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当空,车辙滚过杂草在地面映出两道痕迹。皇城门口,沈惊阙频频回望。
许多人停在城墙下,目送他们离去。
这城墙似乎有她许多重要的回忆。每回出征时,轩辕锦墨都会亲自送她出城,还有程予祝,沈玉宴。
心里是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要守护好边疆,要打赢战争,这样才能守护住这样好的景象。
好像每一次望这城门都有不一样的心情。
不过这一次离去,旁边多了个人。
顾长明就坐在她身侧,视线凝在她身上,没有多言。
城门以及那一群人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一片茫茫的尘土,他们已经离去了有一段距离。沈惊阙这才回了头,将帘子放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舍不得,还是舍不得。不过还有她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她的眼睛闭上片刻,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
至于廖枝……她相信轩辕锦墨自有决断,总归活不过几日了。
刚结束一波动荡,如今正是朝堂缺人之际,沈惊阙坚持将云是留了下来。
程予祝不在了,轩辕锦墨身旁少了左膀右臂,处理事来有不便之处。虽然兄长在,但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在云是考取功名时,就有许多人猜他会步入朝堂平步青云。但是超出所有人预料,他在朝堂上一跪,站起时成为了最年轻的军师。
沈惊阙其实并不认为去边疆是错误的选择,不同的天地有不同的风景,在大漠看见的美景、学到的东西是京城里永远也见不到的。
她也很高兴,云是能成为她的军师陪在她的身边。他们互相见证着彼此的成长,在日复一日的战斗种种愈发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或一个暗示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该如何走。
沈惊阙一直觉得,云是这般的气质就该端坐高高庙台。不染黄沙与白雪,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他聪明,冷静,好像不会被任何事左右,总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她的许多次胜战与云是密不可分的。
她信任云是,不管云是在哪里都能创出他自己的一番天地。正是因为相信,她才将云是留在陛下身边,相信他能守好陛下,为大瑨朝堂增添力量。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长明凑过来注视着她的双眼。
沈惊阙回过神,看着顾长明,突然问道:“你以往在朝堂没有同党吗?”
顾长明笑了笑,答得轻松:“我不需要同党。”
她沉默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那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同党了。”
顾长明在朝堂上的处境并不好,虽然那些人畏惧他,但也同样厌恶他。表面迎合,暗地里不知有多盼着他出事。
他可以不在乎,但沈惊阙不想这么眼睁睁看着。
她要对付那些对付顾长明的人。
“这么关心我?其实也没必要……我做事很有把握的,不过是一群蝼蚁,杀了他们很容易,没必要脏了你的手。”
“我的手本来就算不得干净。”沈惊阙满不在乎,“说好了要与你站在一起,你做的事自然要有我一份。回去之后什么时候动手?”
顾长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问了一遍:“你真不想坐坐那个位子?”
“你很希望我去坐?”沈惊阙反问。
他一愣,摸了摸自己鼻尖:“我好像有些把自己的思考放在你身上了……可能几年前我在想这事,想着这般腐朽的朝堂早该被搅乱,那位子也不如让我来坐。如今看见你,就想把我认为最好的给你了。”
她哑口无言,只能伸手揉一揉顾长明的脑袋:“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一起抢过来就好了。”
在那样的地方,若不强大,就会被一群权贵分而食之。
他们生处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但能互相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沈将军这样帮我,可让我好心动。”他将头轻轻靠在沈惊阙肩膀上,柔软的发丝蹭到她的颈边,有些痒。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唔……你若是让我确切说某个瞬间,那我说不准确。”顾长明认真思考了一下,埋在她颈窝间闷声道,“只是我那日下朝后听闻你的死讯,感觉要命的难受,好像天都塌了……我不怕流血与死亡,也不怕被你杀死在战场,但是我不能接受你……”
他说到一半话语哽咽说不下去了,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会有强烈的后怕,那时的悔恨仍在心底挥之不去。当时他握着沈惊阙的骨笛,一遍又一遍想着,为什么他没能早一步知道,为什么没能救下她。站在城门下的沈惊阙该有多绝望,她在荒郊野岭会不会孤单。
没有,还是没有。他在瑨国外荒野找了许久,一圈又一圈,不管怎么找都没有她的身影。
直到日暮西山,在艳红如血的残阳下,他终于在杂草丛生的乱葬岗里找到了一把剑。
孤零零地横插在泥土中,昔日锃亮锋利的宝剑上染着干涸的血迹,没有了主人的擦拭,它失去了平日的光泽。
骨笛挂在野草尖,沾着露水,上头系着的绳子断了,在风中毫无规律地飘动。
顾长明见惯了生死,甚至想过在某一次战斗中杀死沈惊阙或者被沈惊阙杀死。
若是那样,想想似乎也还行。他不可能死在朝中那些人的手上,更不能接受被卸磨杀驴,成为皇帝的棋子。
他是顾长明,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事低过头。唯独在那一刻,心下涌上难以言喻的惶恐,甚至不受控制地半跪在了行战前。
将军不会舍弃他的剑,除非死亡。
那个与他打了那样久的人,教了他那么多东西的人,以一位将军最为绝望的方式死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甚至不敢想没有沈惊阙的世界。
枭筠不解,说,“算了吧将军,何必呢。沈惊阙固然是个英雄,但她是南齐的敌人。”
何必呢。
他们本就没有说过几句话,甚至算不上“朋友”。但顾长明竟不敢想象往后没有沈惊阙的日子。
直到他再度看见“沈棠”。
太像了。
那样的眼神他只在沈惊阙眼里见到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心底越来越大,如燃烧的火苗,他开始试探、接近,最后确定。
抑制不住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心情充斥在他的心间,顾长明近乎赌咒般发誓,这次一定要守好沈惊阙。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其他人如何,他一定不会让她再度遭遇危险了。
不能接受她再一次离他而去。
沈惊阙的掌心覆在他脑后,顺着发丝轻顺着毛:“我知道啦。顾大将军超厉害的,把我护得很好。”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好好。”
“一直待在我身边……”
“好好好。”
“要爱我,只爱我……”
“顾长明,”沈惊阙哭笑不得,“你怎么还越说越贪心了。”
“人都是贪婪的。你给了我这个,我还想要那个……”他的手指卷着她鬓边的发丝,一下一下绕着,捻在指尖摩挲把玩。他的唇就靠在她耳畔,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耳廓旁,“好不好呀,昭昭。”
他这近乎可以称得上“撒娇”的语气反而并不让人觉得腻歪,沈惊阙甚至觉得心尖都酥酥麻麻的。
“好好好……”她连连应声,耳尖迅速泛了红,“你……离得有些近了,顾长明。”
“我以往都是离的这般近,今天怎么不习惯了。”他有意无意蹭过她的颈侧,声嗓柔软,“昭昭,可以利用我,伤害我,怎样都好,就是别推开我……”
“不会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说好的事就不会改变。顾长明,我说了要与你站在一起,就不会分开的。”
“嗯,我与昭昭狼狈为奸。”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数日后,他们回到了南齐。沈惊阙刚下马车便看见一位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他身穿华服,腰间一块上好的玉佩。
这人……之前见到过啊!
沈惊阙先前在皇宫里遇见过他,那时他似乎正要去面见皇帝,还同自己打过招呼。这人就是当今的太子了。
“云华王爷与将军都辛苦了,本宫前来迎二位。”太子语气温和。
顾长明不冷不热淡淡点头,沈惊阙站在他身侧,一面暗叹他的大胆,一面拱袖行了礼。
也对,顾长明连皇帝都要给面子,一个太子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但她还是要多留个心眼,至少目前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明面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太子丝毫不介意顾长明的无礼,仍是带着笑:“父皇为二位设了晚宴,接风洗尘。先入宫吧。”
“多谢殿下了。”沈惊阙颔首。
经历了一桩大事结束,如今再回南齐皇宫,沈惊阙颇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金銮殿内,皇帝看着站在殿阶下的二人:“此行去瑨国如何?”
顾长明没开口,沈惊阙道:“一切顺利。瑨国皇帝愿与我国结好,臣带了瑨国的珠宝回来。”
“好,好!”皇帝显然十分满意,“爱卿辛苦了,朕得好好赏赐你们,你们可有中意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