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出去了,这不得让“来去处”给我加灵石?
怎么救援队伍还不来啊……
已经分不清是第几个日夜,头顶的岩层突然松动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法器轻易地铲动石层,一束光就从不规则的孔洞中射进洞穴。
殷小小迷茫地看过去,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束光。
她听到一个姑娘的惊呼声:“他们在这里!”
果然是吉卦,殷小小满意地笑了,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随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她已躺在满是药香的帐篷里。殷小小支着身体坐起来,身下的木板床一动就咯吱响,医师立马就发现了她的动静。
女医师停下手中的动作,扫了她一眼,又继续低下了头。
“你就一些擦伤,能下床就自己走吧。”
殷小小茫然地下了床。这是一间仓库大的帐篷,除她之外,还有几位村民模样的人并排躺在木板床上。几个药童在门口翻捣着草药,身旁的炉子咕噜咕噜地往外吐着药味。
这几声“咕噜”让她想起了血池,她急声问道:“这位师姐,和我一起的那位师兄呢?他人呢?”
女医师皱眉想了片刻,接着挥手赶她:“不知道,自己去外面找吧。”
殷小小快步走出帐篷,外面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了踏在人间的实感。帐篷里应该是设了隔音阵法,外面重建的声音丝毫没有传入。
被大水笼罩过的村落,一地狼藉,但所幸房子和地基仍在,只用加固修补即可。被水浸湿的衣物和器具晾晒在屋顶,太阳下晒出浓郁的水腥气。
重建家园的村民中,总能见到一两位身着弟子服的十一天弟子,他们合力重启着这座村落。
有药童四处撒着药草粉末,分发药剂,口中也宣传着“莫喝生水,防止疫病”。
穿过房屋和人群,殷小小试图找到一位眼熟的身影。她急需有人来解答血池到底毁了没有,还有那位不太对劲的岳师兄,不知道他还活着没。
“殷师妹!”
殷小小闻言转身,对上岳青山温和的笑眼。
他肩上担着两个竹桶,里面分别盛着满满的饭菜和米饭。他背后有两位汉子也同样挑着担子,几位妇人们抱着碗筷跟在后头。
殷小小跑上去接下一位妇人的篮子,并排随他走着。
岳青山像是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他下巴指了指众人,笑道:“先让我把手头的事做完。”
殷小小也不好再问,她帮忙分发着食物,沉默看着岳青山和村民们熟练地打交道。
村民们接过饭菜时对岳青山投以感谢的笑容,殷小小却觉得这笑容中带了些讨好和小心翼翼。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凡人对于修者本就更为敬畏。
食物分发间,殷小小也繁杂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血池这事,应该有十一天的人接手了,轮不到我操心。
我现在只需找到燕师兄他们回去复命即可。
也不知道小满怎么样了,那个玉哨他之后吹了没……
待到岳青山忙完,殷小小只问杂院队伍去处,从他口中,她得知了二人获救的来龙去脉。
丹阁年年都会派出队伍来佃国收购樊灵果,燕平生的飞蝶就是被最近一支队伍收到。
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大水刚退去,村民们四处横躺于土地上;燕平生和叶语庭二人也陷入昏迷;谢小满则力竭躺于河岸。
还好收购队伍中有医师,倒是一个个的救了回来。村民们大多惊吓过度,喝了药剂睡一觉就好了;叶语庭神魂受了重创,已随回行收购队伍去丹阁治疗;谢小满在村民家中休息,燕平生醒来之后大家才知道还有一个殷小小不见了。
漆河又恢复了正常,阵法幻境一破,二人是被寻人法器找到的。
殷小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帮忙的,便问清谢小满的位置寻了过去。
如今村里四处都是走动的人,水患后也没什么可偷,人人房屋都不落锁。
殷小小一眼就发现了那间青砖盖的瓦房,这和其他黄土房看起来相差甚大,还盖了几间屋子,想来是村中富户。
青砖瓦房盖在晒场边上,不远处就是岳村祠堂。和其他房屋比起来,祠堂修得十分宽敞,显然对这是极为重视。有几位村民趴在屋顶上换瓦片,门内几人提着篮子进进出出。
殷小小没有多看,径直路过向青砖瓦房走去,右侧第二间便是谢小满躺的屋子。
她推门而入,屋内的潮气裹着腥味扑鼻而来。门窗禁闭,屋内空间不大,一眼过去就能看到床上安静躺着的谢小满。
医师说他是力竭而倒……
力竭而倒,他的灵力用尽了?在岸上怎么会灵力用尽呢?
殷小小上前帮他掖了掖被角,刚摸到床褥她就皱了皱眉。
也不知这些日子是谁在照顾他,衣服倒是换了身干净的,身下被褥却是潮湿,凑近了有股霉味。
殷小小赶紧将小窗打开通风,又用灵力将床上被褥烘干。
她才刚苏醒,体内灵力不多。这番忙完更是所剩无几,她干脆两条长凳一拼在上面打坐恢复。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谢小满紧握着玉哨的手缓缓松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后,他又开始陷入了梦境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谁也没有看到他上岸,谁也没有察觉他水淋淋的身上有不一样的气息。
谢小满爬上陡岸,身后是翻卷咆哮的黑水,他顾不得避开那些边缘锋利的野草,顾不得脚下尖锐的石子。他一步一步,鲜血淋漓地走到一座庙宇前。
这个庙宇朱红色的柱子,现在已经褪成斑驳的灰白色。空洞的大门敞开,像一个幽深的洞穴。
隔着门槛,谢小满可以看到庙宇中的神祇,祇闭着苍白的眼睑,莹润的脸庞泛着人气,鲜红的嘴唇似笑非笑。祇莲座下没有祭祀的长桌,又或者曾经有。一个暗红色的蒲团位于中央,像是在等他的到来。
谢小满低头发现,自己脚下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困意来袭,他知道这是祇不可违抗的意志。
于是谢小满走了进去,他被蛊惑到了,只要他坐上蒲团,他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坐上蒲团的那一刻,谢小满感受到一阵寒栗。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双膝在蒲团落下两个深陷的弧度。
他闭上眼睛,知道了祇的旨意:他要梦见一个人,要一丝不漏地梦见一个人,使之成为现实。
梦境的开始是混乱无序的,谢小满控制不住它。他的第一个梦,梦到了乞讨的日子。他老实地跟在老乞丐身后,两人身上的冻疮发着痒,没有进一粒米的一天,他们最后无力地缩在墙角。
梦里的他很开心地贴着老乞丐,即使整条长街能容得下二人的位置只是一个墙角……但梦外的他开始难过,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将要到来的分别。
第二个梦更加混沌,可能因为是关于寻找和痛苦的梦。他懵懂地行走于世间,用一颗无知愚笨的心去感受最纯粹的恶与善。没有道理的恶,毫无理由的善……因为不会说话,他逃过了很多恶,人贩子也不乐意抓他,脏和哑是他的保护伞。
但弱小并不代表着他能隐形于弱小中,他梦到了杂院,真正噩梦的起点。谢小满不懂那些厌恶与嫉妒,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地上翻滚和碰撞,在奇怪的人类中流转,直到成为左临川的专属泄气工具。
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灵根,他的存活中,这远远没有一口饭重要……梦外的谢小满颤抖着像是要醒来。
第三个梦中,难以忍受的回忆让他走投无路了。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向那个神祇虔诚地垂首——
“让我梦见她吧。”
祇满意地笑了,谢小满用最标准的发音念出一个名字,于是他的手心多了一颗心脏。
那是一个鲜活的、热烈的心脏,这个本属于人类身体最隐秘的部位,在他手心安静地跳动着。
他的梦开始变了,梦里的心脏开始长大,它用了三个夜晚长出经脉,粗粗细细的血脉爬满了谢小满全身,双方都十分自愿地滋养着彼此。
第四个夜里,他不再只梦到心脏,其他的器官和骨骼的形状也开始出现,谢小满最后几乎要抱不住它……从筋脉到骨骼,最后是不计其数的毛发,他的脑子最后像是要被掏空了。
不知是第几个日夜,他终于梦见了一个完整的人。它没有性别和脸,它的存在完全依附于谢小满。这个“人”它站不起来,也不能说过,睁不开眼。
日复一夜,他梦见这个“人”在睡觉。
到最后,谢小满犹豫了。这个虔诚的许愿者无声望向神祇,祇睁开了眼,眼里满是怜悯。
“我该怎么做?”
谢小满不知道是在问谁,这里也没人能给他解答。
“我该怎么做?”
……
“我该怎么做?”
他一遍又一遍低声问着,那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幽幽地朝他张开怀抱。
“小满?”
“小满!”
熟悉的声音传来,梦境开始摇晃。
新生的“人”安静半靠在他怀里,祇也没有阻拦他的醒来。
他们都知道,他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