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刀无锋

    杂院,来去处。

    明明已是初冬,但只要是午后,总是能拢着一股时间停滞的困顿。柜台内的侍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柜子底下的腿打直,整个人展开伸了个大懒腰。

    这个点一般不会有人来,毕竟领任务的也不会挑这个点,完成任务的也没有这么快。

    他闭眼趴下还没一会,底下桌子一震。

    一人撑着柜台气喘吁吁道:“打,打扰了!”

    侍者不耐烦地坐了起来,耷拉着眼皮,没好气问道:“哪样?”

    一捧任务单放了上来,粗略看去有七八张。

    但这还没完,面前的少女仓促说了一声“稍等”,接着又从腰间储物袋捧了一堆出来。

    直到柜台上堆满了一层,少女这才笑道:“没有了,就这些!”

    侍者这时已经彻底没了倦意,他也认出来了这人是谁。

    上上个月好友当值时,有个乙院弟子一次性接了数十个任务,这事他们侍者私底下还聊过一阵。

    “你这动作还挺快。”侍者接过她的弟子令,低头一个一个核销着任务积分。

    殷小小嘿嘿一笑:“这些积分,麻烦帮我兑成灵石!”

    侍者这才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全部?兑换了可盖不后悔。”

    一般来去处的任务分为两种:私人发布和院内发布。私人发布的任务奖励灵石和灵宝居多;而院内发布的任务奖励基本为积分点,也有多余于馈赠的灵宝,但都是少数。

    在杂院生活,吃穿住行皆要积分。积分还可用于兑换武技、灵诀等修炼资源,折成灵石就只能一比一,实在不划算。多的是人想要积分兑换院内资源,这么大比积分兑换成灵石的实在少见。

    殷小小点点头,又催促道:“麻烦快些。”

    侍者也想知道这人一次性完成了多少积分,手上动作逐渐加快,最后算出来足足有五百积分。

    要知道当初兑换《掩灵术》也才花了三百积分,这五百积分都可以再攒攒然后兑换黄级功法了。

    “确定全部兑换?”柜台侍者又问了一遍。

    “没错!”

    侍者得到答案后,手心往桌面一抚,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袋子。

    “给你折成了五十个中品灵石。”

    殷小小闻言立马道谢。

    虽说兑换利率上是十个下品灵石可以换成一个中品灵石,但一般情况没人愿意换。因为灵石不仅可以作为货币,还能修炼补充灵气,下品自然是比不上上品。

    如果这次买完刀还有剩余,可以留作修炼备用。

    殷小小揣着灵石直往山脚赶,她特意抢了个替管事跑腿的工作,就为了今日能去趟不夜天。

    她都打听好了,东街有家卖兵器的老店,武器全质量好,除了明码标价和贵,其他没缺点;西街有自由市场,可以讲价但全靠眼力,不然被人坑了还得帮别人数钱。

    本来殷小小是打算去杂院武器库兑换的,可去看了一圈,高武望尘莫及,低武挑来拣去都不行。

    递过任务单,核对弟子令,免费过传送阵。

    一阵强烈眩晕后,再睁眼时便到了不夜天的入城口。

    传送阵附近有驻点人员把手,还没进城就有人摆着摊招呼人。

    城池由厚重的巨石再浇灌铜水筑成,走进了看整个墙体浑然一体。巨大的护城阵法笼罩城池上空,城内禁飞禁打斗,不管是修者还是凡人都要遵守双禁律令,这也是不夜天立足的根本,就算是再张牙舞爪的魔修在此也得默认着城规。

    进城无需排队和缴费,直接进即可。

    殷小小顺着人群走进去,城内又是一派繁荣,不愧是。她没有去四处凑热闹,而是拿出地图打算先买好管事要的东西。

    她这四处张望对地图的模样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有几人抢着上来推销自己带路,只需两块灵石就能畅享人工导航一下午。

    面对一张张殷勤讨笑的脸,殷小小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人有的看着比爹娘还年迈,一个个衣着朴素甚至破旧。

    “我没有灵石。”殷小小不会选,干脆全部拒绝。

    众人直接笑了,一老头笑出满口黄牙接话道:“小仙子莫不是逗我们,我们虽卑贱,可眼力还是有的,你这弟子服我们一眼就认得。”

    可恶,难怪围着我的人最多,还是出来经验不足!

    殷小小脸上尴尬地笑笑,但她也没松口:“我是接了任务才能出来的,我真没什么钱!”

    那老头这才仔细打量她几眼,宝器配饰皆无,头上也只绑素色发带,长得也不够贵气,确实朴素得不像世族子弟。

    “甲院的?”

    殷小小诚实摆头。

    老头立马变脸,转头叫大家散了吧赶紧找下一个。

    殷小小目瞪口呆,虽说目的达成了,但总觉得被嘲讽到了呢……

    “不夜天每人首次前来可以免费待三天,三天之后若没消费足灵石便会被拒之门外。”

    殷小小闻言转身,一脸色十分黝黑的小哥正站于身后,人群中十分显眼。

    他一脸正直地继续说道:“他们是花了钱才留在这里的,自是要找人赚回本的。”

    殷小小诧异问道:“你也是想带路的?”看不出来啊。

    “没错。”小哥一脸从容,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我是路过灵石没带够,明天就是要花钱续费的日子了。”

    难怪如此,看得出来他不是干这个的,殷小小点头。

    小哥继续干巴巴地推荐自己:“我比他们更便宜,我只要一块灵石。”

    “为什么?”殷小小也不是觉得便宜没好货,能省固然是好事,她只是单纯好奇,一块灵石怎么续费。

    “我认不全路,”小哥瞥了一眼她的脸色,“我只去过东西两条街。”

    那也够了,管事要的东西就在东街铺子。

    殷小小心里一合计,便拍板同意了他的推销,助人的一块灵石她还是拿的出来的。

    两人直往东街去,应是商铺一条街,什么店铺一目了然,十分好找。

    殷小小快速买完了任务所需的物品,自己看着牌匾就能找到那间卖武器的老店,带路小哥确实没发挥太大作用。

    就当做好事了,殷小小也没多想。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老店,外表瞅着平平无奇,实则整个店铺内用了扩容阵法。外面看着不过两层齐平的小楼,一走进去,便是中心为圆形空地,足足五层楼宇相叠。

    不管是常见的刀剑枪弓鞭子等武器,还是少见的银针发簪等暗器配饰,皆明码标价置于展柜中。

    有一女侍者迎了上来,面带浅笑,柔声问道:“请问二位有什么需要?”

    小哥后退一步,留殷小小一人在前。

    殷小小:“我想要一把刀。”

    女侍者追问:“请问小姐可有预购目标?”

    殷小小摇头。

    “可有预购宝刀属性?”

    买刀这么麻烦吗?殷小小想起自己的三品灵根,足足三个属性呢,这怎么选啊……

    看出她的纠结,女侍者贴心建议道:“小姐可以先去二楼刀展看看。”

    殷小小听着也觉不错,打算先去实物看看再说。

    谁知,身后小哥突然发话:“她没钱的,不用带她去看。”

    殷小小迷惑地看他,这是你一个乙方该说的话?

    小哥仍旧一脸正气:“我又没说错。”

    你是没说错,殷小小痛苦闭眼,这种实话,真是令人心寒!

    女侍者什么场面没见过,她笑容不变:“二楼的兵器皆在三十中品灵石左右,我们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呢。如果今日钱没带够,本店还有预定和月付服务,可以让您将喜欢的兵器开心带回家!”

    好家伙,原来已经无声中把我的经济实力看透了,真是贴心服务呢……殷小小无声感叹,只觉膝盖又中一箭。

    小哥:“有没有炼器师放这里寄卖的成品?”

    殷小小这下明白了,这哥们看样子是个懂行的,直接主场交给他了。

    女侍者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将二人向下引,走过一个火热的地洞,洞里正有数位“野人”光着膀子生炉敲铁。

    女侍者介绍道:“这是选中兵器后为其开刃的地方,有预想的尺寸也可在这里修改,我们店服务很齐全的。”

    经过地洞,便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广场,这里零零散散摆着摊位。女侍者将二人带到此处,笑着告退。

    看样子这里买东西没她提成,殷小小猜测道。

    黑脸小哥这时又退到她身后了,殷小小便追过去问:“你也帮我掌掌眼呗,我看你懂好多的样子,这里是不是还能讲价啊?你会砍价吗?”

    黑脸小哥瞥她一眼,也不拒绝:“这是另外的价钱。”

    殷小小脸上笑容一僵:“出门在外,要多行善事,乐于助人。”

    “哦,”小哥不为所动,“那你助力一下我的钱袋吧。”

    殷小小简直匪夷所思,这么正直朴素一张脸,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我懂很多的,”小哥语气平淡地推销自己,“我也很会砍价。”

    “行吧……”殷小小忍痛说道,说完,她又定定看他追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这一出!”

    小哥只轻描淡写看她一眼,没理她,低头去摊位上挑拣。

    这一眼让殷小小如鲠在喉,但苦于他的能力,她只能“忍气吞声”。

    一路看过去,摊位上卖剑最多,刀次之,毕竟是最常见的兵器。

    黑脸小哥基本只扫一眼,不做停留。摊主拉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一去半里地了。

    殷小小跟不上他的节奏,反正重任交出去了,自己可以慢慢看。

    行至一个摊位前,她停住了脚步。无他,主要是这一块铁板太显眼了。人家摊位前摆的都是像模像样的兵器,这个摊位前就这一个铁板。

    看摊主是个面色憨厚的大叔,殷小小好奇问道:“这是个什么兵器?”

    难不成会有人买块板砖砸人?

    大叔面相看着温和,说话却是粗声粗气:“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也不配买它!”

    修真界但凡有些手艺的多傲骨,殷小小也没少去一器城和炼器师打交道,这种态度她都习惯了。

    她也不走,这下是真来了兴趣:“我能看看吗?”

    摊主大叔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

    那便是默认了,殷小小蹲下翻动“板砖”。这“板砖”长约四尺,宽约一尺五,立起来都快有她高。看着平凡,入手却足有破百斤重,一般人还真拿不起来。右侧厚度略薄于左侧,但又不像是器刃一侧。

    摊主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你是体修?”

    “对啊。”殷小小丝毫不意外他的疑惑,由于她是女孩,练体这件事总会叫人惊讶。

    摊主从底下捏紧被布条包裹住的器柄,青筋暴起,双手发力将“板砖”立了起来。

    “这武器适合你。”

    这推销来得猝不及防,殷小小还在震惊于这板砖竟然有个手柄!

    “这只是个器胚,何来什么适不适合?”背后小哥突然出声道。

    殷小小内心点头,难怪我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武器。

    “这铁矿用得独门秘方打造,其中铸进了一块秘境内获得的精铁。”

    “器胚可以随意打造你想要的兵器,器内除杂我已做完,只需锻造器型即可。我急需用钱,只要40中品灵石。”摊主说道。

    小哥嗤笑一声:“这器型笨拙粗犷,想来你是察觉锻不下去了才想着出手。秘境里带块石头出来都说是香的,你倒是说说那块精铁赋予兵器什么属性?”

    “我真锻进了精铁,那是我从别人那花钱收的原矿石!”摊主急着为自己证明道,“我也不骗你们,我花了好多中品灵石买的精铁,矿石也没少用,三十五块中品灵石你们真的赚了!”

    “你倒是说说这再塑型能做成什么?剑主灵动飘逸,这铁块两端开刃又是好一笔加工费;刀虽古拙,但看你这器块净重,敌人已至眼前,刀都还没举起来。十五块中品灵石不能再多了。”

    小哥说完就示意殷小小走。

    殷小小全程插不进去话,看二人你来我往,好不流畅。

    摊主站了起来,尔康式伸手挽留:“再加点吧,原石费都不够啊,就加一点!”

    殷小小扯了扯小哥衣摆,想说些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两人慢悠悠又毅然决然地走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二十!行不行!包开刃!”

    小哥这才一副很勉强的表情,带着殷小小走了回去,又开口道:“那好歹给点添头吧。”

    摊主也很心累,这价都对半砍了,但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叹气地从包里掏出一物:“这可是我之前帮人打造兵器——”

    “停——”小哥打断了他的表演,“你就说是啥吧?”

    摊主也梗了一下:“额,别人抵债用的,是册刀谱。据说是刀域天才弟子人手一册的,单买也很值钱呢。”

    “行吧。”小哥语气勉强,但接过的动作一点也不勉强。

    殷小小看二人拉扯完毕,探头问道:“所以这是要做成刀给我用吗?”

    “小女娃,做成刀好啊!这刀重,你又修体,一刀过去砸也能砸死别人!”摊主卖力推荐,主要是因为做重剑很难开刃,要花大力气去磨。

    殷小小点点头,确实,重刀本身就可以弥补挥砍行程的缺点,而且才二十中品灵石,这么大块,多划算啊!

    殷小小痛快付钱,摊主就着店里提供的材料就给这板砖做刀锋。

    层层铁屑坠落,空气里是火热的味道。那侧锋越磨越薄,就要能开刃时,被殷小小叫停了。

    摊主也不多问,只说不给退钱。

    殷小小小手一挥:“就这样,算我的!”

    她还没想过见血的问题,这刀本身已经够威胁他人生命了,开不开刃其实影响不大,主要是心里那关过不了。

    钱货两清后,殷小小背上了她的武器,都快有她人高的重刀,刀柄已经超出她的脑袋了。

    殷小小背着走了两步,没有很沉但是有存在感的重量,还可以练体,一刀多用,就是用完再背上去很麻烦。

    二人心满意足出门去。

    走到城门口时,一只脸色同款黑手摊开在她眼前,伴随着小哥没有波动的声音:“工钱。”

    殷小小这下也不计较他中途加价了,她还挺满意的,省下好多钱。

    “给你。”她痛快放上两块下品灵石。

    小哥平淡的表情终于变色:“你坑我?”

    “啥?”殷小小茫然脸:“是两块灵石啊。”

    “是两块中品灵石!”小哥皱眉控诉道。

    殷小小第一次对修仙界的物价有了认知,她支支吾吾道:“你也没说是两块中品灵石啊,这也太贵了吧!”

    “两块灵石,对吧?”小哥丝毫不慌,拿出了砍价的气势:“而且,我替你掌眼,砍价,帮你省了那么多钱,你觉得两块中品灵石贵吗?”

    殷小小愤愤地看着他,心痛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块中品灵石。

    这哪是什么工钱,这是她的学费!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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