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隗少宁一人留在了屋子里,将手边能触及到的东西全砸了。他一日比一日叛逆,一日比一日疯癫,他的商业设想走至今日,已全然变了味。

    从前仙修时候的隗少宁,哪怕再桀骜不驯,也不会当真与魔头一般,轻贱人命的。

    东夜又离开了金阙台,一层蔺平受命筹集了不少生热灵石,前来为金钱庄铺满。

    金阙台里,隗少宁的动作越来越大,似乎与某人较劲一般,本可以很容易遮掩的一些事,他都疯癫的弄得人尽皆知。

    但这场梦里,东夜再未出现。

    井下,商知韫咳嗽的频次少了许多。自处理完九桩阵眼木,他在井下便没什么事情可做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习惯离开井,离开井后却哪也不去,整了整自己身上脏破衣衫,扫扫下摆,坐在井口。

    期间,不少孩童因金阙台这桩事逃来井,商知韫为他们让开路。一群孩童蜷缩在井底,残弱的防风阵却也给不了他们多少安全感。

    商知韫一天一天,坐在井口等待。他身上积雪,脚下冰凉。

    终于,不知多少天后,一道剑意照亮金阙台。那仙人一身圣光,怀里一团小东西,他看到那东西又脏又凶,龇牙咧嘴得如同发疯的一头小凶兽,在仙人怀中死命扑腾。

    商知韫一直望着那方向,不久,仙人从划开的缝隙中离去,金阙台上空,须弥闭拢,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商知韫起身,拍落身上积雪,离开这口井。

    温柔乡再次推进梦境进度。隗少宁因童妓之事落马,被东夜囚禁于金阙台,但具体在哪,谁也不知,一层蔺平连同四层一同从此事中退隐,他们谁也不敢插手金阙台这桩事。

    金阙台一片乱局,没多久廷培上任。

    四年后,商知韫从废弃街道下的地牢中爬出来,爬上地面。他一双断腿,鲜血染红了他身下一整片雪。

    “哈哈……哈哈哈……”商知韫匍匐在地,脸被雪冻得通红,却大笑起来。

    即便他刻意避开了当年那些事,却仍免不了折了这一双腿啊。

    笑后,他面色忽地冷下,然后扛着巨痛翻过身,堆积冰雪压上他的断腿。

    他腿上血液因冰冻而暂缓流淌,他咬牙拖着断腿,一步步爬到金阙台最高一处楼顶之上。

    一路上都没有人注意他,一路上都无人阻拦他。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但这里是梦境,温柔乡之梦刻意为他扫开了通往这条路上所有阻碍。

    少年撑瓦抬手,细微的风升起,随他手掌,横穿金阙台。

    艳丽的火苗,自金阙台边缘,九桩阵眼木的位置,舔舐楼宇而来。

    没多久,熊熊大火燃烧金阙台,金阙台中无数商贩与奴仆,兵荒马乱。

    黑市冬雪在迅速化去,黑市下起了大雨,雨水融化冰雪,却仍旧扑灭不了燃烧整个金阙台的大火。

    灵木引火,天水难灭。

    少年将引阵的手放下,躺倒在火海之中,楼瓦之上。

    少年的衣衫被打湿,血液混着雨水,冲刷灰瓦,瓢泼而下。

    他再次大笑起来。

    此次笑得尤为动容,他整个身体都随之颤动。

    叶冉漂浮在旁,她的目光从他一双断腿,挪向他逐渐张开的一张脸。

    七年时间,这梦里过去了七年。少年面上的稚嫩已然褪去不少,像长大的白霖,可眉眼间却无白霖的纯粹与冰冷。

    “扶有息。”她道。

    她喊他扶有息,却非商知韫。她当然也知,他看见了她。

    扶有息没有回应,连视线都并未偏移。但是他身体逐渐虚幻,渐渐快变得如同叶冉一样,成为漂浮在梦境中的一抹意识体了。

    “扶有息。”叶冉道,“我说呢,临水榭公子那般智谋,兵不血刃击退了魔王,还两次三番压制他的魔主,如此之人怎会在生杀榜上无名?原来,此间并无什么临水榭商知韫,从始至终,只你一个扶有息。”

    可即便如此,扶有息当下的脸,也并非梦外商知韫那张脸。若非如此,她怎会不早早对他与白霖起疑?

    可叶冉已不想探究这狐狸身上任何事了。

    话说至此,扶有息即便再想装作看不到叶冉都不可能了。火舌舔到这里,他梦里这具身体受烈火焚烧,塌陷进崩毁的楼层里。

    “轰”一声塌响之后,扶有息一席梦外观世坊坊主那般装扮,站在叶冉跟前,狐狸眼一眯,哪里还有方才少年苦难形容?

    “魔主生气了?”扶有息问。

    叶冉避而不答,目光转向身后的火海:“我们此番,当真可以离开梦境了?”

    叶冉不提,扶有息自然也不会主动提他二人之间,以往那些理不清之事。他道:“不出意外,待此火吞噬隗少宁,美人关胜了,我们便能出去了。”

    但当年那场大火都未能烧死隗少宁,如今梦中这一场火便可以了?叶冉不免疑惑:“美人关当真能胜?”

    扶有息笑了一笑,不答反问:“魔主可了解隗少宁?”

    叶冉回想梦中所见一切,答:“疯癫,病态,口口声声不在意东夜,可事事都似乎挑战东夜底线。”

    “是了,疯癫,病态。”扶有息道,“隗少宁剥离魔骨给东夜,自己倒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因失了魔骨,在不见天里遭遇非人待遇,东夜来救他,他便将东夜当成了救命稻草,一当当了许多年。”

    “那他不该感激东夜吗?”叶冉道。

    “感激,自然感激。可也憎恨。”扶有息道,“任谁从天子骄子那般地位坠落,之后每一日都须得匍匐在他从未看得起的人下面苟延残喘,都不会只有感激的。更何况他所受一切,都因他自己。一个人责怪自己过久了,难以承受,便想找另一个人替自己承担了。而换魔骨之事便是一个借口,隗少宁借由这个借口,将一切责任,全然推卸给东夜。”

    若当初没将魔骨给东夜,他一定不会遭受这些。

    若当初未听信那些弟子之言,说修浊进度快,他若不曾想替东夜试试修浊,隗氏全族便也不会被划为魔道,他隗氏定不会有此果。

    日日年年自责中,隗少宁想到了这些,他说服自己将东夜看作一切的源头,他所有不幸的开始。渐渐,他坚信了这点。

    他找到让自己解脱的方式,便是将所有责任归咎东夜。到后来他日渐疯癫,即便东夜想将魔骨还给他,他也不敢要了,他害怕承受毁了隗氏,毁了自己的责任。

    他说服自己恨东夜,□□东夜。可他自己清楚明白,他能活在不见天里,也全靠东夜。

    没有了东夜,他或许又会像那时一样,沦落于魔窟,无数妖魔手中。或许连活着都做不到,自踏离东夜保护圈的开始,他便会受万魔吞噬。

    一面恨,一面滋长对东夜的依赖,依赖发展到最后,便成了一股病态的控制欲。他如驯兽一般,一次次挑战东夜的底线,一次次去做东夜反感又禁止的事情。

    他拿捏东夜心中的愧疚,以此提高自己心里的安全感。

    “既是驯兽,金阙台大火,如此危机的时候,他所驯化的东夜,又怎么会不来救他?”扶有息道,“当年大火,东夜确实来了,若非如此,隗少宁也不该活至今日,苟延残喘于美人关中。”

    “可而今不成了,此梦中的东夜并非当年,隗少宁驯兽不成,此刻心中怕只剩绝望。没人能来救他。”

    话里话外,即便扶有息再如何遮掩,叶冉还是听出了些许憎恨,“坊主何以对隗少宁与东夜这般了解?莫不是此次黑市之行,坊主寻家徽为假,杀隗少宁是真?”

    扶有息回神,收敛起方才情绪外露的模样,道:“坊中生意史册,日常翻阅,不注意记住了不少。”

    果然即便他是当年的哥哥,他扶有息嘴里,也不会有多少真话。

    叶冉白他一眼,掉头看火势,大火之下,梦境坍塌,楼宇塌毁,隗少宁的悲鸣飘散在整片空间。

    快烧完了。

    忽然,天地猛然震动,轰然一声响,天边被撕开一条裂口,漆黑无边的魔气自外疯狂涌入梦境!

    “少宁!少宁!!”

    糟糕!

    “是东夜!”叶冉稳住身形道,“看来扶坊主预估有误,东夜终究是要进来了。”

    而东夜一旦进来,扶有息在这梦中所做的一切,都将无用。

    扶有息面色凝重,忽然道:“魔主与有息的生意可还作数?”

    看他如此,叶冉自是猜到了他想让她做什么,“自是作数,可是以我如今修为,肯定无法拦……”

    “拦得住,”扶有息目光折回,锁向叶冉,“魔主定然拦得住他!”

    叶冉:“我修为……”

    扶有息:“青山奉神祀,待黑市之事了结,你若要去,观世坊定会全力相助!”

    叶冉:“我修为当真……”

    扶有息:“叶叶……”

    叶冉:“……”

    最后那一眼过后,扶有息凭空幻出一幅白面具,覆盖脸上,随后便拢袖飞入下方的火海。

    她知道他是去找隗少宁了,不论如何,哪怕需要他亲自动手,他也不会让隗少宁活着离开这场梦。

    什么找家徽,在叶冉看来,扶有息全程假话套着假话,此黑市一行,他应当只是为隗少宁而来。

    叶冉转身,迎向梦境的缺口,从缺口涌入的魔气浓重,铺天盖地。

    不过,经扶有息方才幻面具那一举动,叶冉被提点,明白到当下身处梦境。

    既是梦境,那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了。

    特别是一场崩毁的梦境。

    梦境崩毁,秩序全无,虽仍身处梦中,但却已不全是梦。

    梦与现实相交,此时此刻这场梦,便成为了一场无主之梦。即是无主,那么谁都能成为那高高在上、造梦之人!

    叶冉身体抽长,玄黑长衣随风疯长,森白长鞭眨眼划开天地一道缺口!

    她一双细长眼眸睁开,美人临空,如阎王来到!

    “东夜,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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