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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句自白,沈自川只是回头很轻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她骗不了我。”

    姜衡感觉他误会了什么,“但——”

    但,他有口难言,不知该怎么解释林南烟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秦司墨与林南烟之间的关系。

    当年林南烟犯错,《联邦法》震怒,夺了林南烟的记忆,让她下人间历劫百年做功德,否则期限至,她不能回归神仙联邦,将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至于林南烟到底做了什么招致祸患,没人知道。

    姜衡跟林南烟共事三百多年,比起男女之情,更像兄妹,只不过,沈自川是个醋坛子,没事儿乱吃飞醋,故而自从林南烟跟沈自川在一起后,为了避嫌不得不疏远。

    当时林南烟被罚,沈自川公务在外,他不得不出面为林南烟收拾残局。

    他帮了林南烟,自己也受到《联邦法》株连,上头下了封口令,他根本没办法张嘴。

    只是,当初林南烟与他的关系就是沈自川的眼中钉肉中刺,现下,还指不定要怎么想。

    林南烟失去记忆,除非做满功德,重归神仙联邦,否则秦她永远不会记起来她自己是谁,更不会记得与沈自川之间那段人尽皆知的往事。

    若不是姜衡跟林南烟一起消失,沈自川也不会把林南烟想得那么不堪,只是,当初她与姜衡青梅竹马,他没出现的话,怕是两人早就结下三生之缘。

    看着姜衡为她担惊受怕,沈自川眼底掠过一抹幽深,终于说出了那句猜测过很多次也否定过很多次的话:“所以当年她是为了你才离开我的?”

    大概任何人看到他们在一起,都会这么认为吧。

    上京城那些不成体统的传闻他都听过不少,更何况沈自川。

    这位公阁心怀天下,唯独对林南烟心眼儿就会比针尖还小!

    姜衡有口难言,只能徒劳地说:“公阁,你误会了。”

    望着消失在噬人佛倾盆大嘴的背影,沈自川沉声质问:“误会什么,她都让你跟她连识海了。”

    说起来,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沈自川要跟林南烟连识海,林南烟死活不同意,后来醉酒后才松口。

    只是沈自川耍诈,怕林南烟醒了反悔,后来就没从林南烟的识海里出来过,也没出过声儿,偷鸡摸狗了这么多年。

    识海这事儿确实挺暧昧,可是林南烟死后,沈自川所作所为让林南烟名声尽毁,这口恶气,实在难言下咽。

    姜衡不能跟沈自川打架,气他两句还是可以的,“公阁大人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沈自川气得咬牙,“你!”

    姜衡气完人又装好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救人要紧。”

    噬人佛口中别有洞天,溪水潺潺,一条小道蜿蜒爬开,光朱灵乌在头顶盘旋,将里头的一切照得透亮。

    参天巨石拔地而起,水流冲刷出细小沟壑,从四面八方朝着中心汇聚而去。

    犬牙交错,这个词甫一冒出来,秦司墨竟然有些心惊肉跳,这些石笋大约是噬人佛的牙齿,若一口下去,再硬的骨头也得断成两截。

    秦阁主浑然忘了的不灵坏的灵,脑子里刚闪过不吉利的念头,下一瞬,那牙口就落了下来,正要抬手去挡,被光朱灵乌抢先护住,石牙撞上金光,“咯嘣”一声当即碎成了渣。

    秦阁主油嘴滑舌:“小蝴蝶,挺厉害啊。”

    她当然有本事揶揄,即使光朱灵乌不出手,徒手掰断那杂碎的巨齿等于小菜一碟。

    没错,秦阁主看上去柔弱无骨实则力大如牛。

    识海里有人接腔:“不是蝴蝶,是光朱灵乌。”

    沈自川咋回事,为什么还在她识海里蹲着?

    秦司墨:“公阁大人还没走呢,准备留下过年不成?”

    刻薄劲儿,沈自川:“......”

    秦司墨等了片刻,沈自川大气都没出一下,约莫良心发现走了,可是识海断了为什么小蝴蝶也走了啊?

    她浑然不觉冒犯,不知光朱灵乌遭人腹诽闹脾气,敛住光芒,让秦司墨盲人摸象。

    “滴答......”

    “咕噜......”

    上头滴水,下头冒泉,洞里的温度越老越低,秦司墨感到冷,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心口揪作了一团,抻都抻不开。

    自己的法器受了委屈,沈自川竟然还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说:“从前你也总被她欺负,怎么不见你如此委屈?”

    光朱灵乌那嘴也不是吃素的,专戳沈自川肺管子:“她都跟别人连识海了,你还想帮她,你堂堂联邦公阁怎么就心甘情愿当舔狗,你下贱?”

    这小东西真是口无遮拦,触了公阁大人的逆鳞,“长本事了你。”

    光朱灵乌不爽:“不是你这些年说对林南烟恨之入骨,如果见到她一定会挫骨扬灰,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不是要将她挫骨扬灰,而是要旧情复燃。”

    这法器一天不修理都要在他脖子上撒尿了:“没大没小。”

    光朱灵乌无情嘲讽:“口是心非,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上赶着帮忙?能不能端出公阁的架势,等着她来求你。”

    求?这事儿就不可能发生在林南烟身上,在联邦会议上面对争议从来都不肯低头服软,当众跟他争得面红耳赤,后来还得生气不理人,怎么哄都不哄不好。

    沈自川:“你不了解她。”

    光朱灵乌戳他肺管子:“你了解她,她不还是跟人跑了么?”

    沈自川气得吹胡子瞪眼:“闭嘴。”

    光朱灵乌见好就收,如它所料,秦司墨很快在识海里喊他:“公阁大人,可否再借你的......光朱灵乌一用?”

    没有光亮,寸步难行,秦司墨只得“忍辱负重”。

    沈自川摆谱:“不嫌我僭越连你识海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司墨:“没有没有,怎么会呢,连得好连得妙连得呱呱叫。”

    林南烟从不谄媚,身边换了个人,改头换面不说,连性情也变了,沈自川心烦意乱:“行了,闭嘴。”

    闭嘴就闭嘴,反正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跟坏脾气的撒谎精也没什么共同语言。

    水流中心近看是个深不见底的渊,八成是噬人佛的“咽喉”。

    突然,一支伏弩从暗处袭来。

    咻!伏弩攻击速度极快,擦着秦司墨的右臂,“铮”一声,扎进山壁里。

    “嘶。”秦司墨一摸手臂,指腹上是殷红的血。

    说时迟,那时快,沈自川屹立于岸边,岿然不动,可眼里燃烧着熊熊大火,“太一,还等什么?攻击!”

    秦司墨大意了,没想到这杂碎竟在自己嘴里设下机关,也不怕磕着自几个儿的牙。

    光朱灵乌飞速聚成火光四射的长剑,径直冲向噬人佛咽喉。

    所到之地,杀出一条阳关大道。

    它在为秦司墨开路!

    噬人佛竟然贼心不死,试图悄悄缠上太一剑柄,秦司墨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抬起指尖“腾”地弹出一道冷光,飞去斩断噬人佛的舌头。

    一不做二不休,秦司墨扯住剩下的那一截打了个结拴在了那杂碎的门牙上。

    溪水里噬人佛翻着红眼,惨叫连连,大着舌头骂:“女贼,你不得好死——哎哟!”

    还敢骂骂咧咧?

    秦阁主捻着纤纤玉指,轻轻一掰,那牙当即碎成齑粉,“你再骂一句试试?”

    林南烟也从不这么暴力,沈自川歪头看向姜衡,仿佛在质问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姜衡装看不懂,还挑事:“公阁要不要去帮忙?”

    联邦公阁神情诧异,“你看我想帮忙吗?”

    那些恩怨留在日后分辨,眼下一致对外才是上策,姜衡说:“既然公阁不去,为了天下苍生,我去了。”

    说完,姜衡一飞冲天,沈自川没好气地想,什么天下苍生,不就是怕林南烟死了么。

    秦司墨系紧藤舌,顺着藤条,循着太一剑劈开的通道一跃而下。

    太一剑穿喉而过,留下噬人佛奄奄一息。

    若是噬人佛就地丧命,里头的人也活不成,必须速战速决。

    渊底很暗,勉强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只比伸手不见五指强一点。

    “哗啦啦”,水声四起,眼前蒙着规毁镜驱不散的红雾。

    白骨横陈,山壁长满青苔,一棵桃树破石而出,树干上附着些茂密的苔藓,而那中间,有一口玉棺,正荧荧发着微弱的白光。

    乍看之下会以为闯进了某个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可这哪里是世外桃源?分明是万人冢。

    人间炼狱,满坑冤魂。

    秦司墨走到玉棺处,一掌震开棺椁,那些村民全须全尾躺在里头。

    虽然脉搏微弱好在全都活着。

    太一剑劈出一条路,正好直接人带棺送出去。

    秦司墨扶住棺身,归毁镜灵力缓缓流出,可玉棺纹丝不动。

    有人在玉棺下了禁锢术。

    不管了,先试试简单粗暴的法子,屈指飞出无数道剑光,在方寸之间乱劈一气,可惜收效甚微,玉棺一动不动。

    秦司墨:“......”

    看来这个禁锢术蛮力劈不开,非解不可。

    行,禁锢术,解就是了,秦司墨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盛开的桃树上。

    看着位置,八成是噬人佛的心脏。

    桃者为五木之精,多用之铸剑以镇宅、辟邪,一根仙木镇在石心中,怪不得它吃了这么多人都长不出血肉心肝。

    秦司墨聚精凝神,右手心起火,火焰成剑,剑影直指石心。

    耐心耗尽,最终选择更简单粗暴的方式,她要打得噬人佛心悦诚服主动送她出山!

    手心一转,剑心翻转,火光四溅,石心俱裂,秦司墨笑道:“怎么样,舒服么?”

    噬人佛疼得直喘气:“蛇蝎毒妇,有种再来!”

    于是再来!

    噬人佛疼得龇牙咧嘴,恍然间,有风吹进来,秦司墨闻到了猫儿醉的味道。

    猫儿醉是秦司墨最爱的酒。

    这酒来历颇为久远,据说林南烟在百里桃林酒肆买下一坛桃花醉,就地埋下之后缠着联邦公阁打赌去寻。联邦公阁没寻到酒,却拎回来一只醉猫和空酒坛,调侃林理事:“你的桃花醉,不若改名猫儿醉。”

    猫儿醉因此得名。

    姜衡外出路过百里桃林,回来时总会给她捎上一两坛,近日闹天罚,姜衡管着她不让喝,猛然间闻着味儿,倒是馋了,秦司墨舔了舔唇缝。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一些虚幻又缥缈的场景,风起云涌,搅思弄绪。

    那一年祁连山大雪连绵几百里,她与柳兮宛在祁连山麓南风林围着火堆把盏言欢。外面大雪纷飞,南风林烘着干燥的暖意。

    柳兮宛不堪酒力,喝了半坛便醉倒在竹榻边。正在兴头上没了酒伴,她仰头把那剩下的半坛一饮而尽,靠在软椅上,听火星“噼啪”作响。

    半醉半醒,对面有人落座,听到细碎的动静,她懒懒抬眸,隔着火光,对方的脸有些模糊,可那一双眼睛,炙热又清澈,仗着丝丝入骨醉意。

    她纵情恣意,眼神直白得有些忘乎所以,良久,她听到对面的人缓缓开口:“你把柳执法灌醉了。”

    她撑着头,意识混沌,叫热气烤得热烘烘,脱了力,连声音都软绵绵的:“唔,没灌她,才喝半坛而已。”

    对面的人骤然离近,理了理她垂在蒲团上的发丝,贴在她额前低声道:“柳执法不胜酒力,你是不是有点欺负人?”

    司法神仙要时刻保持清醒,灌醉她可是大罪,察觉到对方唇角挂着淡淡的愠色,她下意识就要哄,先是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再借着醉意顾左右而言他:“外面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愠色再找不见踪迹,对方扯了条兔毛毯裹住她,才缓缓回答:“我来接你回家。”说完,他将人拦腰抱起,穿破朔风与大雪,踩云踏月归去。

    风雪交加,醉意散去,那人已然不在身侧,公阁秘书坐在她跟前,摆弄着醒酒汤,见她醒了,秘书规规矩矩喊她:“林理事,联邦公阁外出办事,吩咐理事醒后务必饮下这碗醒酒汤。”

    “啊——”惨叫声将思绪拉了回来,噬人佛喘息着骂道:“你这个毒妇!”

    狂风飒飒,森森利剑乍现,手起剑落,噬人佛一双血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这是、扶风剑!”

    灵力攒聚手心,剑气直逼而上,一剑贯穿,秦司墨语气冰冷:“这是引我入幻境的代价。”

    噬人佛突然大笑起来:“这不是幻境,这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林理事,忘记自己的爱人,失去一切的滋味如何?”

    “住嘴!”又一个剑气甩出去,噬人佛瞬间开膛破肚,秦司墨手指一勾,白色丝线数以百计缠上玉棺,她吹响口哨,赤焰嘶鸣而来,丝线缠上马鞍,赤焰拖着玉棺沿着豁口呼啸而出。

    秦司墨:“我本想留你一条命,但你死性不改,今日我就替天行道了结了你。“

    阴风飒飒,秦司墨双眼通红,噬人佛头颅岌岌可危。

    刹那间,天地色变,电闪雷鸣,五雷与扶风剑气相撞,姜衡来了!

    姜衡拦住她:“司墨,停手!它不能死!”

    秦司墨:“大不了我再闯一次地府,姜衡,别拦着我。”

    剑气浩然,在穿堂破肚之前,被姜衡接住,剑气不敌闪电,溃散成一缕青烟。

    接着,姜衡的训斥劈头而来:“闯什么地府,你还嫌天罚不够多是不是?”

    他那般咬牙切齿,甚至带了警告的意味,秦司墨怔住,惊觉自己的话也很有问题,她为什么要用“再”,脑海中,又闪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她大闹地府,《联邦法》震怒。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过,究竟是为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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