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节的前一晚，姜锦妍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崔明璟的贴身小厮曹毅忽然来报：“哥儿今夜来夫人处就寝。”

    姜锦妍便吩咐云雀去把崔明璟的被褥收拾出来，铺在床上。

    两人已成婚近一月，可除了大婚头三日，后来崔明璟踏入姜锦妍院子的日子屈指可数。倒也不是说他去了旁人的院子，他并没有其他的通房妾室，院子中独姜锦妍一个正妻。

    没来的时候，他歇在前院书房，给出的理由是案牍文书太多，须得彻夜处理。为表这话的可信度，他书房前后伺候的全是小厮，一个丫鬟女仆都没有，因此旁的人听闻了此事，也不会想到是不是两人感情不睦，只会称赞崔明璟年纪轻轻便一片丹心为社稷。

    姜锦妍可没管崔明璟到底打什么主意，书房里有无丫鬟女仆她也不甚放在心上，甚至于在他明确表明了今后会常常歇在书房、不回后院时，她还特意扮作伤心难以自抑的娇妻模样，问他是不是她伺候的不好，是否要纳些妾室回来，只可惜被崔明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她乐得崔明璟不回来，这样还能一个人享受大床。她让云雀把崔明璟的被褥收进柜中，只在他来时再重新拿出来。

    今夜他既要来，姜锦妍便不能再随心所欲，只规规矩矩地半倚在紫檀软榻上，捏着书卷认真地看着。可等到她大半本书都要翻完了，还没等到人回来。

    姜锦妍蹙了蹙眉，干脆把书丢到一旁，叫青鱼吹灭了灯，打着哈欠躺进了自己的被窝，兀自睡了去。

    翌日。

    天色仍黑着，姜锦妍沉在浅梦中，意识模糊中察觉自己被人推了几下。她猛地惊醒，睁眼对上了崔明璟的面容。

    崔明璟被她的惊醒吓了一跳，沉目缓了缓气息才道：“今日立夏，文武百官要上朝参加迎夏仪式，入夜方归。待到午后左右，会有大内使者来府里赐冰，那是圣上赐予的恩惠与荣耀，全府皆要跪拜谢恩。你是琉嘉居的夫人，府里除了祖母和二叔母，便是你最尊长，定要约束好弟弟和下人们。还有华姐儿，也得严加管着，今儿时大日子，不是她能玩闹的时候。”

    姜锦妍揉了揉脑袋，她还没睡醒，脑子还处于混沌迷蒙的状态。偏崔明璟还一直叨叨个没玩，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拉过锦被盖住自己的头脸，说：“您也说了府里还有祖母和二叔母当家，我若是管教下人，岂不是越俎代庖？至于华姐儿，您放千百个心，除了您，没人觉得她不乖。”

    姜锦妍自诩没甚起床气，可在这被人扰了清梦、又说了一堆废话的情况下，她没直接大骂出口，自认已算涵养很好了。

    至于崔明璟听到这话有什么反应，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崔明璟被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憋着气地从床上爬起来，把窗子打开喘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许。

    一个丫鬟想过来伺候，可刚靠近两步就被他吃人般的眼神瞪走了。

    崔明璟招手唤来曹毅，洗漱完穿好衣服，青着一张脸，连饭也没吃就上朝去了。

    ……

    “青鱼，现在什么时辰了？”总归是惦记着赐冰一事，姜锦妍这场回笼觉没睡多久，又揉着额头爬了起来。

    青鱼揽着帘子挂到金钩上：“刚辰时呢。今日立夏，魏夫人免了这次的请安，夫人怎么不多睡会？”

    姜锦妍扶着青鱼的胳膊起身，没说早上被崔明璟叫醒的事儿，只道：“睡不着了。”

    等洗漱完了靠在榻上的软枕上，姜锦妍才想起来崔明璟昨夜过来，估计就是要和她说立夏赐冰一事，只是还没等到他回来，姜锦妍就先睡着了。

    她精神恹恹地微垂着脑袋，桌上那本还未读完的书册也懒得入眼，手肘撑在软枕上，手腕托着脑袋，迷迷糊糊间好似又睡了过去。可再一睁眼，却发现只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

    云雀把床铺收拾好，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姑娘这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夫人，要不您再睡会儿吧，现下据午后还得好久，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不了。”姜锦妍还是摇头拒绝，“华姐儿起了吗？”

    “刚看到莹玉进去伺候，估计才醒呢。”

    莹玉是姜锦妍给华姐儿挑的丫鬟。

    她一共选了两个丫鬟，一个叫莹玉，一个叫绛珠。莹玉虚岁满十，年纪大更会照顾人一些，手脚也干净利索；绛珠则和崔书华差不多年纪，长得软软糯糯，甚是可人。

    这俩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从小就养在崔书华身边，也能保证她二人对主子忠心耿耿。等崔书华长大了，莹玉绛珠便成了能被带到夫家的心腹丫鬟。

    和姜锦妍身边的青鱼云雀一样。

    “你去把华姐儿叫来用饭，还有莹玉绛珠俩丫头也都叫过来，我有话吩咐。”

    “是。”云雀屈膝退了出去。

    姜锦妍身体不舒服，胃口也不大好，只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汤匙，把崔明璟早上交待的话细细说与崔书华听。

    “放心吧母亲，这事儿华儿经历过了，到时候华儿带着母亲，不会出错的。”崔书华舔着嘴边的饭粒，咕咕哝哝地安慰着脸色苍白的姜锦妍。

    她还以为姜锦妍是怯场了。

    姜锦妍莞尔一笑，替她擦去了嘴边的饭粒：“吃个饭怎么还把自己吃成个花猫了呢？”

    “华儿若是花猫，那也是世上最可爱的花猫。”

    “就你嘴贫。”姜锦妍点了点她的鼻子，从心地笑了起来。

    日上中天，快正午时，魏氏便打发了人来琉嘉居里叫姜锦妍和崔书华，两人知晓事情轻重，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赶到了正门口。

    那扇一向不开启的正门被缓缓打开，大内使者带着圣上的口谕，宣读崔府对社稷的功勋，最后才言明天气炎热，皇上体恤臣下，赐下防暑降温的冰块。

    祖母王氏站在最前面，魏氏紧随其后，姜锦妍位列第三，华姐儿跟在她身边，旁边站着李青姝，至于几位弟弟跪在她们身后，更后面的则是府里的一众下人。

    跪在大日头底下，姜锦妍垂着脑袋，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有点渴。

    今年的温度比往年要高出许多，还没入夏空中就已经弥漫着高温的灼热气息，立夏的天气更热了几分，让人遭不住，偏都还得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听着使者宣读圣上口谕。

    姜锦妍轻轻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顿时逼退了视野中泛起的迷蒙白点，涣散的精神似乎也凝聚了少许。也不知是不是跪久了，本就不大好的精神更萎靡起来，就连胃里也打起了滚，激起一股呕吐的欲望。

    过了许久，使者才大喘气着说：“领旨谢恩吧。”

    一群人乌泱泱趴了下去，不约而同地谢主隆恩，然后才缓缓起身。

    姜锦妍脚一软，刹那间天旋地转，差点就要摔到地上去。

    忽地，一双比空气还要炽热的手掌谨慎地贴上了她的后背，撑抵住了她的身体。

    身边的李青姝也眼疾手快地握住姜锦妍的手臂，扶着她站稳，又往她身边挪了两步，让姜锦妍的大半身躯靠在她的身上，这才稳住了她，没让她在大内使者的面前跌倒出丑。

    等到大内使者把成箱成箱的冰块搬进崔府，又寒暄了几句告辞后，李青姝才担忧地看过来：“嫂嫂，你可好些了？是不是天儿太热中暑了？”

    姜锦妍已经勉强聚了几分精神，搽着妆粉都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虚弱憔悴：“没事儿，只是身体不大舒服。方才多谢弟妹了。”

    两人声音很低，动作又快，就连一直挨在姜锦妍身边的崔书华都没察觉出什么。

    她牵着崔明珘的手，说：“母亲，我和五叔去别处玩儿了。”

    “别玩太久了，记得回来吃饭。”姜锦妍叮嘱了一句，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人离开，这才领着青鱼回琉嘉居。

    途径一道抄手游廊时，姜锦妍体力不济地跌坐在游廊扶手上。

    “姑娘！”青鱼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她。

    姜锦妍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儿。”

    她粗喘了口气，才说：“青鱼，你先回去给我拿点吃的过来，我饿得走不动了。”

    青鱼狐疑地看她，直觉不是肚子饿了那么简单。

    “你再墨迹一会，你家姑娘真的要饿死了。”姜锦妍睁开眼睛，视野中遮挡着视线的白点又有增多的趋势，可她只笑着催促，“快去吧，我没事儿。”

    青鱼这才快步离开。

    姜锦妍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体没甚力气地半靠在柱子上，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道早膳多少吃些了，真真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她坐了一会，感觉精力恢复了少许，便打算往回走走，没准还能碰到回来的青鱼。还没等她走出这条长廊，一阵莫名的夏风卷着燥热的空气扑到她面上，又化作凌厉的刀刃割着她的皮肉。

    姜锦妍的脑袋发出尖锐的疼痛，她下意识伸手扶住柱子，恍惚间头重脚轻，身体一虚便往地上栽去。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触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那双灼热的大手再次贴上了她的脊背和臂膀，炽热的气息将她整个圈了起来，围着她裹着她，将她抬到了半空中。

    姜锦妍模模糊糊睁眼，却只见到了一截白皙的下巴，以及下巴上的一颗小痣。

    光影晃动间，她恍然想起：这颗小痣，她在梦中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