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京城已经正式入了秋。
秦烨全国到处跑,苦熬了6个月,终于拍完了过年要上映的那部贺岁片,空出了一个多月的休息时间。
回京城的飞机是夜里落的地,秦烨拖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躺上了床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脑子里反复的想着那部刚杀青的贺岁片,焦虑同期的竞品,焦虑排片,焦虑票房。
在演艺圈混,越是位子高越是压力大。演员每部片子的演技就像被放在显微镜里,稍有退步,不管是媒体、粉丝、甚至同行,都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往地上踩,所以圈子里的演员都常去做心理咨询。
秦烨爬起来,从床头的盒子里拿了几颗治疗双向情感障碍的药,这病不发作时倒没什么,真发作了,要么暴躁,要么抑郁,虽说靠着吃药和心理咨询勉强可以调整,但失眠这个问题没得治,因为秦烨对安眠类药物过敏。
边吃药边顺手打开了蓝牙音响,秦烨躺在床上,手机点进了青鸟FM关注列表,唯一关注的主播不在线,秦烨只好点开空间,放起了自己提前存着的主播录唱的几首昆曲。
确诊双向障碍后,有阵子秦烨怎么都无法正常入睡,即使睡着了也会很快醒来,既影响身体,也影响工作。在医生的建议下,他尝试找些音乐助眠,古典、流行、甚至摇滚全部试了个遍,一点用也没有。
在秦烨快被睡不着觉逼疯了的时候,被公司安排参加了青鸟FM的周年品鉴会,主题是为传统文化艺术和非遗做现代推广。他那时还不太了解传统艺术,也不了解非遗,本着敬业的态度,秦烨注册了个青鸟FM的账号进去熟悉内容,然后就点进了那个名叫“羽衣”的昆曲主播的直播间,听她唱了一段《桃花扇》。
「黄莺书上声声唱,才觉楼前好春光,儿女相恋如花酿,河边杨柳更芬芳……」
才听了个开头,秦烨就直接睡着了,手机里羽衣直播唱着昆曲,伴着秦烨安然地睡了一整夜。
此后,羽衣成为了秦烨唯一关注的主播,羽衣唱的昆曲也成了伴随秦烨无数夜晚的助眠曲。因为羽衣的直播频率不固定,早期秦烨也试过用别人唱的昆曲助眠,却没有一个能像羽衣的声音这么能安抚他躁动的情绪。
听着昆曲,秦烨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一大早就被自家经纪人封意的一通电话叫了起来。
在家楼下的咖啡店买了杯黑咖,秦烨强打着精神上了车,点火启动往公司开去。
公司最早的选址是秦烨他三环外的家里。封意那时候的身份还是他的校友兼经纪人,两人外面人模狗样,实际穷困潦倒,穷起来连饭都舍不得吃。实在觉得过不下去,封意就打电话问远在沿海城市的父母要钱,打一次电话被骂一次,但骂完总能拿到一些“救援金”,再撑一些日子。
后来26岁郁郁不得志的秦烨,遇见了刚回国,雄心壮志的戈峰导演。那时候的戈峰还远不是圈内大名鼎鼎的戈导,他只是个揣着200万投资款回国,既搞不清国内电影圈行情规则,也搞不清楚国内演员价格,碰了一鼻子灰的新晋导演。
一群走投无路的人聚在一块儿,死马当活马医。最后做出来的小成本文艺片《青衣》,成了当年横扫海外电影节的黑马,大展拿提名,中小展拿奖。
自此,秦烨步入云端,成了影视圈子里金字塔尖尖的演员,从无名时代就没进过大型经纪公司的他,和封意凑钱开了自己的经纪公司。随着秦烨名气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公司也多次搬家,从三环外一路搬到了市中心的黄金地带。
地段很好,门面很牛,就是来一次得堵1个小时车。
“死要面子活受罪!”秦烨每次都这么骂封意。
秦烨揣着暴躁在早高峰地高架上堵着,戈导却意外地从国外打了通越洋电话给他,一开口就是让秦烨空出档期,指名要他出演年后自己开机的一部文艺片男主角。
戈峰,圈内都称呼一声戈导。美籍华人,从小在国外长大,成年后工作了一阵子才回国定居。和这个圈子里其它导演不同,戈导拿的是海外资源,从30岁执导第一部电影起就没为投资发过愁。十多年里他只拍文艺片,一路冲进了国际三大影展,手握多项国际大奖的提名。
42岁时,他拗不过多年老友,回国执导拍摄了人生唯一一部商业片——这位老友的旧作《万物》,男主角就是秦烨,这部将东方美学与西方理念完美碰撞的电影,成为国外电影史上第二部票房破亿的华语影片,也帮助秦烨斩获了当年的金棕榈最佳男演员奖。
人人都说,是戈导成就了秦烨。
“剧本我还没写完,写完了再发给你看,但是档期你必须给我空出来!”戈导兴致勃勃,电话里说了半个小时都不带喘气,也没说清楚这部片到底想拍成什么样,但字里行间,感觉是部和传统戏曲相关的文艺片。
“这部电影是商业投资!但我要走文艺片路线!”,戈导兴奋的声音传来,秦烨手握着方向盘,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外人都当戈导是个神仙,但秦烨从没怵过他,毕竟当年两人第一次合作都是那个落魄潦倒的样子。
等秦烨一路开到了公司楼下的车库,戈导也还是在车内公放里喋喋不休,感觉兴奋地唾沫星子都快隔着太平洋喷秦烨一脸了。
“好了好了好了,我到公司了,封意急着找我有事。档期我不得和公司商量吗?再说剧本你又没写完,以后再说吧!”
秦烨不耐烦的声音传到电话里,惹得戈导一顿骂:
“你这小王八蛋!我留着好剧本给你,你就这种态度?”
“好好好,孩子大了,要飞了!小白眼狼!”
“你就是嫌我烦,我还不了解你是什么个狗脾气,要是敢挂我电话,我就和你没……”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戈导:……
秦烨一手握着电话,一手用力关上车门,等他再把话筒放到耳侧时,电话已经黑屏了。
秦烨:……
挂了就挂了吧,天意如此,戈导也不可能顺着电话线爬过来。
从停车场专用电梯上去,迎着众人的招呼一路上了最顶层。秦烨没敲门,直接推开了挂着「总经理」牌子的办公室,没想到办公室里不止封意一个人,他的桌前还围坐了一群人。
众人看着推门的秦烨,齐刷刷闭了嘴,连空气都安静了几秒。
“你们这干什么呢!?”秦昊皱着眉,盯着封意问:“你不是催我赶紧过来,说有事要聊吗!”
“对!你先坐!先坐下!”,招呼了秦烨,封意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把其它人都给赶了出去。
关上了门,只剩秦烨和封意两个人,封意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墨迹了半天不开口。
秦烨皱眉:“到底什么事?”
封意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贺岁片算是拍完了?最近你人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本来想今天去刘医生那边做个复诊,结果被你一通电话吵醒喊过来了!”,秦烨想了想又觉得封意话里有话,问他:“到底什么事?有什么话就直说!”
封意不敢惹他,犹犹豫豫地从桌子下面掏出了本杂志,秦烨还没接过来,就先看见封面上“影帝秦烨深陷丑闻”八个大字,背景照片是他穿着贺岁片的戏服,戴着墨镜口罩的照片。
秦烨:……
秦烨不说话,干瞪着那本杂志,脸色变得越来越臭。
封意开口安抚道:“这杂志登的内容涉嫌诽谤。昨天晚上我已经让法务联系了律所发律师函……”
“停!你先说说看,我深陷什么丑闻了?”
秦烨单手扯过杂志,开始哗哗的翻,等翻到自己那一页,意外看到了包括他在内的好些个演员照片,有男有女。
“呃,主要警方那天发了个公告说,有群众举报,那小区一幢别墅内有人嗑药还招外围,不巧你的私生饭拍到了你那天进了这小区,所以……”看着秦烨的脸色,封意不敢再说下去了。
“所以那个被群众举报的人,就成我了?”秦烨把摊开的杂志往封意桌上一丢,指着里面一堆明星的照片问他:“那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封意:“专拍电视剧那个闵川导演……家就住这小区,那天他正好约了三个演员去家里讨论剧本。其余几个上了杂志的,听说是住在那边,记者从小区物业那边搞来了出入监控,把那天进出过小区的圈内人都截了图,所以……”
秦烨一副快吃人的样子:“所以什么?!”
封意不敢看秦烨,眼睛盯着杂志把心一横,快速的说道:“所以这篇报道说,这小区有个嗑药派对,你和这些圈内大小演员都参与了,没想到派对被群众举报,现在各家记者都在找上了杂志的明星公司采访。”
秦烨:……
这圈子里要什么导演,要什么编剧,把这些记者圈在一起,十年的狗血大戏都能给你写出来!
封意:“你先别生气!公司已经发了澄清公告。”
秦烨问他:“那路人和粉丝信吗?”
封意不敢回答,粉丝还好,路人确实是不太信,主要这几年里娱乐圈因为群众举报塌房的明星实在太多了。
这话题没法接,封意只能想办法转移:“你那天为什么会去那儿?”
秦烨心烦死了。那天戏拍到一半,那个在他10岁时就抛下原配孩子,娶了小三的亲爹打电话来,甩了个地址,求他帮忙去看看因为失恋扬言要自杀的异母妹妹。
匆忙赶过去后,对方把门打开看见是秦烨,还对着他冷嘲热讽了一顿,一点没见要死要活的样。现在因为他去了这一趟,竟然搞出这种事来,真是他自作孽!
封意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是知道秦烨这些复杂的家庭关系的。但这毕竟是演员的私事,总不能捅到外面去,只好安抚秦烨道:“主要这些记者以前被你骂太多次,有这造谣的机会肯定猛猛用力踩!不过你别担心!公司已经讨论出解决方法了。”
秦烨看着封意那一脸心虚的样子,生出了点不详的预感。
秦烨:“你们能有什么好办法?说来让我听听。”
封意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些,硬着头皮说:“是公关那边出的主意,不是我,你要是听了不高兴也别冲我发脾气……。主要这个圈子里想踩谁抹黑谁,十天半个月就够了,根本不用等警方正式的公告的那天。你也知道,年底那部贺岁片公司和你个人都背着对赌呢,马上没几个月就过年了,你有任何负面都会影响院线的排片和票房。当天你穿着戏服进了小区,公司也没法说这是旧照。”
封意咬了咬牙:“昨天网上这情况,也不可能拖到今天再回应。联系不上你,公司只能先用圈子里惯用的那招,公告说你是拍戏结束了,去那小区和许久不见的女朋友见面。”
秦烨听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你怎么不说我也是去闵川导演家讨论剧本!我这几年时间的几乎全在拍片,到哪里都有路透,突然能从哪儿变出个女朋友来!”
封意竟然还一本正经的和他解释:“闵导是个拍爱情偶像剧的导演,你能和他有什么合作?总不能对粉丝说你改了演艺路线,影帝不拍电影,去拍傻白甜爱情剧了吧。况且闵导新片的男主已经对外宣发过了,是个模特转演员的新生演员,你去了做男配?”
要真这么对外发公告,公司大概能被粉丝喷的渣都不剩。
秦烨气的血直往脑门子上冲,他本身这几年就因为双向障碍睡不好,这一下子气的头晕耳鸣,没能在第一时间接上封意的话。
封意见秦烨没反驳,以为他不反对,接着劝他道:“上次苏影后爆出负面的时候,不也是用这方法找了个同行打掩护嘛~用热点覆盖负面!况且按你的年龄,谈个恋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粉丝不反感,那么可以情侣营业,拓宽一些戏路,如果粉丝反对,可以几个月后发个公告,说女方压力太大,已经和你分手了,再营销一波你的苦情人设!”
秦烨恨不得把杂志扔他脸上:“你们倒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问过我的意见没?现在是怎么着,赶鸭子上架,公告都发出去了,难道我和自己的公司撕x啊!”
封意:……
被他骂的没脾气,但这事情确实是公司先斩后奏了,封意只好继续低头认错:“好好好,是我错了,你别那么气。我们讨论了很久,都觉得对外说你是去找女朋友,是最合适的回应。”
这次封意是真的有点苦口婆心的意味:“你那个结了婚的同学,靠成熟稳重顾家的人设,已经接了好几部主旋律电影了,男演员到一定年龄得丝滑转型,这圈子更新换代的太快。你找个女演员,先协议恋爱个2年,还能合体赚赚广告钱,时间到了自动分手。只要找个认真敬业不搞事儿的,真的没什么太大问题。你考虑考虑!”
秦烨真的是无话可说。公告都发出去了,他总不能对外澄清自己没女朋友,是公司瞎说的不成?
凭着封意对秦烨的了解,他不说话大概就是同意了。
秦烨叹了口气:“你们想好找谁了吗?”
“你来之前我们还讨论来着!”,封意开始积极的推荐:“有个去年刚红的00后小花,选秀出道清纯可爱。还有个湾湾的女明星,宅男女神,人气很高的,找她还能刷刷那边的好感度,走走金钟。还有上次电影节遇到的那个,就是那个没拿到最佳女主角奖当场哭了的,她……”
“行了,别和我说了!”秦烨听一听又实在觉得心烦,打断了封意起身想走。
封意知道这祖宗心气不顺,慌慌忙忙跟着站起来想再说几句好话,余光瞄到了摊开杂志上的照片,突然一个激灵。
他一把拉过要走的秦烨,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听昆曲吗?那要不……我去找环星的老刘,问一下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