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正道

    沈惊阙一步一步往前走,停在了廖枝面前。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蜷起,紧紧攥住,指甲都嵌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听到动静,廖枝似乎动了动,但仍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沈惊阙拨开他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张脸来。

    “廖枝,”她的声音很轻,因为激动与怒火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意,“看着我。”

    他听见了,头微微往上抬了抬,眼睛睁开。

    他的眼里布满红血丝,看上去很疲倦了,脸上也有伤口,额头是凝固的血迹。

    他的瞳孔用了一段时间才聚焦在她脸上,嘴角缓缓往上扬,露出让人难以形容的微笑:“你来了啊。”

    他的语气熟络得就好像两个老友闲暇午后在树下喝茶一样。

    沈惊阙默了默,最后一次问他:“为什么?”

    廖枝没有回答,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带着嘲意。

    她视若无睹,接着说:“廖枝,我哪里对不起你呢?余城哪里对不起你呢?程予祝呢?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又有哪里对不起你呢?”

    比起问问题,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无所顾虑地宣泄情绪。

    沈惊阙心里明白,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廖枝心里的仇恨。他恨周围的所有人,恨当年没有救下他的家人,恨这样的世道。

    “不该是这样的……”

    “噗嗤。”廖枝忍不住笑出声,从一开始的隐忍到后来的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回荡在牢房中,带着疯狂。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懂,你现在懂了吗?就是这样的感觉啊……为什么,为什么,对!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啊!”

    “这不就有感同身受了吗!!”

    沈惊阙挥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整条手臂都在发着抖。

    怎么能这样。

    廖枝的头被打得偏向一旁,他不住地咳着,还是止不住笑。

    沈惊阙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刺入鼻腔,她冷静了下来:“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已经听兄长说过了。”

    他的一双眼骤然间冷如冰霜:“谁允许你打听我家事的?”

    “不是家事。”沈惊阙不偏不避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以为你父亲是冤枉的,那你想过为父亲沉冤昭雪吗?这么久以来你只是想着报仇,想着毁灭这一切。廖枝,你是真的觉得父亲是无辜的,还是……不愿也不敢往下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廖枝怒了,他挣扎一下,锁着他手臂的链子碰撞摩擦间发出一阵声响。

    “身为翰林院学士,以权谋私,残害同僚,这就是所谓的清白无罪吗?这样当真冤枉他了吗?只要你去查,我不信这些你不知道。”沈惊阙步步紧逼,语气笃定,“你说你与沈棠很相似,可沈棠在南齐的经历与你一点也不像,我与你做出的选择也完全不一样。沈棠的父亲是为大义,是无辜的。所以我为了翻案做了许多事,虽然过程有些难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光明手段,但结局是好的。廖枝,不管是我还是沈棠,与你都不一样。”

    “你自私自利,想着毁灭一切,当真是为了自己家人吗?这么久以来不会当真把自己骗过去了吧?”沈惊阙讽刺地看着他,“善妒,心胸狭隘,自私自利,廖枝,哪一点愿望你了?你不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吗?亏你那些年伪装成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很辛苦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廖枝慌了神,视线乱扫,似乎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东西,“我不是,我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颠覆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高高在上,凭什么他们天赋过人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旁人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身份,地位,样貌,学识,这不公平!”

    “公平不过是你掩耳盗铃的借口罢了。廖枝,你自认为你做得没错,其实从头到尾都与世道背道而驰。”沈惊阙冷冷地说。

    “那你说,什么才是正确的?我做错了吗?我没错!我有什么错,错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你也是错的,你也错了!”

    “哪有那么多对错之分,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你心术不正,残害忠良,最后就是自取灭亡的结果。”她的声音很低,“你会死在所有人的唾弃中。”

    他瞳孔缩小,缠绕在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廖枝挣扎起来:“你懂什么!你生在那样好的家庭,父亲是将军,又有沈玉宴护着,天资卓绝武艺超群,你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

    “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你又知道他们的痛苦吗?”沈惊阙的语气带着哀伤。

    哪有什么苦衷,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偏执又自私的疯子。

    ”感同身受,是吗?真是个好词啊。“沈惊阙垂着眼眸,若有所思,“我不会让你轻轻松松死去的,至少要与我们、与我死去的弟兄‘感同身受’一回才行呀。”

    她面无表情:“阿战,别让他太好过,也别让他死了。”

    “是。”沈战应声,又看她拿起一旁的刀具,“姐姐,想做什么我来就好,别让他的血脏了你衣服。”

    “把他牙齿都拔了,舌头也掐了吧,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我不爱听。”沈惊阙语调淡淡,刚想把匕首递给沈战,又收回袖子,“……我亲自来。”

    她走近廖枝,手中稳稳当当握着匕首,轻而易举就撬开了廖枝的嘴。

    他眼里的神情从不屑变成了惊恐,沈战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他知道沈惊阙的习惯,姐姐用刑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不过姐姐极少会亲自动刑,一般是交给他或者余城阿颂,除非……她很生气,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发泄。

    不打战时,沈惊阙在平日里看上去是个很柔和的人,时常笑吟吟地与周围人一起玩乐。沈战也知道,其实沈惊阙动起手来比谁都残忍。

    她有那样的决心,也有那样的手段。

    在沈战看来,这样的沈惊阙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面让他心疼,一面又让他欲罢不能。

    姐姐就应该在边塞与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与他平日里嬉笑玩耍,战场上共同杀敌。

    思绪被呜咽声给打断,沈战回过神,看着满口血的廖枝。他眼神惊恐,眼里满是泪光,狼狈极了。

    沈战面无表情,心里暗骂一句怂包。

    他的目光转向沈惊阙,她正慢条斯理削下廖枝的舌头,神情淡然,眼底映着血色。

    沈战看得眼热,近乎有些窒息。

    直到做完这一切,沈惊阙将手里的工具丢到一旁,她这才转过头。沈战赶忙递上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手。

    牢狱里的血腥味更浓了,地上淌着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走了。”她将手指细细擦干净,洁白如玉的手指与艳红的血迹形成鲜明对比,没有再看一眼廖枝。

    往回走时,沈战对看守牢房的狱卒道:“最里面的那个,好好照顾,别死就行。”

    走出地牢,新鲜干净的空气迎面而来,带着淡淡花香。沈惊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感受着微风拂过发梢。

    风过无痕,那些厚重的遗憾却不会散去。

    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那就永远记得,永远缅怀。

    “阿战,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沈战眨巴眨巴眼:“姐姐要赶我走?”

    “哎……?怎么会呢。”沈惊阙严肃地摸摸他脑袋,“阿战,不许再这么想了。我不会不要你,也不会赶走你。从我决定将你留在我身边的那一天起,我就永远不会丢下你。你昨夜想来未休息好,我是在担心你。”

    本就是随口撒娇的沈战一愣,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像一只得到奖励的小狗:“我这就去休息!姐姐最好啦!我先送姐姐回去吧!”

    沈惊阙啼笑皆非:“不用了阿战……快去吧。明日许会有晚宴,你先养好精神。”

    “我精神一直很好的。”沈战嘟囔一句,与沈惊阙依依不舍道别。

    沈惊阙仿佛看见了他身后晃出残影的尾巴。

    回到宫殿里,沈惊阙先沐浴更衣,将带着血腥味的衣服更换过,又将身上的味道净去。她埋在水中,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了却心头大事,再看明媚人间。

    人间这样美好,真希望他们也能看见啊……

    沈惊阙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换好新衣服。

    顾长明正在大殿中坐着等候,他看见沈惊阙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昭昭,手臂还有流血吗?”

    沈惊阙一愣,笑道:“你给的药很管用,已经不怎么疼啦。”

    “骗人。”顾长明又塞了几瓶药给她。

    “真的,”沈惊阙一脸认真,“还有,顾长明,多亏了你先前塞给我的那些暗器。”

    顾长明之前不放心,怕她被伤到,寻来一堆暗器藏在她身上。正因如此,她在昨夜才有机会趁廖枝放松警惕的时候换武器出招。

    他摆摆手:“和我说什么谢,昭昭,咱说好了以身相许的啊。”

    沈惊阙眉梢一扬:“急什么,这不就带着你回家见祖母了么。等着以身相许吧,顾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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