她录入配货地址和付款。此时男子早没了刚才的兴奋劲，眼不错珠地盯着丁辉映，眼神中有掩不住的八卦欲。丁辉映付了款，又问MM-8510的身体尺寸好给她准备衣服。董弋云道：“你给她起个名字吧，老是MM-8510的叫着也拗口。”

    丁辉映扫一眼MM-8510的编号，想了想，道：“就叫‘漫漫’吧，天真浪漫的漫。”

    “丁漫漫，晓得。”乌离咎正要修改MM-8510的名字，丁辉映忙止道：“不，别姓丁。就叫‘漫漫’。”她担心为这冠姓又生出多少嫌隙来，乌离咎道：“行吧，你喜欢。”

    既结了款项，董弋云见时间不早了，便要送丁辉映回去。乌离咎说还要给漫漫做个系统升级和维护，稍后再送货上门；至于安保系统明日亲自上门安装。丁辉映提醒道：“漫漫不需要再改造了”，乌离咎满口答应，送她俩上去。丁辉映出门前转身对角落里的漫漫道：“漫漫，我赋予你联网的权力，现在你可以搜索你想要的答案了。”

    “是，主人。”

    丁辉映对她笑了笑，与董弋云出门。董弋云问：“它问了你什么？”

    “没什么，一些常识而已。”

    大发安保事务公司的员工们通过数据得知刚才公司先后下了两个大单子，一个个都迎上前，面上喜气难抑。有人脱下眼镜抹眼睛道：“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西洲之旅了——这回员工旅游总该去西洲了吧？”

    “得是西洲吧，再不济东洲也成。”

    大伙儿都知道是丁辉映的功劳，于是乎丁辉映享受到了大发安保事务公司迄今为止最高规格的送别待遇，最后是董弋云不耐烦道：“得了，都回去工作，别送了。”

    “辉映妹妹，以后再来！”乌离咎在人堆前跳得最高，挥舞手臂喊道，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董弋云载着丁辉映消失在街角转弯处。

    光轮摩托车停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前，董弋云回头问：“辉映，你回家还是回学校？”

    “回家。”

    “你家里做饭没有？”

    “没做我点外送就成。”

    董弋云道：“这条街附近有家苍蝇馆子做的小炒很不错。我把定位发给你，有需要可以点她家的外送。”

    “知道了。师傅你要回学校吗？”

    “得回，你师郎等着呢。”

    丁辉映笑起来，这会子隔壁机动车道滑上来一辆车子，丁辉映转头一看，没看见车内部的情况，倒是在茶色窗玻璃上看见自己戴头盔的倒影。

    与此同时，车内的男子也正好转过头，与那双透明头盔护目镜后的乌润眼睛四目相对。光轮摩托车后座上的无疑是个女孩子，长长的麻花辫儿拖在背后，辫尾绑了一枚银打星星，在夕阳底下闪闪发亮。这会儿绿灯亮了，光轮摩托车离弦箭似地飞出去，车子倒是在环岛转了个圈，往反方向开去，最后停在大发安保事务公司前。

    乌离咎和壬子正忙着订外送，乌离咎道：“和百合姐说还是老样子，就是多订两箱啤酒，今晚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得嘞。”壬子听声音抬头一看，忙推乌离咎道：“老板，咱们今天的好运气还没用完呢！”

    “我去。”乌离咎忙搁下外卖单子迎上去，只见司机拉开后座车门，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秀美男子下车来。男子蓄着长发，穿了一袭授蓝色蝙蝠纹简式古装，项上环一根绣桔梗花图案的防咬环。乌离咎便知他是个世家子弟，忙堆笑问候道：“欢迎光临小店，请问公子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小店各类服务应有尽有，比如——”

    司机做个手势叫他噤声，乌离咎忙收声。男子徐徐道：“前天家姐退回的仿生人MM-8510，我想重新买回来。”

    “MM-8510？”乌离咎愕然，“原来是施家的公子，失礼了。施公子，MM-8510刚被人买走了。”

    男子微微蹙眉：“被买下了？我明白了。只要你愿意将MM-8510转让给我，我出十倍的价格。”

    “十倍！”乌离咎和壬子双双尖叫，乌离咎甚至快进到幻视自己躺在西洲的阳光海滩上，穿着清凉的坤泽男女在沙滩上跑来跑去。可一想到董弋云的脸，人就萎了，痛心疾首道：“施公子，您要是再早来一步——早来十分钟就好！MM-8510现任主人的身份数据已经上传到仿生人管控委员会了，如果她再被退回……真的要被强制销毁了。”

    男子闻言沉默，司机小声问：“晏宁少爷，要不要通知郗议政官……”

    施晏宁摇摇头，对乌离咎道：“家姐将MM-8510退回得急了些，没给她准备好衣服，郭叔。”郭司机闻言，从车上捧出一只匣子交给乌离咎，施晏宁道：“这是我们前主人家的一份心意，还请先生转交给MM-8510。”

    “好的，劳您费心了。”乌离咎示意壬子接过匣子，又陪笑道：“施公子，咱们公司新进了一批仿生人，虽然不是MM型号的但也适用于家用，您要不进店看看？”

    “不必了。”施晏宁淡淡道，随郭司机上车离开。乌离咎待车子开远才叹道：“我说呢，除了施家谁还能这么财大气粗。”又见壬子巴巴地眺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往她背上用力拍一掌，道：“别瞎**想了，人家可是世家的坤泽，哪轮得上你。”

    “哎呦，疼死了。”壬子痛道：“老板，啤酒我要多喝一瓶。”

    “你喝十瓶也没问题。”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公路上，施晏宁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怔，问道：“长姐回到家了吗？”

    “还没有。蔼宁小姐说今晚与朋友有约，晚餐在外头用。”

    “施颐宁呢？”

    “颐宁小姐刚从奇点集团离开，现在正前往演艺公司。”

    “演艺公司？”施晏宁本闭目眼神，闻言睁开了双眸，“她去演艺公司做什么？”

    “这个颐宁小姐没说明，不过……好像是为吞狮宴做准备。”郭司机低声道，施晏宁冷笑：“又是吞狮宴？为了今年的吞狮宴连仿生人的主意都打上了，这会子还不肯知足？南姿颜的风头还没全过去呢。”

    “颐宁小姐说了，吞狮宴需要新鲜血液。”

    “她倒是会讨裴诩的欢心。”施晏宁冷冷道，“过些日子就是瞳儿的生日会了，只盼她那时候别死在酒池肉林就好。”

    郭司机假装没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道：“听说学印先生的表侄女辉映小姐家前日被闯空门了。”

    “丁辉映么？她也有今天。”

    “晏宁少爷，需不需要我们去慰问……”

    “那是丁学印的事，与我无关。”

    郭司机见他孤介的性子又跑出来了，便按下不表。施晏宁从小荷包中翻出一张立得拍——那脑袋上顶着一叠书的小人儿正是漫漫——盯着那张立得拍，无声地叹了口气。郭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他神色悒郁，知道他还怨恨施颐宁退回MM-8510，尝试岔开话题：“晏宁少爷，林教授休产假后书法课的代课教授可择定了？”

    “没有。”施晏宁将立得拍收回荷包内，淡淡道：“常主任问过我的意见——再怎么说我也是助教——我告诉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就看那个人愿不愿意帮忙了。”

    董弋云将丁辉映送回丁宅，离开前叮嘱她务必将今日医务楼之事转告文慧中，她冷眼瞧着，那裴岫竟对文若仙也是有心的。董弋云知道世家的规矩与常人不同，不一定很反对师生恋。她不好干涉，可文若仙到底还未成年，需要兄长的约束管教。丁辉映应下，目送董弋云离去方才往小楼走去。

    一进院门只见端木柏舟与阎稚初相对坐在门廊下，一个个神色凝重，见丁辉映回来都似松了口气；又见一个没见过的西装女子立在梧桐树下，听见院门响动也回头来看。

    丁辉映暂且不理会那陌生女子，问道：“怎么都在这儿？”

    端木柏舟起身道：“辉映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你表叔母过来了。”

    “这会子就在客厅和总裁喝茶呢。”阎稚初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