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高人

    从皇后的合谷穴拔出最后一根金针,梅清若高兴道:“皇后娘娘的身体已大有起色,再过半月,就能完全康复了。”

    对于他喜悦的禀报,皇后也觉快慰,不由亲切笑道:“梅大夫,这半个月多亏你细心为本宫诊疗了。”

    梅清若见皇后神情欢喜,掂量了一下皇后的病情,遂躬身行礼后,谦辞道:“娘娘莫如此说,能为娘娘治病是草民的福分。倒是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关心娘娘的病。”

    皇后见他说得似有深意,遂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哦……是谁?

    “是……诚亲王。”

    “本宫只知你是怡亲王举荐进宫的,却不知你也认得诚亲王。”

    虽只是淡淡的一句,但梅清若已经感到了这话的重量,不由抬头禀告道,“娘娘也许会觉得,草民此时提起诚亲王很突兀。但是娘娘不知,其实早在怡亲王的门人在找到草民前,诚亲王的下属已经找到草民,草民那时就已经答应入宫为娘娘诊治。”

    皇后听后,脸色未变,还是淡淡笑道,“那你当初为何不直接禀告皇上,而要拖到如今才告诉本宫呢?”

    梅清若对此质疑无丝毫异色,还是一脸坦然地答道,“草民在怡亲王的门人找到草民时,就已经告知了事情的全部原委。后来到京后,怡亲王召见了草民,除了嘱咐草民要为娘娘尽力诊治外,还特意嘱咐草民不要提起诚亲王的事情。”

    皇后依然带着浅笑追问道,“那你为何不按照怡亲王的嘱咐,今日又提起此事?”

    对于皇后的询问,梅清若更为慎重地答道,“之前不提此事,是因为怡亲王告知,此事恐惹皇上心烦,也怕让娘娘牵动情绪伤了身子。但如今,娘娘身体已经大有好转。草民今日特意提起此事,是因为草民觉得应该让娘娘知道故人的一片心思。且如今诚亲王的身体已经不太好,可皇上却因为……八爷九爷的事情还对王爷诸多盘查,所以草民觉得……应该将……此事……告诉娘…娘……”

    对着皇后清澈了然的眸子,梅清若不由低下头回禀。

    听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皇后直接询问道,“你认为本宫应该为诚亲王求情,是吗?”

    梅清若没有抬起头,但声音依然清晰道,“草民不敢断言皇后娘娘是否该求情,草民只是认为该让娘娘知道故人的一片情意。草民进宫前,诚亲王的嫡王妃找过草民,说了一些旧事给草民听,草民因为被这份深情感动,所以才将此事禀告娘娘。”

    “你可明白,知道太多宫内纠葛不是好事,有可能还会为你带来灾祸。此事你该听怡亲王的话,保持缄默。”

    虽然皇后的语气仍然温和,但言辞中的警告梅清若并非不懂,对此他也坦然答道,“是,草民知罪了。可是……草民还是觉得草民没有……说错。”

    “有罪无错,确实是挺有意思的说法。梅大夫,你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这话分明是警惕之语,但是却又听出了几分笑意,于是梅清若不由抬头辩驳道,“娘娘,我……”

    “本宫愿意相信你是好意,但是太多的人需要利用你这份好意了。梅大夫,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情,因为我的身体虚弱,皇上怕我忧心,不愿让我过问,而我也不愿意过问。至于旧事故人,他们的情分我记着。但有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我想梅大夫若再有机会见着故人,就替本宫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恪守臣子之道,必能保得安乐太平。”

    “娘娘……”

    见梅若清还要说什么,皇后却预先打断道:“你跪安吧。”

    “是,草民遵旨。”

    梅清若才离开不久,皇上便到了。

    慕雪见着他自然欢喜,可发觉坐在自己身旁的他脸色不好,不由拉着他的手臂打趣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得皇上不快了?”

    秦真还是一脸气怒,并不说话。

    慕雪却不以为意,还是笑着调侃道:“这知道的人都以为皇上体恤我,一下了朝就来看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欠了皇上的银子,皇上这会儿急急地跑来是来向我收债的呢!看皇上今日这脸色,怕不是朝上又有什么让皇上不快的事情了吧。皇上若真放不下,就先处置了,再来看臣妾。若是想抱怨怕没人听,臣妾倒是愿意一听。如今我的身子已好多了,皇上不必担忧我牵动情绪伤了身子。今日梅清若告知,我的身子再有半月就能大好了。到那时,就再不用让你担忧了,我也不必日日吃那苦苦的药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喜事?是不是值得夫君为妾身展颜一笑啊?”

    秦真虽未露笑颜,但望着她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抚着她已渐褪病容的小脸,心中安慰不少,但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气嘟嘟地说道,“要不是看在这梅清若医术高明,还用得着他为你治病,而他为你诊病一向还算用心谨慎,和旭儿又有几分渊源的份上,朕今日断不会轻饶了他!”

    皇后听这话音儿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方才说的话,皇上都知道了?”

    “朕在门外都听得真真的呢!”

    慕雪可以想见方才是个什么情形了,也能理解秦真心里的气恼,不由劝慰道,“今日是梅清若突兀了,我已经驳了他,顺道也提醒他不可再犯了。但皇上也应该知道,梅清若本是一个心地单纯的孩子。若不是受了别人的重托,而那人又极会说话,必定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梅清若也不至于如此。我虽未闻得,但也可以猜出雅阁会说些什么,而三王爷的痴情……梅清若听了那些,如今会为诚亲王如此说话,其实也是人之常情罢了。皇上就莫要怪罪他了。”

    “嗯。”见秦真淡淡应道,似是表示赞同,脸色也比方才缓和了些,慕雪不由带着笑意依偎在他怀里。

    秦真揽着她,想着她的病体即日将要痊愈,心中的喜悦不由升腾了起来。

    本来慕雪不想提的,但基于三王爷从前对自己的维护,还有感动他对简氏的一片痴情,慕雪对他是极有好感的。望着此刻秦真眉梢已有了喜色,遂不由劝道:“虽然我驳了梅清若,但如果可以,请皇上不要太为难了诚亲王才好。”

    “你倒是记挂他,也不枉费他待你的一片心!‘三王爷的痴情’,你方才说得真好!”

    “这是怎么了吗?那些陈年旧事,难道你还放在心上?”慕雪推了推身旁正醋意横生,一脸忿然的男人。

    只听他冷冷一哼,“就怕我忘了,有人还惦着!”

    “谁?”慕雪问得无辜极了。

    秦真不悦得横她一眼,“你心里清楚。”

    慕雪含笑答道:“我不清楚,反正如今念念不忘的人不是我!”

    见她撇得如此干净,秦真心上更添愤懑,“那你方才还为他求情!”

    “他?哪个他?”

    见她还在装傻,秦真怒瞪她一眼,“你说呢?”

    慕雪轻点脑袋,一副刚刚恍然大悟的摸样,“哦,你是说诚亲王秦至吗?这又怎么了?多年不见,之前听得梅清若提起他的处境,我心有不忍,遂顺便和你提了一句,这也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方才我在外面就听得那梅清若说得极动情,可见得他对你……”

    慕雪叹气打断道,“唉……你这话说得就不公平了!是梅清若说得动情,是‘他’还没有完全忘了过去的事,是你偷听了这些话才着恼的,与我何干?你干嘛冲我发火,给我脸子看?”

    秦真听她如此辩驳,更添不快,“你要是忘了,干嘛这么关心‘他’的事情,还特意为‘他’求情?”

    见他如此介怀,慕雪不想再逗他了,遂笑着耐心解释道:“你瞧这梅清若的来历甚是有趣,居然就是旭儿的小师弟!旭儿曾因我的病写信给他师傅白眉道人,白眉道人也派了爱徒下山。而他的这位爱徒,因为生性贪玩,又爱行医济世,所以离开山门后,并未马不停蹄直奔京城,而是以玩乐的心情行路,沿途还不忘行医救人。就在这段不长的时间,不想名声鹤起。而这段期间又因这名声,竟然同时被诚亲王和怡亲王的门人寻到,他们还都先后要求他进京替我看病。于是,梅清若在众人的期待中进宫来替我看病了。在他一个人身上能发生这么多巧合,不能不说确实很有趣。我听了他的叙述,自然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虽然,为了不再让人利用他,我才驳了他的。可是对着你,我自然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所以,我如今顺道提起梅若清口里的那个‘故人’,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你说是吗?何况,我不止关心秦至的情况,对于秦时的事我也有兴趣,只是你不肯实言告之罢了。”

    秦真不说话,只是用鼻子气哼了一声。

    慕雪知道秦真介意那个人多年了,方才在外面听梅清若和自己谈起‘他’,怕是用尽全力才没有忍住进来打扰的。因方才忍了许久了,这会儿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过得去的,遂只好耐着性子让他释怀,“梅清若同我说,只要再过半个月我就能完全康复了,我心里高兴才同他多聊了几句。他会谈起诚亲王,我真的很意外。但你听见我是怎么回他的了。和你说起诚亲王的事,是因为我信任你,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任何避忌。而你小不小气,还为这么一件小插曲和我生气?我心里头,一直装的是谁,你难道这会儿还不明白?”

    秦真的手不由将她搂得更紧,但语气也还是不满得很,“朕当然明白。可朕不乐意他还大胆地偷偷觊觎着你,更不乐意见你心里头还记挂着他。”

    慕雪望着他的眼,嘟嘴轻道,“哪里是记挂?只是因人提起,顺道便说了。我本就对前朝的事情不感兴趣。如今你处置从前的八爷九爷,我自然明白为什么。而你打击诚亲王,我也猜得到是为了什么。毕竟秦至曾经受先皇隆宠曾开馆著书,在文官中极有声望,你是为了约束百官才如此做的。可是秦真,你要知道,三爷与八爷九爷毕竟不同。我不敢说,在那样一段他被皇考隆宠而储位又空虚的日子里,他真是一个淡泊名利、无丝毫夺嫡之心的人。但是,他的性情摆在那里。既然这场帝位之争,他已经输得明明白白了,那么即便他有什么遗憾懊恼,想他定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了。人的本质摆在那里了,不是吗?”

    “慧儿,你总是将人心想得太好。朕告诉你,明宣五十五年,秦至也曾让道士给他看过相,也曾因为道士说他有望而暗自欢喜。朕料定,他心里头肯定有过夺嫡之念,只是最后朕抢了先机,他才不得不俯首称臣。即使如今他有心放下,他身边的那些人也未必不撺掇他,朕不得不防。何况,他的那些门人,已有不少和老八老九勾搭在一起,朕看他也未必全然不知情。他的性情是怎样,本质是怎样,朕不那么关心。朕要的是江山一统,皇权不受丝毫威胁,你明白吗?”

    “臣妾自然是明白皇上的。皇上做任何决定,臣妾都愿意支持。臣妾和梅清若说的话,皇上也听到了。臣妾认为‘只要诚亲王恪守臣子之道,必能保得安乐太平’,皇上你说对吗?”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秦真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他坦言道,“朕虽然防他打击他,但只要他安分,朕不会要他的性命,也不会太过为难他的。毕竟,从前他待朕的情分和待你的情分,朕也一直记在心头。”

    “那臣妾就替他谢过陛下了。”

    秦真不悦地撇嘴,“朕给他的恩德,何须你谢?你是他的谁?”

    慕雪为他的小气好笑道,“我是他一直多有照顾的小妹妹,我就是在代一个曾待我好的兄长谢谢皇上。”

    秦真盯着她的眼,叮嘱道,“朕从此不许你再提他。你可是答应过朕,心里头要一直只装着朕一个人的。”

    慕雪看着他这小气模样,不禁莞尔一笑。故意欠了欠身子,模样虽貌似恭敬,但语调却满含戏谑道,“是,臣妾记下了。待臣妾身子大好了,一定好好报答皇上。”

    察觉到她眉眼含笑,话里别有深意,遂嘴角不由上勾,“如何报答?”

    见他双眼发亮,慕雪不由笑意更深,遂大方允道,“皇上想臣妾如何报答,臣妾自然就如何报答。总要让夫君满意称心,我才觉得安乐!”

    “朕要看你穿着那身特地为朕裁制的衣裳,再为朕惹火妖娆地舞一曲,然后朕要在浴池里好好地疼你,你说可好?”说着,还轻轻咬着她的耳垂调戏。

    “你真坏!”慕雪轻轻捶他。

    秦真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你从前不是同朕说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讨厌!”

    “你知不知道你娇羞的模样,最惹人怜爱。皇后如今这模样,就是存心在勾弄朕!”

    慕雪方要反驳,唇便被他夺了去。

    秦真将她抱在怀里万般怜爱,但也不得不克制着。只恐自己的欲念太甚,在她未痊愈前因情不自禁,再伤了她的凤体。

    慕雪一心回应着,心无旁骛。这自然而生地妩媚模样,让秦真爱不释手,他压抑着自己将唇移到她的肩颈处,轻轻唤着她的名儿,“慧儿……慧儿……”

    慕雪能感觉到他的刻意压抑,明白他的担忧,更心疼他的体谅,遂柔声要求道:“叫人家雪儿。”

    秦真知道这是她的名讳,也明白她为何这样要求,但他没有答允,“不,你永远是朕的慧儿!”

    见她眼中生出疑问,秦真轻轻说道:“朕不管过去未来,只知道我生生世世都要你做我的妻,这一世你便是我的慧儿,永远不能离开我的慧儿!”

    慕雪体察出他害怕失去自己的心意,便不再要求他喊她的现代名字了。本来名字只是符号,如果承认这个名字让他有了恐惧担忧,那么就无谓坚持了。她愿意生生世世都做他的妻子。这一世就让她当他的慧儿吧,他独一无二的慧儿!

    一个月后。

    秦真轻轻笑道,“你可是答应过,待你身子好了,要夜夜补偿对我的亏欠!”

    怎料她小嘴一撇,反驳道,“夜里,那说的也是晚上,如今午膳才用完,你就……”

    “我如何了?半个月前,梅清若就说你的身子已经痊愈。可我不放心,还要他好好调理。这又整整忍了半个月。如今,我见你身子日益强健,早已远甚当初,这才要你践约,将那日答应朕的事做到。”

    慕雪好笑地望着他,娇声说道,“人家也没赖你!今日我这衣裳也穿了,惹火的舞也跳了,浴池也下了,皇上还欲如何?”

    她的一嗔一喜,在秦真眼里皆是风情。而这眉目之间流转的都是情意,更是动人。望着她这动人的模样,怎能让他不爱?在用吻封缄她的小口前,一句爱语散溢在空气中,“朕只欲怜卿爱卿……到天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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