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幽灵/無甜白开
2023/12/25
已是夏至。
临近傍晚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室内厚重的窗帘,印出淡淡的光影。桌上的绿萝蔫蔫地耷拉着藤蔓和枝叶,如同倦怠的孩童。
一阵敲门声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沉闷安静的环境中依旧显得突兀。
门外站着一对母女。
年轻女人五官姣好,保养得当,约莫三十来岁,体态丰腴,一身剪裁大方的衬衫长裙,衬得曲线窈窕。右手牵着的少女高挑清瘦,长着一张鹅蛋脸,短发微长于下颌,露出圆润的耳朵,厚重的刘海快要盖过眼睛,双目无神,乖纯中带着忧郁。
严茵双眼离开屏幕,招手示意二人进来。
“严老师,我来给我女儿办理休学手续。这孩子的具体情况,您应该也了解了。”年轻女人顿了顿,倏地叹了口气。
“我都清楚,这两天已经把景虞的档案整理好了。”她接过对方手中的申请表,“休学理由”一栏上上写着“患有心理应激障碍,近期病情加重”一行字。
严茵看向一旁被叫到名字的沉默少女,少女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眼皮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景虞这姑娘,平常在班里就不爱说话。您平日里还是多关注一下。”她在手续上飞快签了字,又语重心长道。
母女两人走向停车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女人试探着唤了唤少女的小名:“慕慕,还想逛一逛大学吗?想的话我陪你走一走。”
“不用了。”
沉默片刻,少女淡唇轻启,随后戴上耳机,径直走到后排坐下,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女人见罢也不再多问,转了转后视镜,察觉少女神情并无异样,微微松了口气。
景虞将身体轻轻靠向车窗,额头紧贴在被空调寒气浸染的冰冷玻璃上,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盯着车外像电影快镜头般闪过的街景。
或许是车内过于安静,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
耳机里播放的是当红歌手的一首特辑:
“屋檐脚下/排着乌鸦/密密麻麻
被压抑的情绪不知如何表达
无论我/在这里/在那里
仿佛失魂的虫鸣”
不知何时,窗外已从繁华熙攘的高楼大厦变为宁静祥和的乡间田野。
夕阳逐渐褪去,广袤的土地染上一层薄雾似的余晖。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暮色轻轻笼罩,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景虞按下自动升降窗,让微风透进来。鼻尖霎时嗅到一股田野特有的清新,混合着夏日的干燥感,让人心宁神静。
她不知疲倦地眺望着。
远处的麦田中,每隔几格就伫立着一个稻草人。他们孤独地站在田野一角,身影在即将垂下的夜幕中显得格外瘦长。衣服破旧不堪,稻草从裂缝中露出,随风轻轻摇曳。每当微风吹过,稻草人的头发就会轻轻飘动,似乎在与她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们的存在,仿佛一首佚名的诗,随时消散在无人知晓的一隅。
*
车子在一栋外观已有些许破败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这栋别墅坐落于远郊区,周围环绕着葱郁的树木和绿油油的田野,人烟稀疏。
别墅共有三层,外墙由深色石材砌成,经过十多年的风雨侵蚀,表面已经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质朴和古拙感。屋顶的瓦片排列整齐,虽然已经历了多个季节的更迭,但似乎依然坚固耐用。
窗户的玻璃已经泛黄,木质边框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门廊上挂着一盏复古风格的路灯,铁制的灯杆上有斑驳的锈迹,但灯光依然明亮。廊下摆放着若干陶瓷花盆,里面种着不知名的植物,半数已经枯萎。
年轻女人上前按了按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面色红润的中年妇女,腰间系着围裙,穿着朴实整洁。她面带笑意,毕恭毕敬道:“虞夫人,景小姐,快请进。”
虞白薇按了下锁车键,看向身后。少女不知何时已从车内走出,微微转头看向四周,睫毛轻轻颤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她牵起少女的手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木香味扑鼻而来。
景虞这才注意到,别墅内的杂草很是茂盛。黑暗之中,不知名的树种在久不住人的墅内肆意生长,已有两三人高。
被簇簇绿意包裹着,她莫名觉得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
别墅内。
一进门就是宽阔的客厅,家具和地板显然已被打扫过。厅中摆放着一组深色沙发和一张木质咖啡桌,桌上有一副精致小巧的玻璃杯具。墙面挂着一幅古典油画,与深木色的家具和大理石地板组合成简约古朴的色调,让人挑不出瑕疵。
景虞并不知道自己家有这样一块“宝地”,但此时她没有兴致细究。于是侧身问道:“请问我的房间在哪?”
“小姐,您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右转的第一间。”佣人李妈笑着迎了过来,“我现在带您上去。”
复古的旋转楼梯有节奏地发出阵阵咚咚声。
景虞往楼梯正中央的空隙瞟了一眼,突然一阵心悸。
她握紧扶手,跟上李妈的脚步。
推开沉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四面严严实实的浅木色墙壁,竟没有一扇窗户。复古而简约的手工木床横在一角,上面铺着极具现代感的厚重床垫,白色床帘被挽在四角。除了一个柜子和一套桌椅,再无其他家具。
房间连着一间单独的盥洗室,门虚掩着,有一种空荡的诡异感。
她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女巫。
中世纪密闭阁楼中的女巫。
景虞在房内躺了半晌,试图让大脑放空。
不知从何时起,她每天最规律的事不再是一日三餐,而是吃药,一种名叫氟西汀的药物。
蓝白相间的胶囊入口后,不到十分钟,胃里就会升起一股灼烧感,连带着心脏,猛灌几杯凉白开后才会稍稍缓解。而后,她开始耳鸣,那是一种老旧电视机接收不到信号时发出的雪花噪音,紧接着便是头昏眼花,感到一阵虚无。
她讨厌吃药,更讨厌现在的自己。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李妈在门外提醒她该用餐了。
虞白薇正在楼梯处接着电话,神色难掩温柔。景虞侧耳,依稀听见是三岁弟弟奶声奶气的应答和保姆的接连称赞声。
“羡羡乖哦,妈妈马上就回家喽~你要好好吃饭~”
女人余光瞥见楼梯处停留的她,随即挂了电话。
“慕慕,张姨说你弟弟有点哭闹,今晚我就不陪你吃饭了。”女人的话语间还残留着哄幼童时的温柔,眉间舒缓。“你在这边安心静养,照顾好自己,有需要就跟李妈说。”
“知道了,你有事就先回去吧。”少女似乎并不惊讶,如机器人般吐出了冰冷的字符。
“慕慕……”虽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虞白薇心中仍升起阵阵愧意,匆忙离开的背影似有几丝不舍。
*
虞白薇走后,景虞突然没了胃口。
尽管李妈几番劝说,她还是只吃了小半碗粥,其余盘中纹丝未动。
之后便在李妈的注视之下吃完了药。
无聊与空虚再度涌来,她提出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一走。李妈本欲阻拦,但见她已经换上鞋子,自顾自地推开了门,只好嘱咐道:“小姐,晚上凉,您散步一会就回来吧……外面黑,注意脚下。”
砰的一声,叮咛声被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内。
此时,户外已被一层深邃的黑暗所笼罩,是乡间夏夜独有的寂静。
月色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洒在静谧的大地,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夜空中挂着几颗稀疏的朗星,在巨大的夜幕中闪烁着冷冽而又微弱的光芒,为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
四处起伏的虫鸣和蛙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伏在耳边低语。
景虞抬起头,望向神秘而诡谲的夜幕,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
她仿佛着了魔般,向深处的小径走去。
斜前方的草丛像是黑暗中蠢蠢欲动的阴影,伴随着带着凉意的微风,发出沙沙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喵——”
她停下脚步,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动静。
好像,是一只野猫?
“咪咪——咪咪——”
景虞轻唤着,等待未知的生物给予回应。
草丛中的生物却被惊动,发出“嗷呜”的叫声,似乎朝她扑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顿觉不妙,转身欲逃。
为了躲避沿路的树枝和杂草,她的脚步愈来愈快,身子也愈发摇摇晃晃。只顾着眼前的路的后果就是脚底猛地打滑,整个人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承受脑袋的重击,膝盖和脚踝也传来一阵刺痛。
在寂寥的黑夜中,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无助和恐惧像怪物的爪牙一般袭上心头,景虞蹲坐在地上,试图让自己缓一会再起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叫喊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别怕……”
耳边传来一阵低语,如同暗夜中的魔咒。
景虞从臂弯中抬起头。
正前方伫立着一个少年的身影。身形瘦削,五官隐匿在黑暗中。
少年身体未动,朝她伸出手来。
“牵紧我……”
她仿佛被施了咒语一般,呆愣愣地伸出了自己的双臂。
而后,一阵巨大的晕眩。
景虞从床上坐起,惊觉一身冷汗。
掌间似乎还残存着少年身体冰凉的触感。她连忙看了看自己的膝盖,没有伤痕,洁白纤细的脚踝亦没有摔倒过的迹象。
怎么会?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