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山死了。

    原来一个人被抽干了血肉是这副模样，皮皱包骨，双眼混沌。他身上背负着的三个无脸人逐渐长出肢体，只是“养分”不够继续生长，于是三人一尸粘连在一起，无法分离。

    这个三头无脸人缓慢站起来，三个头往不同方向探去，岳青山干瘪的头颅坠在其间，随他们动作摇晃着。

    燕平生将殷小小推了一把，急声道：“先带他们出去！”

    殷小小一个趔趄，这才回了神，顾不得擦眼泪，抬手间千机顿出。

    这里村民太多，她控不住那么多绳索，只能化出一张巨网，如网鱼般包住一堆人。

    三头无脸人就近圈住几个村民，四肢轻易地扎根进他们身体，它这次进食的动作快了起来，村民们的身体很快像破布袋般挂在一旁。

    看着怪物越长越大，燕平生拿出一个令牌。这是他受破布人指引在漆河捞出来的，此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希望能控制住怪物。

    其他同门都中了夜来香，只要他能坚持到天明，事情就还有转机！

    平平无奇的黑石令牌，入手微沉，注入灵气后，燕平生感觉自己与那怪物产生了一些联系。

    “放下！”他命令道。

    怪物几只手中各自揽着一人吸食，命令与进食的本能互相拉扯，它没有嘴，却能发出沉闷的嘶吼。

    有用！燕平生猛地灌下一大口灵酒，硬撑着往令牌中注入更多灵气。

    怪物被迫放下手中的食物，嘶吼着在他的控制下朝外面山林走去。

    殷小小再回来时，只能看见满地的狼藉。有几个被吸食一半血肉的村民被扔在地上，腹部有碗口大的洞口，血肉模糊，断骨碎片扎进肉里。

    殷小小不通医术，只能灌输灵气为他们止住血，止血符贴了数张，才勉强吊住他们一口气。

    将人抬到一边角落躺好，殷小小这才追着燕平生和怪物消失的方向寻了过去。

    怪物身上黏着不少破布袋子似的村民尸体，一路行走间，不少碎肉血迹留下点点痕迹。

    燕平生是铁了心要将怪物引走，殷小小一路过去，山林寂静，天威刚过，虫鸣鸟兽声皆无，她能听到前方的嘶吼声，但又听不真切。

    雷雨停息，岳青山所有的念想也全部熄灭，他养出来的是一个妖，而不是成功复生亲人，天道因此收手而去。

    殷小小脚步不慢，她追上燕平生时，他正力竭般靠于树下，手中灵气虽不断地输入令牌中，但明显怪物已经开始反抗，将要脱手。

    定睛看去，殷小小发现怪物虽被控制，但逐渐四肢变长，手心也长出了獠牙。

    她心中有了猜测，赶紧提醒道：“师兄，怪物好像在吞食你的灵气！”

    燕平生眼神一利，很快做出了决断。他让殷小小接替令牌，而自己则打算使出那一招剑诀。

    殷小小捧着令牌，听从师兄的话，灵力细微地注入其中，让怪物保持在不发狂的境地。

    往自己崩开的伤口狂贴几张止血符，燕平生将葫芦中的灵酒一饮而尽，瞬间血气上涌，额角青筋尽显，身体里过多的灵气涨满了筋脉，又被他喘着粗气压制住。

    体内气息狂躁，他握紧了手中的青平剑。他眼底划过一丝不舍，但很快又被坚决代替。

    接下来这一剑，是他所修剑诀的最后一层剑式，因为剑身还不够坚硬，这至刚至烈的一招，他从未使出过。

    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灵气灌入，剑身绷直，剑刃处看起来越发薄透，一点寒光无声照进燕平生眼底。

    “放！”他喊道。

    话音刚落，殷小小立刻断了手中灵气。

    怪物嘶吼着，刚挥动解禁的肢体，燕平生的剑就已到身前。

    剑心——凝——

    内心练习过无数次的剑招，这一刻出奇地顺手。燕平生感觉自己突破了桎梏，此刻，人剑合一。

    如同黑夜中的月光落下，殷小小只看得见三条白练围绕着怪物上下穿梭涌动。怪物周围平地起风，风声如梭，剑光携着剑气混在其中。

    落地时，无脸怪物所有的手齐根而断，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起应声断裂的，还有燕平生手中的剑。

    这一招使出来，燕平生彻底站不住了。他扶着树干看似还有余力，实则肩上伤口再次撕裂，体内筋脉也负荷过多断了几根，喉间涌上一口腥甜，被他无声压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这个怪物生命力太强了。

    无脸怪物肢体断裂处，血肉涌动着长了上去，但碍于养分不够，只长出几颗肉瘤堵住血液。

    它用腿撑起身子，蜘蛛似的趴在地上，没有发狂，没有死去，而是发出呜呜呜的哭声，像是初生的婴儿受了气要大人哄似的。

    燕平生直觉不对劲，他服下一颗丹药，拿出统一配备的铁木剑。

    “小师妹，与我一起出手！”他说完，提剑而上。

    殷小小听了也提剑跟上去，她不会用剑，只能学着灵气注入，打算直接刺入怪物身体。

    燕平生这一次的动作明显慢了很多，一息之后，他才到了怪物身前。

    怪物也不管两人动作，杀意到了面前也还是呜呜呜的哭着。

    随着“噗嗤”两声，两把铁木剑不约而同刺入进怪物肉团里。

    它的肉身太庞杂了，尸体与骨肉交织，分不清心脏在哪里。两人只能碰着运气，趁着怪物不反抗，不断在身体主干上刺入可能是心脏的部位。

    不同于师兄那样一剑刺入剑道笔直，殷小小凭着蛮力歪七八扭地戳。在一个类似腋下的部位刺入，她的剑不知怎的头从肚子上出。

    “嗷——”

    怪物哭声变大，震得二人耳膜发疼。

    两人隔空点头，这是戳中心脏了。还剩两颗，两人看到了希望，顶着刺耳的哭声手下动作不断加快。

    怪物哭声渐息时，殷小小感觉它的皮肤愈发难以穿透了，就跟突然增加了护甲属性一样。

    她还没搞明白成因，便听一旁师兄喊道：“快走！”

    还差一颗心脏就可以杀死怪物了……殷小小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拔剑走人。但剑还粘在怪物身体里，仿佛天生长上去一般，她干脆不要了，飞身跟在燕平生身后跑。

    二人身后，怪物尖叫着气息暴涨。

    它尽情吸收着从石像那讨来的愿力，燕平生费尽力气切掉的肢体长了回来两根。獠牙横生，三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两颗长着尖牙的眼珠，咬破脸皮窜了出来。

    明明没有长出嘴，但不知哪处器官发出的笑声，传遍整座山林。

    只片刻，它便十几肢并用地追上了殷小小他们。

    背后有破风声而来，殷小小就地翻滚，躲过怪物一击，立马爬起。

    但她的动作还是太慢了，翻身时，第二只触手已到眼前。

    腥气与腐臭扑面而来，殷小小抬头，血肉被穿透的“噗嗤”声响在耳边，温热的液体洒来，她本能地眨了下眼。

    只一眨眼，她的半张脸上落满了血液，猩红顺着下巴流入衣领。

    这种不适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茫然地和那根穿透燕平生肚子的触手对视，而后瞳孔紧缩。

    “师兄！”

    燕平生死死地握住腹部的触手，不让怪物收回。相持中，触手扭动着，不断在他肚子里搅动。

    “走……”燕平生咳出小块内脏，虚弱说道。

    怪物的气息越来越近，新长出的两根触手不太稳定，它还不会同时使用两根。

    “啪嗒”一声，燕平生摔落在地，边上是断裂的铁木剑。这场人类与怪物的拔河中，终究是怪物更胜一筹。

    殷小小冲上去，仅剩的止血符往他身上用，但都无济于事。肚子上的缺口太大了，内脏也都破碎，要不是他非凡人，此刻早该死去。

    燕平生气息虚弱，但眼神仍旧清明。他努力地推着殷小小，让她快走。

    殷小小噙着泪摇头，不要，不要，谁来救救师兄，谁来救救他吧……

    她慌乱地找着那枚玉哨，扑哧扑哧地吹着。

    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那个祠堂的石像，你不是能实现人愿望吗？求求你，来个人救救师兄吧……

    隐隐有风声破空而来，但殷小小无心分辨。她内心四处祈祷着，手上也不停地给师兄输灵力，哪怕这只能吊住一口气。

    或许是神明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一团灵光从天而降，落在燕平生身上，淡紫色灵力薄膜似的包裹住他的腹部。

    殷小小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影。

    是聂师兄！他真的来了！

    殷小小心头一松，脱力似的跪坐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边哭边抬袖擦泪，本就不干净的脸上，泪水血水混作一团。

    聂泽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了殷小小的铁木剑。

    “怪物死了吗？”殷小小刚哭过，说话瓮声瓮气的。

    聂泽点头道：“死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的灵力爆裂，护不了他多久。”

    “村里有丹阁的药师！”殷小小连忙答道，“还有一个诡异的石像，这怪物力量来源就是它。”

    聂泽评估了一下自身战力和怪物的差距，确保自己能行，他才决定不摇人自己单独上。

    “你来指路。”

    殷小小闻言一指方位。

    本以为他要和她们一块下山，谁知他得到消息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在这等我”。

    殷小小无言片刻，确保燕平生气息稳定悠长，这才歇了背人下山先的心思。

    一刻钟后，聂泽又回来了，他面色古怪地走到殷小小面前。

    “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啥？殷小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帮我打怪还欠我人情？

    聂泽看她脸色，一时心头了然，不过还是说道：“那座石像没有妖魔之气。”

    何止没有妖魔之气，还大补。

    他一刀下去，之前喂了大半年没动静的刀，直接就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