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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缠丝绕(九)

    长安内外两个女人的博弈影响了数不清人的命运,但也有几个人不在棋局之中,比如说武安侯田蚡献上来的方士李少君。

    李少君是一个外表仙风道骨的骗子,说起大话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并且出手慷慨,眼睛很尖。他知道皇帝身边的很多人其实生活非常辛苦,不是谁都像韩嫣一样可以轻松拿到百万钱的赏赐,为了体面甚至还要举债度日。

    因此他用黄金收买他们,让那些人成为自己的内应。直到现在,皇帝似乎都还没有识破他的骗局。李少君看了看水鉴中的自己,那颗花白的头颅还稳稳长在脖子上,没像前朝的新垣平一样头身分离。

    这颗花白头颅是个好脑袋,年轻时很得女人的喜欢,他虽然没有钱,但还是凭着这个脑袋跟很多女人不清不楚。但是现在不行了,如果不真出一笔钱,或者好好耗费一番心力,没有那个女人愿意和他鬼混。

    他虽然老了,但还是喜欢在女人身边逗留。在那些金枝玉叶面前他像个巫医帮她们看病抓药,又像个倡优供她们嬉笑取乐。女人们不尊敬他,他也不计较,这一点上他和田蚡是一路人,好色到了极致,能忍耐的地方也就多了。

    这叫人想起皇帝对他的态度,皇帝对他的神迹总是一副坚信不疑的样子,但是对他完全谈不上尊敬。皇帝的仪仗队中有大量的侏儒倡优,李少君只不过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一个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是不会有尊严的,李少君本人就是个好例子,好在他并不在意这一切。他喜欢漂亮年轻的女人,皇帝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女人,因此他很喜欢在皇帝身边做事。

    他喝了点酒,酒液浑浊似乎没有完全发酵,于是他把酒全倒了,打算继续狩猎那只他看上的可怜猎物。那个姓王的宫女有一对甜蜜的酒窝和不太聪明的头脑,听说非常怕死,因此李少君打算吓唬她,让她屈服于自己。

    姓王的宫女颤抖着解开李少君的曲裾,曲裾是一种紧窄长到脚裸的衣服,能很好地修饰一个人的体型。她摸索着这件衣服,也趁机摸索着这衣服的主人,的的确确不年轻了,还有一股满是衰朽气息的臭味,但她必须面对这一切。

    神台上的太一神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如果他真有灵,他会看这个狭小的房间吗?他会降下灾厄惩罚他们吗?还是碍于李少君在人间施展的神通,故作不知?

    宫女倒在李少君的怀里,李少君衰老的身体渐渐热起来。李少君经常和贪欢好色的达官显贵说一些和女人交接就能延年益寿的鬼话,但他自己却并不信。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粉白色的躯体像一匹锦缎那样横在他眼前,只觉得有一股邪火在体内烧。

    他对这个被他诱骗的年轻女子充满了邪念,“把门守住。”他嘱咐这个女人,看着她扭动她梨一样丰满的躯体锁门,在“咔哒”一声后,李少君感到他失去的青春重新回到他这具快要老死的身体中。

    “在享用完她后,我就丢了她。”李少君一面打算在不远的将来把这个姓王的小宫女打发到某个偏僻的宫殿去,一面用最原始的目光盯着她,恨不能将她活吃了。

    他对这个女人如此狂热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太像个女人,偏偏脸孔却是一派纯然的天真。她笑起来是如此羞涩,裸露在外的□□却像即将开到衰败的花朵,已经完全成熟,再不采摘就陷入无花开采的窘境。

    “您快停下吧……我害怕……”宫女流着泪说,“事情一旦被发觉,我就死定了。”

    “一切跟着我的指示做,如果你不听,那你的病就永远好不了了。”李少君继续恐吓这个无知的少女,女孩儿果然被吓住了,她面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去,“我不想死,我都听您的。”

    “古往今来谈论此道的经书简直数不胜数,《合阴阳》、《十问》、《天下至道谈》与帛书《养生方》、《杂疗方》,都说此术可使人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你听说过传说中的玄女吗?她向黄帝传授此道,接引他成仙入道。‘能知其道,乐而且强,寿即增延,色如华英’,阴阳相接之后男女双方非但不损身伤体,甚至在享乐后还能保持容貌不改,永葆青春,因此我向你传授的此道也称作容成道。”

    李少君命令这位天真无垢的少女在他面前跪下,“你既然想活,过无病无痛的日子,那你就得好好向我学习此道。容成道教义讲究心诚则灵。你在这过程中不能出声、不能动作,事后更不能像任何人说起,更不能有任何后悔怨恨的言行,否则前功尽弃,你也就离死不远。”

    少女肩膀一抖,她身后的窗户掠过一大群不吉祥的乌鸦,发出可怖的吵闹声。她惨白的脸色昭示她并不平静的内心,可李少君却等不了了,他像一只恶虎扑向他早就想好了的可怜羊羔。

    少女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又想起教义,生生按捺下去。她脸上全是泪水,一双藕臂挥舞着也不知是想干什么,最后只是死死抓住屋梁处垂下来的帷幔。

    成群结队的乌鸦落在树上,千千百百对黑眼睛看向窗内。它们尖利的爪子似乎都绑了刀片,像斗鸡一样凌割着爪下枯树的枝干。枯树一副将死未死的样子,颤抖的样子看了让人想流泪。

    树或许还活着,还有着未尽的知觉,可是面对这泰山压顶一般的重量和一对对利爪,它却连最微弱的呻吟嘶鸣都发不出来,它颤抖着、躲避着、摇晃着,掉落干净叶子的枝干有气无力地摇摆着。

    它的生命也不知有没有终结,但快乐确实没有。谁能忍受这种无法反抗又无法逃避的生活呢?有的人比树强一千一万倍,有手有脚但没有智慧,于是也只好被磋磨拿捏。

    乌鸦用它黝黑的眼睛看向窗户内的世界,那是它完全不懂的世界,禽兽确实没有智慧,但它们也没有欺骗同类的险恶用心。

    刘彻打开这扇吱呀乱响的门,鸦群受到惊吓,四散飞走了。刘彻没看到他背后乌云一般飞掠而去的鸦群,没看到看似圣洁其实什么也做不了的太一神,也没看见惊慌失措的李少君和受辱的宫女。

    当然,怀揣心事的韩说也没看见室内肮脏的一切,他要面对多疑的皇帝,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其他人,但是再过一会儿他就得和皇帝一起面对这一切了。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谁不能被一个词轻易概括。对于像刘彻这样始终无法与命运自洽的人来说,他的青春还没开始,冒险的旅程就宣告结束,稍微行差踏错,那么他取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心灵深处的坎坷需要安抚,因此他身边总是带着方士为他祈福,但是韩说对此总是半信半疑——刘彻是一个聪明人,没道理被方士骗到现在还不醒悟。

    文帝时的新垣平,还有更早些始皇帝时的卢生、徐福,那些方士能说的话千奇百怪,但能做的事却少得可怜,不外乎东海求仙、淬炼金丹这几样。

    李少君为刘彻炼了这么长时间的金丹,刘彻就算是个傻子也从他的金丹中看出他是个神棍骗子,但他到现在都还没表露出任何怀疑,这让韩说寝食难安。

    他没忘了自己哥哥之前和皇后密谋了什么,也不会忘记刘彻是一个怎样的人。卫青对刘彻的评价是对的,他是一个不把人当人的独夫民贼,只希望别人做他的提线木偶,更糟糕的是他有任性的权力。

    现在轮到韩说单独面对他了。

    楚国是一个有着云梦泽的泽国,它曾经和吴越两国做邻居,在越国吞并吴国后,它又吞并了越国的土地。因此它祭祷的神灵不仅包括江、汉、雎、漳、大水、大川、汉女、湘君、湘夫人、大波、淮河、曲池、河伯、玄冥、罔两、水上、溺人等楚地的水神和水鬼,还有原本来自吴越之地的巫术巫鬼。

    汉高祖刘邦出生在魏国丰县,但他自认为是楚国沛县人。他在沛县开创后世基业,他的子孙也跟着他沉玉沉牲,祭祷东皇太一等楚地的神祇,并对巫术颇为敬畏。

    刘彻听从方士的建议为太一神准备了大量衣着鲜艳的美女,用蕙、兰、桂、椒以及椒浆祭祀这位同时代表东方和中央的太一神。可是现在只有用花椒制作的美酒,没有脚步轻盈的美人。

    韩说代替那些美人为太一神敬上花椒,刘彻见了发出一声笑:“你还是免了吧,太一神只喜欢漂亮巫女的花椒,你这样的赳赳武夫就算敬了,只怕他也不接受。”

    韩说听了不禁有些难为情,花椒在《诗经.椒聊》中是“硕大无朋”“硕大且笃”的雄健男子,在《周颂.载芟》中是周人祭祷时的祭品,但在更多时候其实用来祈祷子孙昌盛。皇后的寝宫用花椒涂满每一寸墙壁 ,甚至被称为椒房,其实就在暗喻多子。

    刘彻走向昏暗中的太一神,“或许皇后的寝宫不应该用花椒涂抹墙壁,因为汉朝之前的五个皇后都没有在椒房生育过儿女,她们简直像被诅咒了一样。高后吕雉,惠后张嫣,文帝窦后,我父亲的薄皇后乃至是我母亲,她们一入主椒房殿,就不再生育孩子。”

    刘彻在黑暗中打了个冷战,“或许阿娇也要步她们的后尘。”

    女人手握花椒意味着她希望能多多为丈夫生育儿女,

    《东门之枌》中就感叹: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传说中不可一世的东皇太一看见那些手握花椒的妙龄少女会发出衷心的笑声,可是居住在椒房殿的皇后至今没有好消息。

    “她花了我九千万钱,没给我哪怕一个好脸色,更没给我一个好消息。”刘彻说道。

    “或许问题不在您上身,也不在皇后身上——”而是你们两个见面太少了。韩说及时住了口,刘彻一直以来都在逃避阿娇,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实。

    “韩说,你跟了我多少年?”刘彻问道。

    “您四岁为胶东王时,我和哥哥就跟随左右了。”

    “你侍奉我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我的心腹。”刘彻猛地抓住韩说的手腕,把住他的脉搏,“你哥哥和皇后暗通曲款,是谁帮他们传的消息?”

    惊慌失措之间韩说根本来不及掩饰,脱口而出道:“李少君!”

    厚重的帷幔里登时传出少女的尖叫,“大人你快放开我!我快疼死啦!”

    李少君将这个一无所知的女孩推到前面的地毯上,自己却一溜烟跑走。有着粉白色肌肤的女子以最耻辱的姿态在完全陌生的两个贵族男人面前袒露自己,脸涨得通红。

    刘彻连连冷笑:“他的胆子倒是够大,死到临头还想跑。韩说,今夜就是你为你自己,也为你哥哥戴罪立功的好日子。如果你不能把他的脑袋提来见我,那你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李少君跑得气喘吁吁,他无头苍蝇似的跑进一间他自己也说不出主人名字的宫室,随后将自己埋进无处不在的帷幔中。他想要找自己的老主顾田蚡,但又害怕自己死在他手里。他年纪不轻了,但还是喜欢活着,不想死,于是他逃进说不上熟悉的宫殿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弹箜篌的女子踞坐在比她高半头的箜篌之下,穿着一袭十分明艳的红色衣裙,正慢悠悠弹奏蜀地司马相如的名曲《凤求凰》。

    她用手梳了梳自己乌云般的秀发,“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风吹起轻薄的帷幕,李少君认出了她,她是皇帝新任的宠妃卫子夫。

    就在这个时候,卫子夫也抬起眼帘,看见了无处容身的李少君。

    “别喊!”李少君像一头恶虎扑向卫子夫,卫子夫也毫不示弱。她生得柔弱天真,解起箜篌弦却快如闪电,一个闪身就把箜篌弦套在李少君的脖子上。

    挣扎之间天地都翻了个个儿,原本明亮的灯台也被颓然到底。

    灯台上迤逦如山的灯花瞬间熄灭,它们在眨眼之间坠地,像流星一样点燃了地毯和垂地的帷幕。银线绣的并蒂百合被窜上来的火舌烧灭了泰半,宫室内麝香、玫瑰等香料也因为急剧升高的温度而散发出一股股浓烈到几乎恶臭的气息。

    用不了多久这股大火就会蔓延到屋梁乃至瓦当,将桂木制成的门、桃木做成的桌、象牙雕成的筷子全部吞噬。卫子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浓烟中挣扎多久,她像一个气喘吁吁的病人,紧拉着那根随时就要绷断的琴弦。

    被箜篌弦死死勒住的李少君犹做困兽之斗,“该死的,”卫子夫想,“他绝没有他说的那么老,最多五十,这个恶棍!”

    这根箜篌弦没有卫子夫期待的那样坚韧,它来自蜀地司马相如的馈赠,司马相如在潦倒不得志时凭借一把名叫绿绮的琴和那首名为《凤求凰》的琴曲一举征服了年少的卓文君,可惜的时这根箜篌弦显然没有绿绮的好运,它直接断在卫子夫的手心里。

    李少君在箜篌弦断裂后明显出现了迟疑,他并不想杀卫子夫,不仅仅因为卫子夫是个女人,更因为他知道卫子夫是后宫中唯一怀有身孕的妃嫔。他想活命,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刘彻。

    卫子夫不知道李少君的心思,她趁机从桌子上摸索到一把鎏金的青铜刀,这是婢女平常用来切瓜用的。

    这是卫子夫第一次拿刀,她这辈子拿过很多乐器,有鼓、瑟、琴还有钟,但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拿刀。当刀刃穿透李少君的胸膛,卫子夫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她发烫的手指触碰到布料下不再光滑的皮肤,心砰砰乱跳,头脑一片混乱,完全感知不到丝绸和皮肤的差异,只觉得二者都是同样丝滑黏腻。

    曾经灵巧无比的手指变得空前沉重,迟钝得像在寒冬腊月冻了半年,分不清软硬冷热,有型的皮肉骨头和流淌的热血在她手指间都失去了意义。

    李少君的呻吟痛呼声在此期间也轻了,前不久他还在辱骂卫子夫一家都是娼妓,现在他变成一具不喘气的尸体。

    卫子夫模模糊糊知道发生了大事,可是直到眼前的□□倒下,她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大火吞噬她之前她捂着疼痛的小腹逃出火场,她前不久僵硬的手指现在开始不规律的抽搐。

    这根手指在刚刚做了什么?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她是在虚空还是在真实的世界呢?她也分不清。她的裙子和袖子都湿了,部分被大火烤干的衣料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这全是李少君刚刚溅到她身上的血,还有她未出世孩子的血。

    她的侍女发现了她,把她推到温暖的篝火边,她们抱着她哭。“她们在哭什么呢?”,卫子夫想,可是她心里没有答案。当她看见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神瓦当“哐当”落进火场时,卫子夫这才像醒了一样痛哭起来。

    神灵没有庇佑她,她的孩子在搏斗中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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