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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缠丝绕(十六)

    “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张汤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全长安城最传奇的男子,借着姐姐的裙带一飞冲天。

    “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做,我只要您坚守您的职责。”卫青看到纸鸢飞过天空,挂到高墙上,“您和纸鸢都希望飞到天上去,但是您要知道没有好风就只能跌到水沟。”

    “能告诉我风是东南风还是西南风吗?”张汤探着身子问。

    “这有区别吗?”卫青哂笑,他的眼睛像两汪寒潭,粼粼出森然之气,只一会儿就又变得平和。“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太阳,太阳下哪怕多出一块儿云彩都不对。东风西风如何刮,都不能盖过太阳的光。”

    卫青从容下了马车,面朝张汤,“您会是一把好刀吗?”

    张汤背脊掉下冷汗,田蚡窦婴还有淮南王刘安的名字像打开的书出现在他脑海。这天下太小了,只能有一个主人,外戚和宗室都碍着刘彻的眼。面对着卫青,张汤只是撇了撇嘴角,“我已经不是个好人了,怎么能连刀都做不了?”

    当卫青下车后张汤嗅到属于草叶的清苦气息,金光顺着幽幽松柏投下青绿色的光影。明明世界是油绿色,张汤却从自己张开的手上看到淋漓鲜血。和煦的春光穿帘而入,带来

    他不能拒绝春日气息,于是张汤一把扯开马车上的车帘,顾不上这把帘子是自己之前一年俸禄也买不起的珍品,迎着风大笑起来。

    阿娇的世界一直跟着星河下坠,她恍恍惚惚中跟着长空中的几颗星子一起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明月带着群星一起掉进西边的云梦泽,她也终于失去了知觉。

    在这里时间被吞没,黑暗没有尽头。阿娇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又要沿着泥沼往哪里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此流浪。

    在这里长空没有规则的图形,会跟着大雁飞鹤一起下坠,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阿娇在梦中惊骇地看到自己所享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正当她恐慌不已时她听到楚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快醒来吧,如果你能及时睁开眼睛,那你还可以再看你外祖母最后一眼。”

    阿娇的眼睫毛抖动了两下,就像柔弱的蝴蝶在暴风雨前夕扑扇了两下翅膀。

    当长乐宫上高挂的金乌跃出西海之滨灰蓝色的海面,用一簇簇紫红色的火焰燃出小半轮清晰的天幕,阿娇看到原本暗淡的长空幻化为耀眼的白昼。春日的一切都随着千万道鲜艳朝霞的覆盖而活起来,无论是纷纷扬扬的花树,还是浩渺澄澈的碧波,都像一匹无际的锦缎丝绸被断断续续撑开,呈露出明媚的风情。

    来来往往的宫人神思不属穿梭于宫廷当中。熟悉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人都知道,这里从没有平淡的行人,只有故作冷静的看客。

    “结束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喟叹,“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窦漪房这八十余年风风雨雨是怎样度过,她的□□和权势之火全都要在这一天内熄灭结束了。在长安城没有谁是永恒的主宰,只有难分难明的夜色一成不改,亘古不变。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窦漪房摸索着床榻上悬挂的香囊,却扑了一个空,这时她才醒悟过来她早就失明多年。阿娇抓住外祖母的手,坐到她的身边。

    从阿娇的角度看过去,女医、侍中、黄门只有弯曲的脊梁骨没有坦然的脸,而那些生活在太皇太后羽翼下的人则是另外几张面孔。

    阿娇首先看到陈乐君的脸,陈乐君一生的不幸由太皇太后开始,却不会因为她的死亡终结。阿娇寻不到陈乐君的脸,只看到她的背影,朦胧在帘柩屏帷之中。

    阿娇随后看到了母亲馆陶公主,她悲痛地说不出一句话,已经哭晕了三次。刘彻安抚着馆陶,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阿娇最后看到了外祖母的脸,窦漪房睁着早就失明的眼睛,喃喃自语些什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临终的老人在襁褓中时也曾有过清澈无邪的目光。她烂光了的牙齿,也曾如珍珠闪烁出光彩。

    “春天总是很让人留恋的,”窦漪房握着阿娇的手,断断续续和阿娇说着话,“桃李花轻柔带雨倒映出一江春水,飞鸟随风而去偶尔乱序落单,还有棋盘上散落着棋子,读书人掩卷一笑。当然,初夏和初秋也很美,可惜我现如今都看不见了。”

    阿娇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窦漪房手背,现如今的长乐宫已经没有窦太皇太后,只有行将就木的八十老妪窦漪房,平静地和外孙女告别。五十年前窦漪房是皇后,五十年后陈阿娇是皇后,这两位皇后对望时一个目光清亮,另一个眼神浑浊。

    “阿娇,我曾经和你一样年轻,和你一样怀揣不切实际的美梦。我十二三岁时曾在初夏偶遇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女,她怀抱中拿着一本书,书上有一对弹琴的少年男女。”窦漪房和阿娇说起往事,“我当时看着上书面零星几个字和画上去的那对玉人儿,生起一种极其固执的念头——我非得看到那本书不可!我那时青春少艾,却模模糊糊地明白那种陌生感情了,父母兄弟不会说给我听,那本书里却有我的答案。”

    对于那本书的样子窦漪房曾经铭记在心,一丝一扣一厘一寸都不含糊,但随着岁月的流逝,窦漪房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上面的字句,只隐约记得有一个光芒万丈的男子和一个自卑如青苔的少女。“直到今日我都没有找到那本书,因为我什么都记得,唯独没有记书名。”窦漪房说:“但这是一桩好事,因为从没拿到手,我也就忘不了。”

    外祖母最后拍了拍阿娇的手背,阿娇明白了外祖母的意思。窦漪房觉得阿娇对刘彻的爱就像她对那本书的追逐一样,本质上是一种自欺欺人。一本太皇太后终其一生不能得到的书不太可能是奇书,一个让阿娇魂牵梦萦的男子也未必值得她伤心到如今。

    “我知道的,”阿娇感觉到太皇太后的手逐渐变冷,即使金轮将灿烂的光洒满每一个角落仍然暖不回来,“可我停止不了对爱追逐。”

    人很容易被年少时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不是因为擦肩错过的有多好,而是因为幻梦作为宝刀能将其雕琢成你爱的模样。彩虹若是落了地,美梦要是成真,那它也就不值得人眷恋了。

    当太皇太后的死讯像尘埃一定落在中原时,卫青看到刘彻独自一人素服站在宫城之上眺望远近楼台,宫城下来来往往的宫人皆啼眉愁妆,心事难平。刘彻指着其中一个女人对卫青说:“你猜猜她是谁?”

    刘彻指着的女子有着春山眉黛和与美玉争辉的容颜,闲愁凝聚在眉峰,像一缕青烟刚下飞云。她一定是个尽日颦蹙的女子,能把一方锦帕哭出千万点啼痕。刘彻青睐的女人没有重样的,卫青很轻易地认出她是谁:“是李姬。”

    “你说的很对,你觉得她美吗?”

    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不仅仅是因为各花入各眼,更因为李姬并不是刘彻中意的那个人。作为宫斗角逐游戏中的失败者,李姬连旁观者的怜悯都很难得到。刘彻看穿了卫青的所思所想,“很多人都奇怪为什么我不喜欢盖姬和李姬,但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爱怜不是贪图美貌就能生出的,桃李夭夭尚且有人弃之不顾,更何况人没有花艳。”

    “那您会因为什么爱上一个人?”

    刘彻道:“我原本知道答案的,但是你一问我就又糊涂了。”卫青听到后忽然有些想笑,卫子夫最痛心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歌喉和美貌,皇后最伤心的其实是自己的出身,因为刘彻最爱她们的身外之物。没想到就连这些少得可怜的外物,其实刘彻都不屑一顾。

    卫青有些庆幸,陈皇后还没沦落到靠贤惠讨好皇帝的境地,卫子夫也没变得坚强。一个女人如果真的全无退路,那就只能靠贤惠和坚强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

    刘彻带着卫青走下台阶,被抛下的宫城巍峨如巨人,“你知道我要丢下什么吗?”

    刘彻不等卫青回答,自言自语道:“我要抛下一个时代,还要抛下那个旧时代的所有人,即使我知道我早也不会遇到和她一样的人。”

    软弱、悲伤和无力就像影子,深夜睡在人的脚边,晴天缠在身后。只有生命有那么一点点空隙,它就无孔不入。卫青沉默地送走刘彻,刘彻走时背影像往日一样轻快,身后有松涛如海,风声如歌。

    卫青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第一次看宫城的感受,他曾经守候这座紫宫,隔江隔水隔着茫茫人海遥盼城楼上走过的那个女子。她不是所有后妃中最美的那一个,但一日寻不到她的背影,卫青就辗转难眠。如果他不在一个女奴的腹中生出,而天生就是一个万户侯,那他比刘彻更适合做阿娇的丈夫。

    往事像烟一样遮住卫青的心和眼,鼓瑟声慢慢悠悠从南传到北就像陈阿娇的叹息声,卫青从没有回应过她的叹息,阿娇在深夜点起的烛火也不为卫青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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