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一脚踏进门,大嗓门道:“你若想昧下,便随我去找里正,哪怕到了里正面前,我也有理!”
齐舒月定睛一看,这不是她那好吃懒做的大伯又是谁!
她面上闪过狡黠,大伯,本打算晚点找你算账,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
被点到的里正率先问:“齐大,你有何事要我一辨?”
里正如何也在!
齐大步子一顿,大感不妙,他堆起笑脸,瞬间没了进门时的嚣张气焰:“原是里正,真巧啊,您老也在。”
进门时的话他绝口不提,仿佛忘记般。
看着院子里的凌乱,齐大假惺惺关心:“这是如何了?”
齐舒月笑盈盈道:“娘方产下一对龙凤胎。”
齐大脸上挤着褶子,皮笑肉不笑的:“弟媳竟得了一儿一女?喜事喜事,我想起家中有事,改日再来当面道贺。”
说完他便想离开,齐舒月怎会让自投罗网的猎物轻易逃跑,她道:“大伯,你此番前来可是听说我娘生产,来帮衬我家的?”
齐舒月声音柔柔的,她和陈氏有五分像,但出落的更水灵,眼睛水汪汪的,明眸皓齿,婉约如出水芙蓉。
此时,她面带笑容,期待依赖地看着齐大,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他们是对和谐的伯侄。
可齐舒月门儿清,齐大在这时候前来,何来帮衬?怕不是想趁火打劫,欺负陈氏孤儿寡母,占房占地。
在原主记忆中,齐大前不久便强占了他们家的良田。
齐舒月勾唇,今天她倒要看看,此番到底谁打劫谁。
看着齐舒月的笑容,齐大却大感不妙,但里正面前,他不敢造次,只好说:“大丫,有何事用得着大伯的?你只管说。”
当朝以忠义仁孝治天下,里正在村里又颇有声望,表面的功夫他不能差了。
他面上堆着慈爱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充满威胁,示意齐舒月别没事找事。
齐舒月装作没看到,细声细气却咬字清晰:“大伯,娘生产我请郎中和产婆,用了有二两银子,家中没有银钱吃饭,想与大伯借一些。”
齐大脸色都变了,心道我还没跟你们母女讨二弟的抚恤金,你们倒先开口了?
“大伯,可是有为难之处?”齐舒月抹了抹眼角,泫然若泣,“大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呀,小宝还小,家里没有用得上的男丁,大伯家里却有大伯和大堂哥两个男劳力,所以上个月大伯拿走我家一亩地说帮我家耕种,我娘很是感激。”
“前日我还看到大堂哥在门口捧着猪头肉吃的香,想着大伯手头必定宽裕,不知大伯方便借多少与我家呢?”
齐舒月三言两语,就将齐大占他家地一事说了出来,且无须说的太明白,里正也懂。
里正白眉微皱:“齐大,既然齐二家的地是你家种着,你多少给点租子才说得过去,他们孤儿寡母,没了地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齐大额头冒汗,连连点头:“是哩,我此番不就是来送租子的么。”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块铜板,这是他才卖掉的鸡,本想私藏喝酒的钱,如今却只能给齐舒月做“租子”。
直到齐大的铜板到了齐舒月手里,他还没回过味来,他到底怎么栽这小丫头手里的!
从前这丫头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恨不得贴着墙根走,今儿是怎么了,不仅跟他对着干,还当着里正,让他险些下不来!
齐大信心十足地来,本以为讨房子余,还能顺走灶台的那口锅,不想竟被齐舒月套了进去。他不仅什么都没捞到,还出了本该属于他的田地租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临走前,齐大愤恨地瞪了眼齐舒月,威胁意味满满。
死丫头,敢和我作对,等里正不在,看谁还帮你们!
小宝躲在堂屋,听到了齐舒月和齐大的对话,步子不稳地跑到齐舒月跟前,奶声奶气保证:“大姐,小宝以后会长的高高的,给家里干好多活,出好多力气。”
齐舒月摸了摸他的头:“小宝真乖,大姐等你长大。”
陈氏躺在床上,看着刚生下的两个孩子,又是喜又是忧。
齐舒月神秘兮兮地张开手,手心上有十几块铜板:“娘,你看这是什么。”
陈氏眼睛亮了:“你在哪得的?”
齐舒月笑嘻嘻道:“从大伯那收来的咱家地的租子。”
二丫方才也躲在门后偷听院里的动静,此时正绘声绘色同陈氏描述齐舒月的战绩。
陈氏听的目瞪口呆,许久,她回过神,眼眶多了热泪:“大丫,你是好样的,咱们家终于不是个个被人揉圆搓扁的了。”
齐舒月哑然:“娘,我还以为你会责备我对大伯不敬。”
毕竟对于陈氏而言,忠信孝悌才应该是小辈对长辈该做的吧。虽然齐舒月认为,有些长辈为老不尊在先,她作为小辈没必要尊敬。
陈氏虚弱地摇摇头,面上浮上坚韧:“大丫,此番我死里逃生,看透了许多事,自己若没本事,便是任人欺辱,别人更靠不住。如今没了你爹,我的身子也不大行了,总得有个人支撑起我们这个家。”
陈氏欣慰道:“大丫,看到你这么有主意,娘就是死也瞑目了。”
齐舒月心中一痛,她和陈氏虽然相处不久,但她却从这个古代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支持,也许这是冥冥中上天给她的机会。
既然她借助原主的身体再获新生,她必然会承担起原主的责任,照料好她的家人。
齐舒月握着陈氏瘦弱的手,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娘,你不会有事的,咱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陈氏本灰败的心,受她激励,点点头:“是,咱们一家都会好好的。这些铜板虽用不了多久,但再几日我身上有了力气,便能做些绣活了。”
陈氏原是镇上的绣女,成亲后便和齐二回到乡下种地。因着齐二过世,她只好重拾过去的活计。
往往天一亮便起来绣,天黑了实在看不见才放下针线,陈氏本就有些年纪身体不如从前,再从早到晚的绣,脖子脊椎早就出了毛病。
齐舒月安抚她:“娘,你多歇些时日,好好坐月子,别让身子在月子里落下毛病,家里有我。”
陈氏端详她半晌:“大丫,你这是有主意了?”
齐舒月没有隐瞒,说出自己的初步的想法:“朝廷不是号召开荒么,我们也参加,只要愿意开荒的,不是五年不用交赋税,而且耕牛农具有衙门支持吗,我看可行。”
说到这个,陈氏叹了口气:“这法子我想过,但我们家什么也没有啊,你弟弟妹妹还这小,只靠我们母女……况且良田我会种,去荒地是两眼一抹黑啊。”
齐舒月让陈氏安心:“娘,我有盘算呢,且过几日我再与你细说。”
因陈氏刚生产完,由齐舒月做主,一家人吃顿饱餐。
看着满碗的豆饭,拳头大的芋头,清炒茄子还有凉拌菠菜,二丫和小宝惊几乎掉下巴。
这些至少是他们家三天的伙食!
小家伙们埋头苦吃,对于他们来说,许久都没能吃的这么饱了。
不过他们都懂事地没动白煮蛋,娘刚生完弟弟妹妹,最好的要留给她吃。
齐舒月剥好鸡蛋递给陈氏,陈氏让几个孩子吃,齐舒月坚持道:“娘,你现下身子虚,该多补补,若是月子里落下病根,日后反倒不好。鸡蛋以后有的是,少不了二丫和小宝的。”
她劝说陈氏之余,还不忘安抚那两个懂事的小家伙。
二丫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呀,娘,你吃吧,我和小宝吃饱了。”她摸摸肚皮,稚嫩的小脸上乖巧而满足。
陈氏没再推辞,大丫说的对,她现在带着几个孩子,如果她身体垮了,谁还有力气照料他们呢?
晚上睡觉,齐舒月和二丫小宝睡一间,陈氏带双生子睡一间。
齐家只有两张床,陈氏睡一张,齐舒月和二丫小宝睡一张。
好在床够宽,小孩子身量还不高,横着躺一张床睡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
被褥却只有一床,棉花被盖的太久有些硬,不太保暖,被面也脏兮兮的。被子横着盖,小孩子勉强能盖的全须全尾,齐舒月的脚却露了出来,她只有蜷缩着身体。
小孩子长的快,床铺和被子也是个问题……
二丫和小宝两个孩子小猫一样偎着她,睡脸上便挂着满足的笑容,全然没有这番忧虑。
齐舒月心中一片柔软。在现代她孤身一人,不知兄弟姐妹之情,也没有见过亲生父母。来到这里,她却拥有了想要守护的家人。
夜深人静,齐舒月却睡不着,心中细细想着。
当朝初立国不久,急需安定民心。眼下良田被世家大族兼并,平民百姓的地越来越少,为了缓和矛盾和显示新君的宽厚,朝廷号令开荒,而且给出不错的条件。
只要参与开荒,县衙不仅免费给办理地契,还可以借农具、耕牛等给百姓,五年内免赋税。对于庄稼人来说,政策十分诱人。
但宣阳村相应号令的村民却非常少。原因有二,第一,划到开荒范围的土地大部分是红土地,红土地土质偏酸,不易打理,作物产量差,当地百姓种惯黄土地,没有红土地开荒经验。
第二,新朝初立,前朝余党伺机反扑,很有可能死灰复燃,参与开荒,浪费家里劳力不说,若是再逢改朝换代,谁来保证平民的权益?
是以,官府宣传新政大半年,宣阳村参与开荒的家庭统共三户。
一户是去年逃荒来的外来户光棍男人,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一户是家里地少儿子多,不得不开荒分地;还有一户是家里劳力多,想开荒享受官府的优渥政策。
齐舒月想着,如今她家的田被齐大占着,就算她要回来,保不齐齐大又想着什么法子再找麻烦占去。而且一亩地对于齐舒月来说不算大,齐大既愿付租子,她何乐不为。
所以她想的是,不如带着全家开荒,其他村民对红土地认识不多,但她懂呀!
翻地,沤肥,选种,播种都是她做顺手的,她在现代搞蔬菜大棚时,还有教授学者专程来请教她。
在老本行上,齐舒月很有信心!
只要有地,有她这一双手,她相信在哪她都能种出千倾良田。
齐舒月脑海中规划的蓝图越来越清晰。
参与开荒,就要先圈地,她需先跟里正确认好无主的荒地,再去衙门办地契。
现在开春,正是耕种农忙的时节,她决定明天先去荒地看看,圈哪块合适。
第二天,齐舒月起了个大早。
她准备好早饭,早饭吃的豆饭和萝卜汤,虽不丰盛,却足够吃饱。
二丫人小鬼大,家里大小事能操持一二,齐舒月让她在家看好家,照顾陈氏和弟弟妹妹们,她则去荒地看地。
陈氏看她决心已定,没再阻拦。
既然大丫想拼一拼,她现在虽帮不上忙,但总不能拖大丫后腿。
大丫想做,她就支持,大不了一无所有,她带着孩子们去镇上讨饭。
试一试,万一拼出条活路呢,反正不会比眼前更坏。
齐舒月若是知道陈氏早已想好一家人讨饭的后路,必然哭笑不得。
她带着昨晚从齐大那里讨来的铜板,挎着个篮子出门了,今天她不仅要看地,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衙门划出来的荒地,在离良田差不多一里地的山脚下。
这时候人们对土壤类型没有细致的划分,但老庄稼人也知道,哪些地可以耕种,哪种不易耕种。
像这种因水土流失形成的红土地,土质偏酸肥力差,雨天易黏旱时易板结,就不适合耕种。
在这一带,有黄土地和红土地两种,也有两种结合的。
这里的黄土地虽然比不上良田那边土地的肥力,收拾一下,来年勉强能有收成。这种地也早已被早先开荒的三家圈种了。
还剩下黄红土相兼的,就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么说吧,这部分地,不种吧,来年也不会因为没种这种地饿死,种了吧,也不会毫无收成空干一场。
至于纯粹的红土地,侍弄起来麻烦些,除非没得选,否则齐舒月不会只圈这种地。
齐舒月挎着小篮子在荒地绕了一圈,不时蹲下来捏把土在手里捻,初步评估土壤的肥力。
地上有野菜,她还没忘记挖一些。
马兰头、荠菜、白花菜……以前地里出现,齐舒月都选择拔掉的野菜,如今都进了她的篮子。
晚上总算不用再水煮萝卜了!
就算二丫他们没腻,齐舒月都有点受不住了,家里连基本的调料都没有,再怎么做也翻不出花。
这时,她注意到荒地这里竟不止她一个人,不远处有个男人正在翻地。
她认识这个男人,就是去年逃荒来这里的外来户,郑远。
他们村大多姓齐和赵,往前能追溯到上百年,那时战乱不息,两家老祖逃荒到此处,后来便在此定居,繁衍生息。
郑姓在村里是非常少见的姓。
据郑远说,他是因为战争没了父母,兄长征兵战死沙场,到他只留下他这一脉。
郑远来时,自己在村头建了茅屋,号令开荒他也是第一个参加,平时话虽然不多,但各家有事需要帮,他也不推辞。村民感念他的热心,慢慢接纳了他。
正翻地的男人有所感应似的,在齐舒月看去时,他也抬头看了过来。
齐舒月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躲不过只好道:“郑大哥,干活呢。”
郑远点点头,声音低沉:“是。”
齐舒月注意到,他翻地的时候竟然把很多杂草翻到了土里。杂草怎么能翻在土里,草根沾了土可能会死灰复燃不说,杂草种子落在土壤中,还可以再长出来浪费肥力。
眼前人闷头干活,好像不知道般。
齐舒月不禁问:“郑大哥,你把杂草翻到土里,是有别的打算吗?”
郑远一愣,粗黑的眉毛皱起,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但他却说:“嗯。”
“是为了什么?”齐舒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对于她不懂的地方,她很有好学心。
郑远愣住,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不一会,郑远认命般说:“我翻完地再捡草。”
男人声音清冽好听,和他胡子拉碴的粗糙面庞有些不符。
齐舒月目露疑惑,还能这么干活吗?
她没有说出来,而是道:“郑大哥,翻地之前务必把草根也一同拔出,这样才有地力长庄稼。而且你选的这块地,你准备种什么?”
郑远想了会说:“种麦子。”
齐舒月的疑惑更深,在荒地直接种麦子?而且她发现,郑远圈的地竟是不易耕种的红土地,他是第一户开荒的人,不应该选择更好耕种的黄土地?
眼前的人,真的会种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