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前两日还晴空万里,这几天便暴雨连绵,空气中蔓延着湿哒哒的水汽。屋檐上的爬山虎攀延着斑驳的墙壁,伸出圆润的触角,在雨水的撞击中止不住地摇晃。
整个别墅都染上了潮湿的绿意。
景虞盘腿坐在三层阁楼的窗前,有几滴水珠透过缝隙飘在她的手臂上,带着丝丝凉意。阴雨连绵的天气像无形的手掌攥住她的心脏,按捺不住的烦躁几乎涌出胸口。
她只好拿起手边的书,强迫自己专注起来。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少女的侧颜沉静而美好。
鼻子柔和而高挺,鼻头微翘,有种介于精致和甜美之间的微妙气质;嘴巴圆润小巧,嘴角下垂但不明显;线条流畅的鹅蛋脸被丰富的胶原蛋白填充着,下颌角高收,脖颈洁白纤细,显得整个人稚嫩轻盈。
白色纱质睡裙包裹在微微拱起的双腿之上,刚好露出一对脚踝,血管在光影下泛出淡淡青色,踝骨处的皮肤竟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色,倒像是久病不愈。
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嘎吱嘎吱”。
景虞看了看腕表,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的褶皱,在刚好能看清楼下动静的位置站定。
李妈从外面买完菜回来,仰头便瞧见了二层旋转楼梯旁伫立的少女。
“小姐,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夫人叮嘱您多休息……这几日天气不好,少外出走动。”她的声音浑厚而亲切,尽管话语急切,但让人感到温暖和舒适。
景虞不想反驳,乖巧应下。
“老爷和夫人都很挂念您,说是今天和小少爷一起来看您。”李妈见她神色平静,将“好消息”顺口说了出来。
少女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眼底染上一片阴郁。
李妈对于她默不作声的姿态已经习惯,将早餐端上桌后,便去厨房忙活起来。
景虞将胳膊肘支在桌边,抿了一口牛奶。
手却突然捂住嘴巴,身体微微前倾,紧接着,猛地冲向洗手间。
一阵断断续续的呕吐声,夹杂着若隐若无的轻微喘息。
李妈匆忙跑来,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颤。
洗手间的门敞开着,少女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抓着马桶边缘,仿佛是唯一的倚靠。几滴冷汗从她的太阳穴处流下,与泪痕交织着。
空气中弥漫着牛奶的腥味,与柑橘熏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
李妈赶紧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端来一杯热水,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
暖意从喉间流入胃中,景虞这才意识清明,恢复了生气。
“小姐,您以后早上先别喝牛奶,胃受不住。”李妈叹了口气,言语中充满愧疚,“也都怪我,幸好没出大事。”
“李妈,不关你的事。我以后会注意的。”她语调生硬,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关心。
接着,景虞便如囚犯般被李妈押到卧室,服了药后沉沉睡去。
屋外刮起一阵狂风,声音尖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
*
景氏夫妇一行人时至傍晚才赶过来。
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一旁接电话,女人怀中的幼童好奇地看着四周,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很是可爱。
“我要找姐姐——”幼童倏地哭闹起来,怎么哄都止不住。
景虞这时才不紧不慢地下楼,她换了一件娃娃领的藕粉色长袖衬衫和纯白色修身直筒休闲裤,将头发扎成了低马尾,只有小小的一撮,在后脑勺调皮地翘着。
“下来了?”
景烨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比较满意。一旁的虞白薇将幼童放下,朝她招手,眉间亦染上喜色。
“羡羡,姐姐来喽~快看姐姐漂不漂亮~”
女人架起幼童的胳膊,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姐姐是仙女——”幼童奶声奶气地叫着,眼睛讨好似的地看向她。
“猜猜姐姐给你带了什么?”景虞眼睛弯了弯,全身心地投入到温馨和睦的家庭剧中。
“是巧克力哦~”
摊开掌心,果然有一颗用华丽锡纸包裹着的巧克力球。
虞白薇将她手中的巧克力拿起,在幼童的眼前晃了晃,“姐姐说要表现乖才给你吃~知不知道呀~”
“好——”幼童像一匹欢快的小马驹,应了一声便挣脱女人的怀抱,朝她扑来。
景虞吃力地抱起幼童,猜测小孩子可能的兴趣点后,踱步到厨房。
烤箱中正烤着一盘葡萄蛋挞。蛋挞皮在高温下缓慢膨胀,变得金黄而酥脆,散发出令人陶醉的烘焙香气,混合着葡萄的酸甜气息,勾得人垂涎欲滴。
怀中的幼童竟伸出手想要触碰,景虞连忙后退,踉跄了几下。
“羡羡乖~蛋挞过一会才好呢,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呀~”语气不自觉娇俏起来,她轻柔地哄道。幼童却愈发无理取闹,四肢拼命蠕动着,挣扎的小脚连续几下正中她的腹部。
“嘶——”
胃里排山倒海的感觉再度涌来,她忽然一阵晕眩。
紧接着便是两人倒地的声音。
“哇——”
震耳欲聋的哭声惊得屋外人连忙起身,见到幼童正歪在她身上大声嚎啕。
“怎么回事?羡羡不哭,妈妈抱~”压着身体的重量被分担出去,景虞顿时舒了口气。
景白薇忙着哄孩子,示意李妈将她拉起。
身后的男人顿了顿,语气沉重又带着几丝怜悯:“景虞,你该长大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胸腔似有一口古钟,敲击出阵阵悲鸣。
……
幼童被哄睡后,客厅变得少有的安静。
三人沉默进食,以往总找话茬的虞白薇沉浸在儿子差点受伤的心悸中,也未主动挑起话题。
或许是气氛过于凝重。
半晌,对面的男人沉声道:“我联系了一位心理医生,每隔一周他会过来看你。”
“你不要有太大压力。”男人又补充了一句在她听来虽然满含关怀却生疏客套的场面话,“最近你感觉身体……”
“嗯嗯,我知道了。”她赶紧将嘴里未嚼的米饭咽了下去,将男人的话堵在嘴边。“我去拿点水果。”
水池边放着李妈已经洗净切好的果盘。水果刀静静地置在一旁的案板上,刀刃在灯光下亮得晃眼。
景虞小心翼翼地拿起刀具收好,不料还是被划伤了中指。
身体几乎察觉不到痛感,鲜血瞬间从伤口溢出,似一朵舒展的红玫瑰。血液凝成的花瓣顺着指尖飘落在水池中,随即消逝不见。
“慕慕,还没好吗?饭菜都凉了。”
耳边响起虞白薇的催促声。
她用大拇指捏住指尖,将染上血迹的水果刀在水柱中反复冲洗,放回原位。
餐桌上的两人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景烨伟让李妈帮忙把后备箱的东西收拾出来,景虞没了吃饭的兴致,索性也去帮忙。
将几个不大的纸箱搬回房内后,她感觉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于是一屁股坐到床边的地毯上,将箱子一一打开。
里面都是她在家中常用的东西,大多是书籍。一个包装很厚实的小盒子被随意扔在其中。将一层层的泡沫裹膜拆开,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陈旧但精致的八音盒,盒面雕刻着复古的金属花纹和一只彩虹独角兽。
可惜的是,沾了些类似血迹的红斑。
拧了几圈发条,盒内的独角兽便沿着圆形平台奔跑起来。
“滴滴答——滴答——”
一阵熟悉轻柔的旋律响起,是她儿时最喜欢的《神隐少女》的伴奏。
她将八音盒抱入怀中,侧身伏在地毯上,意识渐渐浑浊。
*
景虞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周围一片死寂。
“你还是来了。”
身后传来如泉水般清澈的呼唤声。少年从她身旁跃过,轻盈得像一只林中小鹿。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年。个子比她约高一头,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人畜无害,五官竟比女生还要精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明亮得没有污浊的眼睛,此时正弯成月牙状看着她。
景虞心头升起一股陌生与熟悉来回更迭的异样感觉。
会是认识的人么?
她试图深入回忆十九年里与眼前少年有关的任何场景,但脑海里出现的一堵墙却将她拒之门外。
也许只是错觉吧。
少年不等她开口,便牵起她的手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他们进入了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
黑暗中,少年舒缓的呼吸声与她急促的喘息声交错缠绕。
景虞的脸不由得烧了起来,她连忙抽出手问道:“……你是谁?我们要去哪?”
少年竟俯下身来,清澈的双眸离她的鼻尖不到十厘米,冰冷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他轻声说:“我送你回到原本的世界,你……不属于这里。”
景虞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绳子吊了起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她喃喃道,无处安放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慌乱无助。
“我不会伤害你。”少年双眸认真,如同作出了承诺。
景虞垂下头,惊奇地发现左手的伤口消失不见了。这几天翻江倒海的胃部也褪去了不适,整个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她浑身逐渐被无数幽蓝色光点包围,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紧接着似有一股凉意进入身体。
“那天晚上,也是你么?”
她呆怔住,与少年对视。
“我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