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辉映听到“表叔母”三个字心中一紧,原来那丁学印已经结婚,他妻子自然与他是一气的,这会子如何容得她与文慧中独处?思及此,转目剜了那陌生女子一眼,女子本朝她走来,似乎想打招呼,不预见丁辉映目若寒星,错开端木柏舟与阎稚初进门去了。
丁辉映将背包丢在玄关,疾步往客厅走去。客厅内布艺沙发上对坐着二人,听见响动都转回头。看清来人,文慧中马上从沙发站起身,目光有一刹那的安心。丁辉映朝他走去,暗暗打量他无甚异况,这才回头看对面的女子。女子约莫三十来岁,体貌丰美,穿着考究。看清丁辉映的正脸,女子怔了一怔。
“辉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还有这头发?”
女子上前想抚摸丁辉映的脸,丁辉映却往后一撤,将文慧中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文慧中知道她并不认得施蔼宁,便在她耳畔低声道:“这位是你的表叔母,施蔼宁女士。”
“表叔母为什么事这么晚来访?”
施蔼宁讪讪地收回手,问道:“辉映,失窃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们说?要不是警方通报我压根不知情;还有好好的为什么换了电话号码,到处都联系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都过了这么久,你……你是不是还怪你表叔?”
丁辉映思绪斗转,面上却不动声色:“表叔母说哪一件事?”
“还有哪一件,难道不是为公司股权的事……”施蔼宁不好在文慧中面前多谈,只含糊道:“他是你表叔,也是你最亲的亲人,他做的一切也许事先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可绝不会存心害你。”
文慧中见丁辉映神色冷然,施蔼宁亦有为难赧怍之色,不愿气氛闹得太僵,柔声道:“施女士,既然辉映回来了,不妨坐下来慢慢说。”说罢,请施蔼宁落座,施蔼宁感激地看他一眼,坐下。丁辉映径直走出客厅,两三分钟后抱回一张薄毯子,将毯子抖开盖在文慧中膝上,又将他的双手拢住捂热,低声问他吃没吃过晚餐。文慧中耳面鲜红,虽然私底下爱与丁辉映玩闹,可在外人跟前还是守礼的,更何况是在对方家长辈面前;丁辉映则表现得十分坦然,她就是要告诉对面那位所谓的“表叔母”文慧中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凭她是丁学印的妻子也好,是依附于裴氏的施家人也罢,若敢打文慧中的主意可是用错了心思。
施蔼宁乍见文慧中出现在丁宅,非常意外,按理说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问时本人答得暧昧不明;这会子见丁辉映对文慧中用心,猜出两人的关系。可丁辉映才与贺绻退婚不到两月,如何不久便与文氏家族的长公子拉扯起来?不免问道:“辉映,你和文先生是……”
丁辉映的笑容没甚温度:“恕我忘了介绍,表叔母应该已经见过慧中了。慧中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坤泽。”
“原来如此。”施蔼宁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有了喜欢的人是好事,也该告诉你表叔才好。”
“表叔成为公司第一股东后事务繁忙,我这个做晚辈的不便打扰,就劳叔母代为转告吧。”丁辉映淡淡道,施蔼宁闻言心口愈发堵住,心脏闷闷地难受,微喘匀气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净说些见外的话?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叔,血浓于水,你不该如此疏远了他。”
丁辉映轻笑,“诚然是‘血浓于水’,可从古至今最不缺的是‘利益为先’,旁人倒也罢了,想来表叔是最能够谅解的。”
施蔼宁知道自己这表侄女性子娇纵尖刻,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丈夫也时时叮嘱她莫要与丁辉映私底下相处,以免小孩子说出没轻没重的话引动她的心疾。可施蔼宁实在放不下心,那孩子刚没了至亲,现下家中又失盗,几乎处于断联状态。她一昧着急,便瞒着丈夫赶过来看看。谁曾想一月多不见丁辉映不仅改头换面,连说出口的话比从前更扎心窝子,句句是温柔,刀刀割心头肉。施蔼宁本来心脏不好,禀性柔弱,一时叫丁辉映的话刺中,气血倒逆,眼前昏黑往一旁歪去,隐约听见耳畔一声轻呼,强挣道:“别喊……”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醒过来,只见丁辉映拥着她,轻轻拍她的背部;见她醒来松了口气,低声问:“你没事吧?”女孩子此时的神色已不似刚才疏远,语气中带着点儿淡淡的无奈。
“没事,老毛病又犯了。”施蔼宁喘说道,在丁辉映帮助下坐起身,看文慧中端来一杯热茶,道谢接过。丁辉映道:“您刚才说‘别喊’,所以我没让跟您的人进来。”
施蔼宁苦笑:“要是让晴汝知道事情就闹大了。”
丁辉映安静半晌,道:“刚才是我说话没有分寸,您别往心里去。”
施蔼宁大惊,表侄女饶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认错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如今竟低声下气道歉,不似弄假。施蔼宁一面惊异,一面忖度道:都说人成家立室后性子会大改,想必辉映现在的情况也八|九不离十;又见文慧中将自己身上所盖的毯子边角仔细掖好,以为丁辉映的改变皆由文慧中而起,一时心中感念;对丁辉映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文慧中正要回原位,被施蔼宁一把拉住手。施蔼宁摸着他的手十分冰凉,料想他也有些病症,同病相怜,更为怜惜他,柔声道:“来,坐在我身边让我仔细瞧瞧。”文慧中只得在她身旁坐了。施蔼宁便问他生辰年月,又问他身体情况,有几位姊妹兄弟,与丁辉映如何相识等等话。施蔼宁虽然名义上与文慧中隔了一辈,可底下弟妹与文慧中年纪相仿,待他实如同长姐一般;文慧中也渐渐放开了些,微笑时双颊浮现出浅浅的酒靥儿。
先前丁辉映故意拣尖刺儿话来说,不过是希望施蔼宁碰个软钉子,往后识趣地减少来往,彼此省下许多龃龉;如今见施蔼宁身子不好,不便再出口伤人,到施蔼宁问她话时恢复了往常平和的态度。施蔼宁暗暗吃惊,心中十分欣慰,料定是文慧中的功劳。虽然各自的家族立场不同,单说文慧中此人却十分可疼,加之有劝说丁辉映回头的功劳,看他越发喜欢。因拍着文慧中的手说道:“半个月后是我女儿瞳儿的生日会,慧中与辉映一起过来。”
文慧中愣了一下,看丁辉映一眼,推辞道:“蔼宁阿姨,我就不……”
“好的,我们一定去。”丁辉映道,文慧中听如此只得答应了。施蔼宁看出文慧中犹豫,笑道:“你别怪我自作主张,我想有你在辉映身边也好。不瞒你说,辉映她叔叔一直对老夫人临终前答应退亲的事耿耿于怀,说要给辉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瞳儿生日会当天会有不少世家子弟出席。我想既然辉映自己寻着了中意的人,她叔叔也不好再安排她相看。”
“我明白了。”文慧中笑道,施蔼宁正欲说话,听门厅响起三下敲门声,那名本在院中等待的女子走进来,对施蔼宁道:“夫人,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知道了。”施蔼宁在二人扶持下站起身,对丁辉映道:“辉映,把你的联络方式给我,以后有事一定要与我联系,千万不能一个人强撑,知道吗?”
“好。”
施蔼宁保存好丁辉映的新联系方式,又叮嘱文慧中道:“慧中,辉映就麻烦你照顾了。”文慧中脸颊微红,笑道:“您放心。”
说罢,便将施蔼宁送出门外。廖晴汝扶着施蔼宁上车,安置好后施蔼宁降下车窗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去丁瞳儿的生日会,丁辉映与文慧中连声答应。施蔼宁方才让他们赶快进屋,尤其是文慧中:“别吹了风着凉”。
廖晴汝听女主人此话,疑惑她怎么忽然关心起一个初见面的坤泽男子来,此时见到丁辉映拿身子掩住逼紧的晚风,文慧中又与她挨得极近,恍然明白过来。她的身份不好说什么,料想男主人与施老先生知道后必定反对这门亲事。忽然见丁辉映看过来,女孩子神色平静,只是一双眼睛望不见底,廖晴汝心一颤,忙别开眼。
待施蔼宁一行远去文慧中才放松下来,点着丁辉映的额面笑道:“你都挑些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得都快饿扁了。”丁辉映正要答话,忽见一辆小电瓶车在晚风中颤颤巍巍驶来,开到丁宅院前停下。丁辉映便让文慧中进屋等着,自己出来一看,原来是乌离咎载着漫漫来了。乌离咎边摘头盔边叨叨道:“抱歉,抱歉,辉映妹妹,让你久等了。我原先那辆车前天蹭了漆,给送去维修了,这辆电瓶是借壬子的。喏,漫漫来了。”
说着,漫漫下了车。她本是斜着身子坐,下车时十分方便。丁辉映见她身上穿着一套白纱质地的连衣裙,发缝攒了一只浅紫色桔梗花发卡,垂着眼帘,十分可爱。笑着接过她的手道:“有劳乌先生了。”
乌离咎仍要往院内打探,不想阎稚初挡在门廊下,屋内落地窗后又下了纱帘,什么也看不见;又见丁辉映望着他笑眯眯地,知道打探文慧中是没戏了,便简单叮嘱几句注意事项就告辞。丁辉映待他走远才牵着漫漫进屋。阎稚初乍见她牵回一个仿生人小姑娘十分诧异,及进到屋内,文慧中正与端木柏舟争吃苦药的事,见了漫漫都唬了一跳。
文慧中虽然批准集团旗下的部分企业使用仿生人充当服务人员以及安保系统的延申,然而由于文湛露不喜仿生人,因此文家不曾用仿生人充役。如今见了漫漫,不免要问她如何来的。丁辉映便将今日大发安保事务公司所闻所见一一告知他。文慧中听说漫漫多次被退回,又见她呆呆愣愣的,想来经过家用化改造后也无甚危险性,便放下心来,因与端木柏舟你一言我一语逗她说话。丁辉映与阎稚初只管张罗晚餐,四人坐下来吃饭,文慧中犹与漫漫说话,因漫漫与寻常仿生人的认知回路不同,常口出惊人,连阎稚初也忍不住好奇问她几句。
待用过晚餐,丁辉映回房洗漱,换了睡衣转至文慧中房间。只见文慧中与端木柏舟盘坐在床上打扮漫漫,旁边铺了一整床的漂亮裙子衣裳。端木柏舟正给漫漫的两鬓绑两根细细的小辫子;文慧中则比着漫漫的手腕,将一只从丁辉映首饰匣子里摸出来的银制积雪草纹的镯子套进去。丁辉映笑道:“又不是芭比娃娃,怎么还玩上了?”说着,也坐到床上,端木柏舟见她上来,脸色微红,要下去,被文慧中一把拉住,笑道:“柏舟,你跑什么?”
“太晚了,少爷该休息了。”
“你着什么急。”文慧中笑道,“她一来你就走,她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端木柏舟只得留下,给漫漫扎浅紫色的彩绸缎辫子。文慧中还要给漫漫化妆,叫丁辉映制止,笑道:“你们也别折腾她了。”说着,将漫漫拉到跟前,仔细看了看,笑道:“柏舟先生手艺真好。”
端木柏舟听她这么说,双颊更似火烧。文慧中见状,往端木柏舟身上一歪,笑道:“辉映,你怎么这么见外?一口一个‘柏舟先生’,怎么,柏舟就不得你叫一声‘哥’?”
端木柏舟忙道:“少爷,这怎么行!”不待他说完,丁辉映便笑道:“我既要改口,柏舟哥再叫我‘小姐’未免太生疏,不如都改口了才好。”
“就是呢,就该都改口才好。”文慧中拍手笑道,又去拧端木柏舟的脸颊,气道:“这个人小时候一口一个‘闹闹哥哥’,长大后就‘少爷少爷’的,听得我怪不得劲,偏他死活不肯改。今天辉映发话了,以后咱们都改了,便是在奶奶,小叔叔与勉叔跟前也是一个样,不许再变回来!”端木柏舟见他坚持,只得答应了,文慧中又嘱咐漫漫与他们一样称呼。
丁辉映见漫漫眼神仍旧呆板,可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不知是在联网还是在运行自主学习认知回路,见她歪着脑袋打量镜中的自己,又伸手笨拙地摸白色发丝上缠的丝绸带子,因笑道:“漫漫,你的休眠时间到了吗,要不要先去休息?”
漫漫说道:“距离漫漫休眠的时间还有十七分钟。主人需要漫漫提前或延迟休眠时间吗?”
丁辉映摸摸她的发顶,笑道:“不用了,就按你原本的设定来吧。”
这厢男子们收拾好散落的衣物首饰,端木柏舟哄着文慧中喝了药,这才带漫漫回房休息。丁辉映本来也要回房,被文慧中拽住衣领子拖回房中,将门一关压到门上亲吻。丁辉映原本顾虑着世家的规矩坚持与文慧中分房休息,谁料今日前后经历了文若仙的误会与阮梦影的绯闻等等事,心中早存了几分不快,如今与文慧中亲近更觉如胶似漆,难以割舍,索性将男子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两人厮磨了一阵,丁辉映才松开他问道:“刚才柏舟哥给你煎的是什么药?”
“缓解热潮痛的土方子,我对抑制剂过敏,只能喝这苦死人的东西来调理。”文慧中仿佛还能闻到刚才一气灌下的中药的腥苦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丁辉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热潮期大约在几号?”
“我热潮期来不准时,颠三倒四也不知几年了,你这会子问我我也答不上来。许是隔一月半月才来,也许明天就来了呢。”
文慧中见丁辉映抿着嘴唇,笑道:“怎么,心里不舒服?柏舟这么做也是为我身体考虑。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而且之前也从没接受过乾元的信息素,如今这药喝下去能帮我调理体内的激素水平,降低热潮期时对你的信息素可能产生的排斥反应,并不是喝了这药就不需要你的信息素了。”
丁辉映轻声一叹,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你这样也太受罪了。”
文慧中笑道:“如果你能成功标记我,往后我就不会受罪了。”
丁辉映想起当日庾景换所说的话,“她的信息素与你的匹配度达到了91.7%,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人选”,科普书上说乾元与坤泽的信息素匹配度能达到80%已经算高的了,何况是90%以上,料想她的信息素定不会叫文慧中产生太严重的排斥反应。既思及此,忽然晃过一道疑影:庾景换说她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人选”,这个“目前”与“最合适”的用词总觉得怪怪的,就好像在她之前已经有过其他人选似的,是她多心了吗?
文慧中见她走神,趁机解开她的睡袍往里钻,丁辉映脸一红,摁住他道:“慧哥,你做什么呢?”文慧中狡黠一笑,那笑容活似个成了精的小狐狸,“你猜?”说着,捏了丁辉映一下,丁辉映脸面鲜红,她疼惜那男子,不忍心欺负他,便没还手。一时被他捏得浑身燥热,感觉有些不妙,才止住他。文慧中闹了她一场,这会子枕在她胸|脯上,勾起一络发丝绕在指尖把玩,冷不防问:“今天的新闻看了吗?”
丁辉映知道他问的是阮梦影的事,她本不在意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不想文慧中心中不快,便轻描淡写道:“没呢,一上午都忙着弄小组作业。对了,今天中午裴教授的表妹裴沁闹到学校了。”将医务楼的闹剧一五一十与文慧中说了,文慧中拧眉道:“裴沁么?以前就是裴瑟的跟屁虫,小时候还挺可爱的,也爱与我们几个玩。可惜越大越不像样,如今我们也很少来往了。听说琅华先生安排她去别的大学念书就是为了不让她纠缠小岫,看样子还是难防。”又问道:“辉映,你说的可是真的,裴岫当真和小若接吻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倒是你这当哥哥的是怎么个说法?我师傅还等着你管教妹子呢。”
文慧中笑道:“那两个都有情意,难道我强拆了他们不成?”
丁辉映想了想,说道:“虽这么说,裴教授的职务比较敏感,况且若仙年纪还小。要是信得过的人知道还好,最怕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说着,脑海中浮现出方逾白笑不入眼底的脸,“要是捅出来,对裴教授的名声打击最大,若仙也不好受。”
文慧中一扯丁辉映的发丝,笑道:“你怎么不担心我们俩的事,反倒替他们操心起来?难道我们之间的年纪身份就差不了多少了?”丁辉映笑道:“别人说什么,凭他们说就是了。”
“就是这个理,他俩也定是这样想的,日后若真有什么劫数等在前头也不会说放手就放手——当真放手了,这份感情也不长远,且看着罢。”
丁辉映觉得颇有道理,便不再纠结于此。见文慧中又蹭起来,忙引他说话,好叫那爱粘人的男子丢开更进一步的心思。她现今不比从前,下面多出来的二两肉可不认得理智,只认得“意欲”二字,生恐一时不知轻重伤了文慧中,又有负文颂清对自己的信任,便已掌控主动权也是忍耐为上。文慧中何等聪慧,自然猜到她的小心思,他有的是治理她的手段,便装无事扯起家常话来,及说到今日施蔼宁一行人来得突然,他与端木柏舟,阎稚初如何周旋应对。
丁辉映知道文慧中在集团公事上倚仗阎稚初,而家内事务多由端木柏舟协同料理,此二人是文慧中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便笑道:“这几天家里头全托柏舟哥帮忙照管,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忒劳烦他了。”
“这有什么劳不劳烦的,等你进了我们家门,自然有劳烦他的时日。”
丁辉映不疑有他,只道端木柏舟是文家管家端木勉的养子,子承父业,日后也是文家的管家,料理家内大小事务,便道:“也是,是我太见外了。”
文慧中见她答得坦然,定是没想到那一层,偏要去逗她,便笑道:“你俩以后多熟悉熟悉,不然等我怀了宝宝,再让他服侍你怕你不受用。”
丁辉映原本是抱着文慧中的,听这么说一愣,推开他起身正色问:“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文慧中支着下巴看她笑:“你呀,失个忆连世家的规矩都忘得精光,连这样的好事都忘了也是可惜。世家的规矩,结婚后要放个梯己人在屋里头,便是坤泽怀了身孕也有人服侍乾元,省得乾元到外头去偷吃。”
“可柏舟先生是中庸啊!”
“中庸才好呢,生育能力不强,主人家用得也放心。”
丁辉映听得怔怔的,她性子认真,又待文慧中没防心,虽然有些半信半疑,可想到这个世界某些地方出奇地封建,当真有这种风俗也不一定;又想起从前读《红楼梦》时,那贾宝玉与林黛玉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然而房中也有袭人,晴雯,麝月;更别提芳官,四儿一干人了。层层推敲下来,竟信以为真。怔了半晌,道:“我不答应,这样连折辱了你与柏舟先生;何况我只与喜欢的男子做那种事,别的人我不要。”说完,赌气别开脸。
文慧中见火候已到,起身搂住她道:“既然你不要柏舟服侍你,那我来服侍你,好不好?”丁辉映一把将他翻倒在床上,这回将男子的睡衣扣子全解开,文慧中生得肤白胜雪,颊上渲有薄薄粉意,长发似鸦羽逶迤,桃花目水色潋滟,风情不胜。男子乜着眼看来,看得丁辉映一阵心热;又闻到一缕幽幽浅浅的山茶花香自耳后蒸出,香甜迷离,比真正的信息素还具魅惑。一时目炫神迷,恍然回过神,问道:“慧哥,你刚才是不是在骗我?”
“骗你什么?”
“就是‘梯己人’什么的,并没有这种规矩,是不是?”
文慧中揽着她的脖颈笑道:“今天陪你表叔母来的那位女性见着了吗?她的名字叫廖晴汝,是你表叔的如君——如君,就是偏室的意思。这种事在世家里头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是为遵循国法考量,明面上是一乾一坤制度,实际上多的是蓄了几个乃至十几个如君的人呢!”
“这也太荒唐了……”丁辉映喃喃道,文慧中笑道:“确实荒唐,我们家从前也有这样的规矩,当初我奶奶就有两位如君爷爷;只是到我父母这一辈,国法变更,他们又亲密得间不入旁人,便蠲了如君。如今你既不答应,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况且就算你喜欢柏舟,我也断不肯将他给了你,一则我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二则他只比我小半岁,从小与我们兄妹俩一块儿长大,感情亲厚,不比旁人,我自然要为他寻个好去处——不是给文家充佣人——若他有中意的人,我便给他风风光光地料理,不叫对方小看了他;若他无心感情,就让他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总之,不会拉他下水来。”
丁辉映听他解释完方放下心,笑道:“那你还拿柏舟哥来唬我,看我不罚你!”说着,往男子肋下抓了两把,文慧中怕痒,叫她抓得满面潮红,喘息微微,推笑道:“要不是你时时刻刻把小叔叔的话记在心里,瞻头顾尾,叫我总不尽兴,我怎会将柏舟拿出来说嘴?”
丁辉映一愣,以为他与文颂清通过气,因此知道昨晚夜谈的内容,无奈道:“颂清先生也是为你考虑,再说他的话确实有道理。我闻不到信息素,可终究是个乾元,一时克制不住冲动将你……总归是你吃亏的。”
文慧中嗤笑,“有什么吃不吃亏?食色,性也。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需求,非得循着你们的步子来委屈自己?何况你今年才十八岁,要等两年才能完婚,这期间两年你是要我看得着摸得着却吃不着吗?你也忒狠心了。”将双臂往丁辉映颈上一搭,小声道:“横竖不完成永久标记就好,管他这么多呢。”
丁辉映知道完成永久标记需要两要素:在纳入式性|行为的前提在坤泽生|殖腔内成结;此时咬破坤泽的腺体注入信息素便可完成永久标记。两个步骤缺一不可,文慧中的意思,是刨除标记这一环节,其余任她为所欲为。说不心动是假,只是她怕一旦开了头后续再控制不住,又见男子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一时心软,想着循序渐进也许能收得住,便道:“我知道了。”
文慧中得逞暗笑,这会子趁丁辉映服软,还要打进一层敲他真正想要的信息。于是调笑几句后状似不经意问:“说起来,你和你前男友做过那事吗?”
丁辉映脸一红,瞧着脸色便是默认了。文慧中咬牙在丁辉映腰上拧了一记,丁辉映忙也问道:“慧哥你和裴瑟有没有……”
“我们那时候才多大,知道什么?家里头管得又严,不让我们私下相会。倒是辉映你好像玩得很开啊?”
“也没有,就谈了一个……”
“喔,是么?上回说你前男友情况特殊,‘以后有机会再和你细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了,细细地说来,不许有隐瞒!我倒要看看我哪里不如他,他竟然这样好,连你没了记忆仍记得他?”
丁辉映知道这人砸破醋缸子,不免失笑。她素来行得正,与前男友早无瓜葛,也不必私藏话端惹男子起疑,便徐徐说来。期间隐去故事发生的背景——大学,假充中学时代发生的事。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仍有不少蛛丝马迹外露,文慧中笑容愈深,待她说完,道:“我以为有多好呢,也不过如此。”
虽然丁辉映说得含糊,他也猜着了,这正经诚心的小姑娘叫人摆一道,给戴了顶绿帽子。丁辉映笑笑道:“都过去了,还比他做什么。”
于是带过话题,又说到许乃瑾所住的笼屋来,文慧中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丁辉映不可一个人过去,待他近期完了手头上的工作再一块儿去,丁辉映口上答应着;又转到漫漫上来,文慧中笑道:“你说漫漫像不像个小人儿?小人儿有的心思她都有。”
丁辉映笑道:“可不是,单是爱问问题也罢了,问得又偏门,叫人想破脑壳也答不上来。不知她的自主认知学习回路是怎么个运作法。”
文慧中冷不防来一句:“说不定她有了灵魂呢。”
丁辉映一愣,按中国古代神话的说法,女娲氏抟土造人时往人鼻心吹口气,人便活了。这口气便是人的三魂六魄,漫漫作为仿生人,理论上是没有这口“气”的,也就谈不上灵魂可言。可想到自己都穿书了,仿生人诞生出灵魂也不足为奇,她包容度奇高,点头笑道:“这也说不准。”
文慧中琢磨她的神色,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就当真了。恰如左兰时演的那部还魂复仇的电影是虚构作品,灵魂之说本来就是谬谈。人既如此,何况仿生人呢?”
丁辉映沉默半晌,轻声道:“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
文慧中笑而不语。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丁辉映见时间不早便哄他睡下,察觉他的手脚并颊面似乎变得更冰寒了,心疼不已,焐了一晚上,倒是冷落了水豚玩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