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艳阳高照，马车停在了沈府大门口。沈玉宴与沈娇在门外候着，马车内先伸出一只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挑开，而后是男子俊朗的面容。
剑眉星目，一双不带感情的桃花眼，莫名给人一股威压。他站在马车下回过头时，眼里又流露出真切笑意。
他一手撑着帘子，一手横在外头，声嗓极轻：“昭昭。”
车内的人应了声，将手搭在顾长明的小臂上，探出个脑袋，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扶着顾长明走下来，小声嘀咕着：“不就是回个家么，我又不是没长腿……”
“那不行，你手伤未愈。”顾长明一脸严肃。
沈惊阙站定在地面，一转头，发现自己的兄长和小妹正齐齐凝视着自己。
那种眼神……呃……
她低头催促顾长明：“别在门口显眼了，快些进去。”
顾长明“哦”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进沈府。
沈娇立刻欢天喜地扑到沈惊阙的怀中：“阿姐！我好想你呀！”
沈惊阙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脑袋：“我也想你。”
“我都听阿兄说过啦，阿姐好厉害！我以后也要成为阿姐那样厉害的人，保护祖母阿姐和兄长！”小姑娘满眼的憧憬。
“娇娇也要多向兄长学习，好好读书哦。”
“哎，昭昭来啦。”祖母的声音自大厅内传出，而后是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沈祖母一见到沈惊阙与顾长明，笑得眯起了眼，“终于回来啦。你们平平安安的就好呀……”
沈惊阙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祖母，一切都平安顺利，以后也不会有危险啦。”
“那你往后……还要走吗？”
沈惊阙愣了愣。
没想到祖母会问这样的问题，先前祖母就不赞同她去镇守边疆，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但沈惊阙志向于此，她只好放手，选择相信沈惊阙。
祖母一向是以孩子们的意愿为先，一面希望他们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一面又不希望他们遇到危险。
她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沈惊阙刚准备回答，顾长明先开口道：“祖母，昭昭不会再有危险了。她可以随时回家，也可以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祖母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先用午饭吧，家里都备好了。”
“好久没吃过家里的饭了，甚是怀念。”沈惊阙搓搓手，领着顾长明往里走。
各色菜肴摆放在桌面，香味扑鼻，色泽诱人。很熟悉的味道，却多年未尝。
沈惊阙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口中，很仔细地品尝，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很好吃，这样的味道，她曾以为再也吃不到了。
倘若没有那么多竭力帮助她的人……
一碗饭见底，沈惊阙打了个嗝。
“昭昭，喜欢吃就多吃些。”祖母又给她夹了好几块泛着油光的肉，亲手盛了一大碗排骨汤。
沈惊阙小嘴鼓鼓，说话也含糊不清：“唔姆，七饱鸟……”
“昭昭现在这般瘦弱，得好好补补呀。”祖母的笑容和蔼可亲。
沈惊阙又往嘴里塞了几块，实在吃不下了，摇摇头。
她实在没想到，祖母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她这“借尸还魂”的情况。毕竟看着一副陌生的面孔，是很难相信这般灵异之事的。
沈惊阙好奇道：“祖母，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本想着祖母定不会认她的……甚至都想好等一切事办完后以新的身份慢慢与家人亲近。
祖母温和地摸了摸她的手：“傻孩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祖母都能认出来。你的眼神，还有祖母的感觉，不会错的。昭昭，你永远都是祖母的好昭昭。”
沈惊阙握着祖母的手，用力点头。
爱她的人，在对视的几眼间能看见永恒，排除外难也要来到她的身边。
这一路走来，除了她自己的努力，还有他们的信任与奔赴。
程予祝的一步三算，云是的未雨绸缪，沈战的英勇无畏，顾长明的步步为营。
所有人都顶着死罪，与她一起，创造一场变局。
祖母的目光越过沈惊阙，落在顾长明身上，他本就笔直的脊背不自觉又挺直了些。
极少见过顾长明这副拘谨又正经的模样，沈惊阙忍着笑低下头，多吃了几口菜。
顾长明不说话就坐在那里时，很有京城翩翩公子的气质，好看极了。沈惊阙时常在想，倘若他不常年打仗，只是一位普通富贵人家公子的话，应当也是骑马射箭样样不落的。能在酒楼饮醉烈的陈酿，在画舫船边一掷千金。以少年风流名遍京城，不知被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可他在最无忧的年纪要负起那般沉的剑，负起责任与使命。
他孤身一人立在南齐危险丛生的朝野，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虎视眈眈，只等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一人便是那高墙，屹立不倒，足矣让那些人望而却步。
“小伙子，你要与昭昭一起留在这里吗？”
祖母突然开口的问题让沈惊阙吓了一跳。
顾长明虽然喜欢她，但他好歹也是一国将军。如果以后篡位成功了，那他可就是皇帝了。
不管怎么说……
“祖母，我喜欢昭昭。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她。十里红妆，凤冠霞帔，不再让她吃苦。”顾长明满脸认真，放在饭桌下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
沈惊阙只觉得脸热，她抬起头，正迎上他滚烫的目光。眼里好似有一团只为她而燃烧的火，生生不息，永远忠诚。
“好啊，好。”祖母看上去很高兴，她拍了拍顾长明的肩膀，“多谢你一直以来保护昭昭。你是哪里人，你的身份，我都不在意这些。你要你对昭昭好，能护着她，这就够啦……”
祖母这么说，就是同意了这事。
沈惊阙正要高兴，却听见沈玉宴一声轻咳，而后顾长明又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这种见家长的紧张心情……
沈惊阙又突然想到，与顾长明相识这般久，对他的情况了解得似乎少之又少。先前偶有听他提过一嘴，他的家人似乎已经……
沈玉宴缓声道：“先将一切事处理干净，我才能放心将我妹妹交给你。在那之前，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向我开口。”
顾长明颔首：“多谢兄长。”
沈惊阙：？不是，这就叫上了？
沈玉宴沉默一瞬，也点头示意。
沈惊阙：？不是，兄长你真认啊？
“姐夫姐夫，”沈娇吃过饭，哒哒跑上来，视线在顾长明与沈惊阙的脸上转来转去，“你也是大将军吗？”
顾长明弯下腰，笑吟吟与她对视：“是。”
沈娇笑意更甚：“我就猜到了！你身上有着和阿姐一样的感觉。你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吧！”
“那当然啦！”沈惊阙接上话，掌心拍了拍顾长明肩膀，“虽然比我还差了那么一点……”
顾长明偏过头看他：“差了一点？”
“不服？”她眉梢一扬，“去外头打一架？”
沈玉宴虚咳几声，轻声道：“阿阙，注意形象。”
沈惊阙立刻坐直，乖巧点头。
在战场上和顾长明骂惯了，这几日与顾长明在一起又不会注意言行，毕竟曾经什么狼狈或者心狠手辣时的模样都互相见识过了。
更早的时候，她还压在顾长明身上揍过他……
祖母看着他们这样，倒是乐了：“昭昭这样也可爱。不过打打杀杀容易伤着，祖母可是要心疼的。”
顾长明认可地点头，煞有介事：“是啊祖母！我都劝过昭昭好几次了，她打我打得可疼了！”
“好啊你，还来祖母这儿告状，玩不起是吧顾长明。”沈惊阙咬着牙小小声，掩在桌下的手摸上他的腰间掐一把，而后换了一副笑脸温声细语，“怎么会呢祖母，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
顾长明温热的大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倒并未推开，只是这般握着，面不改色笑容得体：“嗯。”
她一时哑然，只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无形热意漫上心间，有一种难以言喻又隐晦的开心。
“昭昭，今夜在家睡吗？长明也可以留下来。”
沈惊阙犹豫片刻，轻轻摇头。
她很想留在家，如果可以，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她想一直这样住在家中，陪伴着家人。
但已经很临近“回程”的日子了，要是她没能和顾长明一同回南齐，顾长明必然会有麻烦。
顾长明帮了她许多，她不可能让顾长明独自一人面临险境。况且……如今大仇已报，瑨国往后也会蒸蒸日上。她想与顾长明一直在一起，那就有一定要解决的事情。
“等我将事情做完，一定带着顾长明回来。”
“那好……一定要早些回家啊，祖母就在家里等着你们。不要受伤了。”
走出沈府时，沈惊阙满足地轻叹一口气。
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有了着落，就好像身后有了归处。之前是孤注一掷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往后就有了心安之地。
“昭昭，我们会一起回来的。”马车内，顾长明倾过身子，凑在她身边。
沈惊阙眼角露出笑意，拍拍他的脑袋：“我一直相信我们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