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曾说过氐人要在两百年内,找到新的地方迁徙,不然灵力溃散,大部分氐人都将失去生命。
可谁知两百年快到的时候,不止新地方一点消息没有,就连族长都病倒了。听说是积劳成疾,劳累过度所致。
隅朔明白族长心里的压力,可是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就有美好结局的。
他走到族长的病榻前,还是和他说了凌殊的建议。他以为族长起码会给出意见,或者直接决定去或不去,没想到族长只是把他拉到榻前坐下,慈祥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族长道:“隅朔啊,你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不让你干什么,你偏要干什么。明明所有人都学医,你却偏偏要习武。每次批评你,你都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我实在也是拿你没办法。”
隅朔尴尬地挠挠头,道:“族长,你虽然每次都说我,但从来没阻止过我呀,你还是不排斥我习武的吧?”
族长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不排斥?我不阻止你,只是觉得任何人都有喜欢任何事物的权利。”
“好吧。”隅朔孩子气得努努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你慢慢长大,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族长笑了笑,又道,“有分寸,知进退,最重要的是,你信念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动摇。”
“族长……”隅朔没有想到,族长居然会夸他,要知道,平时他可是族里最不听话的代表。
族长握住他的手,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似的,长长吁了一口气,道:“隅朔,你愿不愿意担负起氐人族的未来?”
隅朔一惊,忙辩驳道:“我……我不行,我……”
“我明白,突然之间让你承担这一切,你会害怕做不好。其实当初我接任族长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氐人的罪人。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世间那么多是是非非,哪有那么多对和错。”
隅朔咬着唇,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这不是一个小责任,这是需要一生去守护的使命。他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我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想。”
隅朔低着头,走出了族长的房间。
当他刚跨出门栏,带上门的时候,屋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他透过花窗看进去,族长正弯着身子,一边咳嗽,一边捶胸,他手上那张捂嘴的帕子已经沾满了血水。
隅朔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大步离开。
第二天,隅朔比往常起得更早。因为担心族长的身体,一大早他就来到族长的屋外。这时,族长夫人正端了一碗汤药,迎面走来。
隅朔对着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屋内,夫人心领神会地笑笑,将手里的汤药递给他。
推门而入后,隅朔并没有在床上看到族长。他环视一周,发现族长正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放下汤药,随手拿起案上的书翻了翻。都是些讲述天界地貌和神族阶级政权的书,原来族长也在考虑迁徙去天界的事。
其中,泛着点点霉斑的兽皮卷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一看,字迹虽然已经有点模糊,但不影响阅读。这卷兽皮上写的是氐人族首领和神魔两族共同签订的一份协议。
协议大致内容写着:氐人族居于凡界,不参与神魔两族纷争,保持中立。氐人作为杏林世族,医者仁心,三界中,无论是神魔人,还是妖怪兽,氐人都将全力以赴进行救治。同时,任何一方对氐人做出任何一种伤害行为,另一方便可认为其有对抗之心,即可筹集兵力,择日出军。
隅朔惊奇于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份协议出现?这不就是给氐人找了两个互相监督的保镖吗?而且还是神魔两族的天君魔君同时同意的,当时的氐人首领是怎么做到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族长醒了。
他看到隅朔,先是慈祥地笑了笑。
隅朔连忙递上汤药,道:“族长,你昨夜没有睡吗?”
族长看了看汤药,皱起了眉头,然后一口饮下。喝完后,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他一顿,看到案上的兽皮卷,然后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份协议存在?”
隅朔点头,像孩子听故事一般,拉了一把椅子,在族长对面坐下。
族长叹了口气,说道:“十万多年前,神魔两族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这场战役足足打了百年之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神魔两族皆受到了重创,可他们还不愿停歇,誓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才肯罢休。”
“当时的天君魔君也都受了重伤,他们都派人来请氐人去给他们治伤。首领知道经过此战,神魔两族绝不会只有上位者才需要治疗,所以他与他夫人各组织了一批氐人,分别去了天界和地界,医治上位者之余,也给受伤的士兵进行了疗愈。有些伤势渐好的将领还想复上,也都被劝阻了下来。”
“神魔两族的天君魔君对氐人有感恩之心,可若下令停止战役,又拉不下脸。最后还是氐人首领牵线搭桥,在凡间找了一处地方,让两族达成了初步停战协议。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的首领让神魔两族心甘情愿签下了这份协议。”
隅朔道:“神魔两族都知道这份协议的存在吧?”
族长点头,“应该是知道的。虽然这份协议签订时的情况和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这份协议多多少少也会让神魔两族有所顾忌。”
“所以……”隅朔似乎明白族长想要说的意思。
“所以,一旦我们真的去了天界,这份协议也就不作数了,我们氐人不再是中立。本来牵制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隅朔陷入了深思。
凡界已经没有氐人生存的条件了,如果他们依旧在水境待着,等水境灵力匮乏的那一天,氐人族的孩子老人会先活不下去,氐人族也会渐渐走向灭亡。
如果他们去了天界,虽然他们可能失去自我,要听神族行事,但起码他们可以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无论如何,他们总有一天会为自己而活。
“族长,你决定了吗?”隅朔问。
族长轻笑,道:“你觉得呢?”
隅朔道:“我想……去天界。”
族长笑容更大了,又道:“昨天和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隅朔知道,他指的是接任族长的事,可是此时他却有其他的想法。“族长,你那么急地找接班人,是因为你想去天界和他们谈判吧?”
神族傲慢不可一世,与他们商议,想要折冲樽俎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此番天界之行,安全与否还是个未知之数,不知神族会提出什么要求,更不知魔族会作何反应。如果是族长自己去,他是真的有点不放心。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隅朔抿了抿唇,道:“我去吧。”
“你?”
隅朔点头,“既是天界三皇子凌殊邀请的,他们自然会给我面子。况且他们都说我武力超群,自保是不成问题的。”
“你可知道,此次前去福祸未知,你可能会受尽委屈。一旦失败,族人们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骂你是罪人,被世人唾骂。隅朔……你能承受吗?”
说“能”肯定是骗人的,这世间,有谁被最亲最爱的人谩骂,还会无动于衷的?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隅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可以的。”
*
天界。乾坤境。
凌殊带着隅朔走过长长的辇道。
这条辇道是由琉璃构成的,色泽绚烂,流光溢彩,彩绘与祥云相交呼应,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辇道外点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郁郁葱葱,煞是好看。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天宫,就像山一样,层峦叠起,连绵不绝。
隅朔心想,神仙待的地方果然就是不一样,不仅房子多,还造得好看,最重要的是,这些建筑堆在一起不见拥挤,只觉得雄伟壮观。
走进正殿,天界的诸神们分别站在大殿两侧,他们看到隅朔,一一投来注目礼,站在后排的小神们,有些还在窃窃私语。
天君就坐在首座,面露威严,看上去不苟言笑,隅朔只瞄了一下,就马上垂下眼眸。
那宝座后的屏风,金灿灿地直晃人眼。
隅朔面不改色亦步亦趋地跟着凌殊走着,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猛烈的心跳,就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隅朔不禁自嘲道:他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凌殊像是察觉到他的紧张,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不用怕。”
凌殊的话就像魔咒,莫名就平复了他狂跳的心。
两人站定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只听到凌殊说道:“父君,氐人族已答应迁居天界,这位便是氐人的少年英雄隅朔。”
首座传来天君爽朗的笑声,“早听闻氐人族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就是你啊!”
隅朔还来不及说话,人群中就冒出来一个人,这人他认识,正是女魃。
只见她对着隅朔甜甜一笑,对天君作揖道:“父君,他的能耐我可是见识过的,我都不是他对手。如若氐人真的能迁居天界,那我神族武力大增啊,若那些魔族还敢行不义之事,我们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凌殊说,女魃前阵子已被封为上将军。这个称号之前都是由神族的战神担任。
每次战役过后,天君都会论功行赏,杀敌最多者就会被封为“战神”,可以说女魃离战□□号又近了一步。
隅朔实在想不通,娇娇弱弱的姑娘家,为何拼了命地要当战神?
天君道:“连你都不是对手吗?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女魃着急地上前两步,道:“父君,我真的没有骗你。如果……如果你要我将上将军之职让给隅朔,我也是愿意的。”
天君板下脸,可怒气并未到达眼底。“胡闹!我天界的上将军是谁都可以当的?”
女魃低下头,咬着唇嗫嚅几句。隅朔也不知道她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
天君看了看他们俩,心中似乎已有盘算,“隅朔公子是第一次来天界,凌殊、女魃,你们带他去参观一下,也让他熟悉一下天界的环境。隅朔公子啊,你呢,就在天界多住几天,这迁居天界的事,我们找个时间慢慢详谈。”
隅朔作揖拜谢道:“一切听从天君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