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时节,正值傍晚,天上的红霞自不远处散来,吞噬了半片天。

    即便天色将晚,白山镇的南街上,仍旧是有不少的居民往来,商贩叫卖,仆妇叫骂的声音纷杂交错,衬得街上十分热闹。

    温楚站在角落之中,手上拿着不少的符箓,有人从前头走过她就时不时地叫唤两声。

    她年纪不大,十六左右,穿着浅蓝色的粗布衣裳,道士服上头还打着大大小小不少补丁,再往下看,裤脚扎进了白袜里头,脚上蹬着一双青鞋,一副小道士打扮。

    “两文!两文!全场两文呐,求财运,求功名,求桃花......什么样式的符都有啊!”

    眼看人来来往往丝毫没有在她面前停留的样子,她便也收了嗓子往一旁靠着歇息了。

    她从今天早上就出来摆摊卖符箓,到了傍晚,满打满算也才卖出五张,就是吃饭也够呛。

    因着温楚年纪实在是太小,又是女流之辈,况她生得那副模样,又哪里像是什么道士。若非是她穿得实在是太过于破烂,不晓得人都以为是哪个官家小姐。

    怎么会有人去她那里买符箓呢。

    以往温老爹还在世的时候,温楚便跟在温老爹的屁股后面卖符箓。

    温老爹是个老道士,六十多的年岁,蓄着长长一串白胡子,再来道袍加身,俨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所以只要跟着温老爹在镇上走一圈,符箓很快就能卖完。

    可温老爹没能挨过冬天,在前两个月去世了。

    老道士死后,温楚就彻底成了个孤儿,日子也是更加凄惨,被人欺负不说,时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温楚的家不在镇上,在山脚下的村子里头,离这里又一段的距离。二月底的天,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天凉,眼看天色将晚,温楚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她也没甚好收拾的,东西都在她的手上拿着,揣到衣服里头直接走人就是了。

    方要走,就见到旁边卖烧饼大娘的儿子来找了大娘。

    那个儿子是副书生模样,愤愤坐到了大娘身边抱怨道:“娘,上回的那个道士就是个骗子,他分明说我是能过县试的,今个儿去看那榜上没我。骗了我五十文钱,如今我去寻他,他竟同我说是我发挥失常,否则定然是能过的。”

    那烧饼大娘听了也是气极,骂骂咧咧道:“我都说了让你莫要去算了,这些个都是骗人玩样,好了吧,白白被人骗了几十文钱!”

    这大娘说话之间,有意无意看向一旁的温楚,眼神十分之犀利,恍若温楚就是那个骗钱的道士一样。

    温楚似有所觉,唯恐一会这两人就要对她发难,转身要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大娘被骗了五十文钱气也是没处撒,刚好旁边有个现成的软柿子能捏,直接对她出言讥讽,“当真是世风日下,如今顶头的天子崇尚道教,倒是惯得什么阿猫阿狗都去学道,谁都能支个摊子出来卖符箓。小道士,婶子劝你姑娘家家的还是莫要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到时候惹上了什么晦气,怎么死得还不知道呢。”

    温楚虽身穿粗服,不修边幅将自己做个小道士模样,却还是难遮掩殊色容颜,或许是皮肤天生白皙的缘故,即便风吹日晒也依旧细皮白肉,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如水亮如星,若一汪清泉。

    这大娘说话实在尖酸刻薄,那书生才注意到了有个小道士在旁边,瞥到了她的脸后,不自觉有些面红,便拉了拉他母亲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大昭自开国以来就崇尚佛教,但因为本朝皇帝灵惠帝沉迷炼丹,喜道家文化,于是道教一时之间兴起,惹得不少人都去习道,可是大部分人学习道术也都不过是学个一知半解迎合时风,学的人多,但有真本事的却是寥寥无几。

    再加之这灵惠帝又是个不堪说的帝王,他这人实在是太过于昏庸,这一卷由他引起的习道浪潮,自然更加惹人厌恶。

    在众人眼中,像温楚这么点大年纪的学习道术,也无非是为了骗钱抑或是投机取巧,也无怪乎这大娘会说世风日下。

    温楚本不欲理会这大娘,可听到她说自己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之时,还是顿了脚步转身说道:“这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温楚的东西全是跟温老爹学来的,温老爹是个很好的道士,他教自己的东西也不是不三不四的东西。

    少女的声音听着已经带了几分冷意。

    但那大娘见她是个小姑娘却如何都不怕,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口不择言,“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这么大的年纪有手有脚,实在不行找个夫家嫁了就是,非要出来骗钱,真是脸都不要了。”

    这些人,你只要回她一句,她便能有千句百句能顶。

    温楚这属实是无妄之灾,她不过是在外头卖个符箓罢了,何就至于骗钱?

    然而温楚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唇角带了几分笑意,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只是这笑叫人看得人有些不寒而栗,那大娘见她如此心里也有些发毛,嘴上却还是骂道:“笑什么笑你!是个傻子不成?”

    温楚没有理会她,只是忽从袖口之中抽出了一张符箓,用食指与中指将它夹住,后莫名其妙做了一串手势,口中神神叨叨念着什么咒语,如此一番过后,将符箓猛地指向了大娘坐着的方向,末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大娘一眼,转身便跑掉了。

    温楚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待到大娘回过神来之时,发现温楚已经跑没了影。

    大娘回过神来,身子都僵硬了几分,她僵直转身看着书生儿子问道:“她......她方才莫不是给我下咒了......”

    她虽然不信道术,然而看着温楚这等举动心中怎么可能不害怕,看她方才那神戳戳的样子,倒真像是有几分本事。

    那书生回过了神来,吞咽下了口水,“不不不,她定然是在装神弄鬼,她瞧着这么年轻,哪里有道士的样子。”他像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这番话。

    然而即便如此,娘俩却还是被温楚这一番弄得惴惴不安,没一会就离开了此处。

    *

    待到温楚快要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的不像话了,天空之中繁星点点,今夜就连月亮也十分的圆,月光照得回家的小路也亮堂了几分。

    老道士和温楚是后搬来的,他们的家有些偏僻,旁边也无甚邻居,再拐过几条小路就能到家了。

    温楚想到方才那大娘,温老爹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怎可能教她下咒的东西,方才不过是故意吓唬他们一番罢了。

    但那大娘必将被自己方才的举动恶心得抓心挠肝,忧虑得不能安生。温楚思即此便越发觉得有趣,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

    路过一条河边,河水声音潺潺,在夜晚之中更显清冽,夜晚的温度果真降了几分,温楚拢了拢衣领,企图挡住刺骨的寒风,然而因衣服实在太薄,此举也是徒劳。

    河边有一棵百年榕树,榕树十分之大,墨绿色的枝叶苍翠欲滴,在月光下闪烁着若绸缎似的光泽,枝干更加壮硕,三人环抱也揽不住其腰身。

    温楚吸了吸被夜风吹得通红的鼻子,搓了搓手,加快了步程。

    然而路过这平日里头再熟悉不过的榕树之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夜晚有些黑,温楚险些以为自己看错。这硕大的榕树下头,莫不是倒着一个人不成?!

    呼啸的夜风,若恶狼嚎叫,此刻衬托周围的气氛越发瘆人。若非是她胆子大,这会早说不准拔腿就跑了。

    理智告诉她此刻就应该装作看不见那人,转头就走,但温楚却还是鬼使神差朝着那人走近了。

    走近,便能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还当真就如大晚上撞鬼了一样。

    并非是她夸张,那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于骇人。

    满地的鲜血,浸染了他身下的一片大地。

    这人身上的伤口不知凡几,臂膀上有刀剑划过的痕迹,深可见骨,不仅如此,就连身上也被人戳了几个血洞,此刻甚至还在汩汩留血,而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成了一件血衣,只依稀能从尚未被鲜血浸染的衣角认出,这本是一件白衣。

    血腥气息随风铺面而来,温楚视线上移,借着月光看清楚了他的脸,即便如此境地,满脸血污,也能看出他是个模样十分俊美的男子。

    只不过此刻面若白纸,似是冰雕雪筑,看不见丝毫血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咽了气。

    如此想着,温楚便想伸出手去试探一下他的鼻息,然而,与此同时,那受伤的男子在此刻睁开了眼来。

    宋喻生从下午的时候就倒在了这处,那个时候他还不如现在这般惨状,尚且还有些许的人气,然而因为一直倒在此处,无人相救,血越流越多,才越发没了生气。

    从下午到黑夜的这段时间,十分难熬,宋喻生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血一点点流尽,却也无能无力。

    这条小河干净清澈,平日里头也会有不少的妇女会来此处浣纱,况说这条路,不少的人都会经过,何至于倒了个这样的人都能没人发现。

    宋喻生来来往往见到不少人,然而所有人避他如蛇蝎,看他不是若见了鬼,就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不说是救,甚至还要骂上一句晦气。

    宋喻生能从那些人的毒杀之中逃出生天已是奇迹,可或许真是气数已尽,他没有一点力气能动,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他几乎快死,只在阖眼等待自己的死期。

    却在此刻,听到有人朝他走近。

    温楚见到宋喻生张开了眼,便知道人这是还活着了。

    两人视线相撞,温楚只见得宋喻生的眼神无悲无喜,恍若是一滩死水,带着冷沁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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