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浅重生了。
林清浅死是二十二岁,而如今她回到了五年前,彼时的她,十八岁,而这日,正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宴。
原来上苍待她不薄,愿意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她要珍惜,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一次,她决定做个好人,守护好那些真正待她好的人。
她依旧紧紧抱着娘亲,娘亲的怀抱是温暖的,不似前世,冰天雪地里那具冷得发硬的尸体。
她哽咽着,颤抖着。说了她上辈子觉得难以启齿的话语,她说:“我想阿娘,想爹爹,想林府上下每一个人,这一次,我不会在作孽了。”
林母觉得今日的女儿有些奇怪,平时的女儿娇纵惯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但她也没有多想,安慰了女儿几句后便叫她赶紧收拾准备,随着自己出门迎接宾客。
此时日头正盛,外头锣鼓喧天,琴笛缠鸣,林清浅被母亲牵至后院。
上辈子她自缢的地方。
看着眼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祥和的景象,林清浅只感觉百感交集,或许是上辈子死得太惨了些,作的孽太多了些,她如今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的爹娘待她是极好的,每一年的生辰,父亲都极为重视,办得极为隆重,京城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富头商贾都赏面登门为她道一声贺。
绫罗绸缎,玉器珠玑,字画古玩更是批量的送,绝不吝啬。
当真是给足了排面。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有罪恶感。
父亲的爱是婉转的,含蓄的,林渊带着林清浅四处敬酒,仅是为了让她多在人前露些面,以便日后择个良婿,后半生就算没有娘家也能过得舒坦些。
而上辈子她竟是蠢到丝毫不领情,带着人将一显贵家的千金扔进池塘里,还让她吃了一肚子的草木灰,只因那千金说了句:“这林家的清浅姑娘当真是质性劣,烂泥一堆,难成大器。”
得罪了显贵,林渊虽气得不轻,但还是带着厚礼去显贵府上赔了罪。
那时被关在柴房的林清浅苦思冥想都没能想出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明明是那千金的贱嘴说了一堆侮辱人的话,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回去而已,又何错之有呢?
就是连重生回来的林清浅也没有想清楚,但她似乎更通透了些。
权贵,当真是个能压死人的东西。
回过神来,父亲已带着她来到一贵人面前,父亲和贵人谈得不亦乐乎,林清浅插不上嘴,便自顾自上一旁呆着了。
“你家清浅真是越发落落大方了,芳龄几许啊?”
林渊哈哈一笑道:“年方二九了,只是性子顽劣了些,难以管教,实在是令吾头痛不已啊。”
贵人亦是笑道:“性子活泼些好,性子活泼些好啊,可有婚配?”
“小女顽劣,尚未婚配。”
“那正好!”那贵人似是眼前一亮,道:“正好我儿也尚未婚娶,不如改天引荐他们见上一面,林将军觉得如何?”
林渊斟酌了一番,才道:“好自然是好,不过我府既是武将之家,管教难免散慢些,而且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也再难左右她的思想,若说好与否,恐怕还得问问她的意见。”
遂两人便问林清浅:“清浅,你意下如何?”
林清浅刚重生回来,许多事都尚未琢磨清楚,如今又突然扯到谈婚论嫁这个地步,若换做从前的她,自然是不乐意的,一口就拒绝了,但如今,她看着眼前一脸期待的父亲,却又不忍打搅其雅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林清浅:“便依父亲与丞相大人所言。”
丞相喜笑颜开,直夸林清浅识大体,明事理。
林清浅:“……”
再没了她的话题,她只得与父亲说明,四处转转,一路上只要遇到人,或真或假她都能收获一句:“生辰喜乐。”
生辰喜乐…但愿喜乐吧。
转至后院,池中荷莲开的正盛,一群贵女齐聚在不远处的亭子中聊天扯闲,莺莺燕燕,好一个百花齐放。
再走近些,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上辈子说她是烂泥的千金小姐,而今,她又再听到一遍。
只见那千金小姐被众女簇拥在中间,语气轻蔑道:“那林家的清浅姑娘但真是质性劣,烂泥一堆,难成大器。”
林清浅听着,蓦地便笑出声来。
本该听了火冒三丈的话,而今的她居然还觉得很有道理,甚至还想上前去夸这位千金小姐,“有此文采,将来必成大器,可谓前途无量。”
可她不能,前世只因招惹了这些个繁杂琐事,至使她的名声一坏再坏,京城中甚至还给她封了个京城第一恶女的称号,她也是将此称号贯彻的彻彻底底,除却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通敌叛国等灭祖之事没做过,其余之事,她哪样没沾手?哪样不信手拈来?
不对,通敌叛国她也是做过的。
都怪那个该死的男人!
林清浅死死握紧拳头,仿佛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狗贼就在眼前。
若再见到他,我绝不姑息!
像是气绝,林清浅也顾不得这帮贵女,转身便走。恰巧一个眼尖的贵女回头便望见了她。
她连忙道:“你们快看,那是不是林清浅?”
众女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也纷纷道:“还真是,瞧她那模样,莫不是听到了我们方才的话?”
众女皆是一惊,唯独居于她们中间的明艳女子显得十分镇静,端起杯清茶悠悠的喝着,缓缓才道:“那又如何?她林清浅再有多大能耐也绝不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将门之女罢了,能掀起多大风浪?”
“也对,倾棠可是姚尚书唯一的女儿,量这林清浅有多大本事,也绝不敢骑到太岁老爷的头上来找不愉快。”
“就是,她若敢来,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姚倾棠在众女的恭维声中缓缓转动着茶杯,就这样勾着唇,浅浅的笑着。
……
生辰宴终于结束,林清浅拖着沉重的脑袋回到房间,褪去繁重的衣裙,端坐在境前。
时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十八岁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反正,应当不是什么好人。
她曾在太傅女儿的茶水里放过毁容药,只因有人说了句太傅的女儿比她长得貌美。
也曾殴打过街头行乞的乞丐,只因乞丐挡了她的马车。
想起过往种种,她感叹自己曾经的胆子是真的大,天不怕地不怕,好像做了什么事都不用承担后果,只因,她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这个身份给她带来了太多福利,以至于她深陷泥潭里不能自拔,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切都是她林清浅应该得到的。
看着镜中尚算稚气的自己,她竟会觉得有些陌生,抬手轻轻抚过自己光洁的脸颊,她一时不知还想些什么,便词穷到只会感叹:“活着真好。”
活着真好,有爹娘真好。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直至出神,林清浅是生得极美的,眉若弯月,眼似星辰,面若芙蕖。
妖而不俗,娇而不媚。
但上天似乎只给了她美貌,并未让她带上脑子,竟做出这许多荒唐事,所幸,老天爷只是给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愿意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若非如此,她要是入了地狱,清算生前功德,那她这毫无功德的,恐怕打入畜牲道也不足惜吧。
还在出神的想着,手腕处便是一阵刺痛。
“嘶…”她吃痛一声,连忙扒开衣袖,定睛一看,手腕处竟是如同被什么尖锐物扎破一样,缓缓渗出一滴血珠来。
这,怎么回事?她仔细检查了桌沿,并未有什么针状的东西,难道是衣物内?
她不敢懈怠,连忙沿着手腕一寸一寸的往上摸着,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若不加以警惕,她上辈子又得罪了不少人,万一有人趁乱从后捅了她一剑,得不偿失啊。
幸亏,她两边手臂都检查了,什么也没发现,这小伤口,全当一次意外吧。
但日后还是得小心些为妙。
月黑风高,凉风习习,入了夜正准备入寝的她却是听到“咻”的一声,一支短箭便直直的插在了墙壁上,可把林清浅吓得不轻,她忙取下短箭仔细端详,短箭上还附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今晚酉时,风月苑,速来速来!”
林清浅:“……”
看着墙上大小不一,数不清的坑洼,她倒是忘了,自己之前是个惯犯,常在夜深人静后偷摸着翻墙出去京城最为繁华,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吃喝玩乐,可谓是玩得不亦乐乎,常常整宿整宿的烂醉,总是令林渊和林母头痛不已。
而这个射箭之人定是她狐朋狗友中的一个。
这约定是不能赴,若出了什么意外,那这重生于她而言,便是毫无意义的。
她现在,就是这么怕死。
就这样,她便合着眼就着前世的许多繁杂琐事,浅睡了一夜。
“阿浅…”
“阿浅,你若想睡,便多睡一会儿,下次,可不许再调皮了…”一阵极为空灵的男声自她耳边响起,极其轻柔,极其森幽。
谁!林清浅猛然惊坐起来,瞪大双眼,抚着心口久久不能平静的心脏,脑海里不断循环着方才那阵空灵的男声。
阿浅…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她,究竟是谁?竟将她唤得如此珍视……
彼时天光已经大亮,林清浅的房间坐北朝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能照射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像表层镀了一层金光,美的不可方物。
“浅姑娘,以至早膳时,请移步饭堂准备用膳,老爷夫人已经等着了。”外头传来声音,声音苍老,隐隐又带着些恐惧。
“这便来。”随意梳洗一番后,林清浅便起身去了饭堂。
为什么总感觉空落落的,少了些东西呢?
才至饭堂,刚坐下,林渊便告诉林清浅:“昨晚我与你娘商量了下,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断不可再这般懒散下去,学些文储,对你的日后也是极有用的,所以我专程去为你请了位先生,专门教你《论语》《诗经》,可明白了?”
林母也随之附和道:“是啊,清浅,你爹爹说的不错,何况,我们为你请的这位先生,乃是专程教授太子殿下的先生,当朝太师宋行舟,能得此教你,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到时先生来了,你可不许再胡闹。”
林清浅“嗯”了声后便默默低下头吃着碗里的饭,听着面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从父母的对话中林清浅了解到,这宋行舟之所以能练授太子仅是因为在太子九岁时,他救过太子的命,此后太子再也离不得他,又因他有几分学识,陛下便特此将他留下来,赐了国姓,专门教授太子功课。
那的确是可遇不可求。
不过,既是太师,又怎会屈尊来教她这样一个将门之女?莫非……?
饭后,她便见到了传说中的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