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结界缘故,大寒这天,杂院地界上才细细碎碎地下起雪来。
收刀拄地,呵出的热气轻飘飘地散了,殷小小才惊觉一年又要到头了。
她身上还穿着轻薄的弟子服,修者体健,平常的气温转换已经奈何不了她了,只有实打实的雪粒子落在身上,才有了四季转换的实感。
日近年关,杂院内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好友之间煮酒论道,同门之谊武场比试,无法归家的游子们总能找到热闹的办法。
往年的这种时候,殷小小多是闭关修炼挺过去。反正眼睛一闭一睁,一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但今年不同,多了个谢小满在,吴不知也算得上熟交,她打算招呼着大家一起过个年,就定在除夕那天。
上次买兵器还剩下了些灵石,她找厨房大娘订了一小桌席面。找不到红纸,她用谢小满练字的草纸像模像样地写了几张请帖。
一旁的谢小满扒在桌沿眼巴巴地盯着,虽没说话,但眼里满是渴望。
殷小小故意装作没看见,招呼着他一起出门送请帖。
吴不知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出,收了请帖转身就从屋里拿出一叠红纸来,赫然是对联与方块福字。
二人又往食堂去,大娘这几日忙得很,往日不碰饭食的弟子们,这些日子也订了不少吃食和席面。请帖她笑着收了,但除夕那天人是来不了了。
二人一遭下来,唯有聂泽那封请帖没能送出去。漆河之后,殷小小就没再见过他,年关将至,他或许是早已回家。
除夕傍晚,吴不知早早就来敲门,身后还跟着那位呆头呆脑的乙院少女。殷小小将人迎进来,打量他几眼,诧异道:“你换了身新衣裳啊?”
吴不知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少女先抢先开口了,她语气激动:“对啊对啊,少爷昨夜还高兴得一夜未睡呢!”
少女名为阿芙,和吴不知关系亲厚,虽称其为少爷但二人相处并不像主仆。殷小小来了兴致,认真看吴不知眼底,倒真有几分青黑。
“!”殷小小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围着吴不知转了一圈,又发现他身上隐隐有香气,并不是平常的香火味。
吴不知将二人挥赶开,快步走进屋内。
急匆匆的背影,殷小小无端品出几分恼羞成怒,她回头看向阿芙:“他害羞了?”
阿芙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少爷,她认真点头:“是的!夫人走后,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过了!”
槽多无口,殷小小脑海中闪过了总裁文管家经典语录“少爷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虽不知道吴不知有怎样的过去,但殷小小知道自己不能再代入了,不然以后她无法直视他了。
一桌饭菜吃得尽兴,天完全黑了。原本以为这次相聚就这么结束,吴不知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堆烟火来。
圆柱焰火管被红纸包着,大的有小臂长,小的手掌大,还有手持的指粗木棍模样。
这应该是他偷摸准备的,拿出来的时候阿芙脸上也满是惊喜。
阿芙拉着谢小满去院子里点焰火,一指长的引线烧烬了烟火还没动静。
殷小小手中的手持烟花也没有动静,众人朝吴不知看去,他脸上也有几分无措。
“受潮了,定是火药受潮了!”吴不知本是靠在门边看,这下也辩解着拿出一根烟火点燃。
“噗嗤”一声,黄白色的光芒从管口喷出发出嗤嗤的声响,点点火星四溅,中间线条抽芽似得舒展着,照亮了吴不知的脸。
他举起烟火,眼神紧紧盯着众人,眉眼间是生动的笑意:“你们看,怎么会点不着呢!”
但很快,他又收敛了脸上笑意,低咳几声找补道:“多试试肯定能点着的……”
阿芙又点了几根,三根只有一根能着。殷小小腹诽:感情这还是个概率烟火。
懒得挨个试错,殷小小拿了五个烟火地上排成排,一次性全部点燃。几簇烟火快速上升,最后光线足有人高,四散的火星熄灭留下灰白的烟雾。
这番举动被阿芙借鉴,剩下的柱状烟火全都被她放在地上排成圆形。这般做完,她又催着谢小满去点。
殷小小听到小满无措的声音推搡着“我跑不快”,以及阿芙笑他“你笨啊,用灵火啊”。
谢小满深红色的灵火围着那圈烟火飞了一遍,剩下的烟火有大有小,大的烟火直飞冲天,小的焰火一点即燃。
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颜色,只有单纯的黄白,天空也被炸出几声闷响。
硝火味随着白烟四散,明明是颜色简单的烟火,殷小小却感觉内心一阵触动,她不自觉去看其他人。
谢小满扬着小脸抬头看烟火,但他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目光,朝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阿芙和吴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女眉眼飞扬,少年垂着头安静地听着,嘴角微翘,那颗灰白的右瞳也染上一层朦胧的暖意。
无声的闷响也在她脑中炸开,潮水般的灵气朝殷小小体内涌入,她又突破了。
众人的目光朝她看来,吴不知淡淡道了一声“恭喜”,阿芙笑眯眯地说了一堆讨喜话,谢小满小跑着过来抱住她的胳膊。
殷小小傻傻地笑着接受大家的好意,她自己也没太反应过来。
焰火燃尽,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临出门前,吴不知脚步一顿,他转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走了。
殷小小内心无语:这人又在莫名其妙些什么。
…………
年关一过,杂院又恢复了卷生卷死的修炼氛围,开春就是小考,所有人都在为此做着准备。
年后的雪下的大了些,由于没有闭关,殷小小半个月来逐渐感受到了雪的重量。尤其是昨天夜里,她听见了“咔嚓”几声,掀窗看去,原是几棵竹子被积雪压断了。
因此,除了修炼和练刀之外,她又多了一项扫雪的任务。
院子里的雪扫开堆至两边,殷小小又一时兴起带着谢小满堆起雪人来,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在门口紧紧挨着,石子作眼睛,竹枝作手臂。
越是临近小考,殷小小反倒越是心态沉静。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灵状态,她之前也很着急,但她逼着自己沉浸至挥刀的世界,人专注进去之后,就少了许多徒劳自扰的时候。
这天,她刚醒来正想推窗通风,但窗户被雪冻住了,屋内直接用力推可能会木板断裂。
以后也要记着清理窗户积雪,殷小小想着便要出门。
刚一转身,窗户就是一阵咔嚓响动。
殷小小转头看去,窗户被人从外掀开了。积雪漱漱掉落,遮住了那人身影,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住冻着一层冰凌的窗沿。
流沙似的雪落尽了,那人的脸也现了出来,正是好久不见的聂泽。
“聂师兄?”殷小小冲过去扒在窗边:“你怎么来了?”
聂泽打量她一眼,微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又变成了一副平静脸:“不是你吹的玉哨?”
“?”殷小小努力回想了一下:“可是,那好像是半个月前了吧……”
“抱歉,那时我在家中,抽不开身。”他解释了一番,又说道:“你有何事?”
殷小小一边掰下冰凌一边开口:“该是我说抱歉,忘了那是过年时候,原是想讨教一下刀法的。”
聂泽看她动作,手下一震冰凌便化为一阵白气蒸发了。他将窗口撑开,飞至院中,扬声道:“试我看看。”
殷小小背起角落的重刀,冲至院中。
她哪会什么刀法,只是翻着那册添头的刀谱,学着比划。藏书阁内的刀法没有适用重刀的,她只能兑换了一册基础刀法。
因为重刀势沉,基础刀法十三式,她只练了前三——劈、砍、推。其他较为繁复灵动的招式,她自觉驾驭不住。
三式她每日都各练一千下,此时试给聂泽看也点到即止,收刀后期待地看向聂泽,殷小小希望他能给出一点改进的建议。
“已有一点功底雏形,但和他人相比,十能胜一。”聂泽评价道。
殷小小心中有数,此时也不气馁,追问:“开春后我能练到什么程度?”
“若是为了考试,我建议你只练劈这一式。”
“一式?那够用吗?”殷小小挠了挠头。
聂泽肯定道:“多练时间不够且易分心,你力气足,不如只练最基础的劈式,以不变应万变。”
殷小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聂泽看她一眼,继续说道:“速成也只能如此,但你可配合自身功法,自行探索出其他攻势,他人刀法流畅,你便以势破局。”
他似乎真的很忙,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殷小小连忙问他:“小考那天师兄有空来看吗?”
说完,殷小小还怪紧张的,就跟主动要求老师自己测试一样。
聂泽沉默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尽量。”
殷小小善解人意道:“有空就来,没空也没事,我会努力不给咱们用刀的丢脸的!”
“对了!这个给你!”一块黄褐色扔了过去。
聂泽伸手接住,打开来是一封过了时候的请帖。
他朝这边点点头:“有机会一定。”
说完,整个人直接消失了。
殷小小不确定眨了眨眼,刚才他是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