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洪水

    第三十四章洪水
    梁衔月把大家都送走以后,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
    甄敏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椴树花茶,梁衔月一饮而尽,又缓了会才说道:“我刚才讲的东西,你们也记住了吧?”
    甄敏点头:“我就站在一边听,都记住了。你说的那个用矿泉水瓶做救生衣的方法真是巧妙,咱们家有好多空矿泉水瓶呢。”梁衔月家在暴雪之前就买了好几吨矿泉水,在市里的时候大家都到外面挖雪水,他们就待在家里喝矿泉水。
    后来回到了梁家村,一开始也是喝了一段时间的矿泉水。后来发现家里的井打得深,没冻上,就又重新喝起了井水。
    就这样,也攒下了不少空矿泉水瓶。甄敏负责掌管家里的物资,不管是空罐头瓶子还是矿泉水瓶子都被她妥善的收着,这都是日常生活里随便改改就能用得上的东西。
    想起那装了满满几个麻袋、有大有小的矿泉水瓶,甄敏安心不少,当时没来得及买游泳圈和橡皮艇,幸好可以用矿泉水瓶自制救生衣,梁衔月还有在海岛上制成的小船。
    想起那只桦皮船,甄敏问梁衔月:“那只小船能拿出来吗?我和你爸游泳还行,你就是半个旱鸭子,有矿泉水瓶救生衣也扑腾不了几下吧?”
    她一说起这个梁衔月就有些担心,谁让自己游泳水平不高。梁衔月嘴上说着:“你俩游得再好,洪水里和游泳池还有风平浪静的海面都是不一样的,谁也不许下水,我们三个一起坐那条小船。别人要是看到了,问小船是哪来的,就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只是个小船,又不是游艇。”
    梁康时在一边说道:“这几天咱们就把家里的东西都归置一下,厢房里的食物都收起来,仓房里的煤和柴火也收到海岛里,就留下这几天烧的量。只要我们一发现不对劲,月月就只需要收起几个橱柜和她自己的床就行,然后我们立刻往外跑。”
    “往哪里跑?”甄敏追问道。他们家只有一层,洪水水位要是低还好,高了恐怕要把她家房子淹到顶,肯定是不能待的。
    这一下解决了两个问题。梁衔月放松很多,思考起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地方。“我们要是跟四爷爷和四奶奶在一起,就不能进出海岛了,院子里的鸡鸭……”
    “这么冷的冬天,老鼠都冻死了。”有人笑着说。
    “不是,”梁衔月有些犹豫,怀疑刚才那种感觉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好像往下陷了一下,就有点踩空的感觉。”
    附近的几家人都知道是梁康时的朋友租了这间房子,看见他来也不奇怪。
    “那可不一定,”旁边的人反驳,“老鼠是四害,生命力顽强着呢。”
    四爷爷家前两年新盖了二层小楼,梁家村这里的惯例是除了正屋以外,还要修一个平顶的厢房,厢房平日放置杂物,厢房顶可以晒粮食、夏天夜晚上去乘凉等等。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瓦房顶的成本比水泥顶的高很多,但是水泥顶冬冷夏热,居住起来的舒适度不如瓦房顶。可是厢房也不需要住人,于是家家都有一个这样的平房。
    梁康时看过了他家的门窗,职业病又犯了,评价道:“这门窗新换的,质量不错,梁何还挺孝顺老人的,换了新窗冬天能暖和不少。”
    “对,”梁康时附和道,“我们本来也不能扔下四叔和四婶不管,老人家腿脚慢,不能像咱们一样行动迅速,挪到自己家屋顶还方便点。”
    “先回去吧。”
    甄敏赶在她进空间之前叫住了梁衔月:“还有个事我刚刚忘了说,家里的东西我们都收空间里,小黑怎么办呢?”
    梁康时没有再接他们的话,带着梁衔月进了门。他们三下五除二的收好了黄一峰带来的行李,又把各个门窗紧闭,锁好后才出来。
    ————
    梁衔月发问:“门窗好能不往家里渗水吗?”
    “我过来看看屋里有没有老鼠,别啃坏了家具。”梁康时一边解释一边开门。
    梁康时表示这不是问题:“我早就嫌喂鸡麻烦,总是忘了喂,已经做了两个自动喂食器,我试过一次,罐子里装满饲料,能至少让鸡鸭吃少三天。就是不能让它们出来放风了,人都过的不容易,让鸡鸭也遭点罪没关系。”
    回家的路上,这种感觉又出现了几次,梁康时也感觉到了。有时候一脚落下,整个雪面都会陷落一些,不是踩中了表面那些松软化掉的雪的感觉,而是脚下那些厚重的雪,整个都往下落。这种感觉因为和踩在松软雪面的感觉重叠,所以一时不那么让人觉得异常。
    “跟四叔没关系,我是觉得天热的太快了。我在外面的雪地上走,上面那一层雪都化成水了,一直到我脚腕,都是半化不化的雪和水混在一起。”
    梁衔月打算进空间再多制作一只桦皮船,如果洪水涨得比四爷爷家的二楼还要高,那他们没有落脚地了。梁衔月现在的那一只小船坐他们一家三口人已经很勉强,她不能抛下四爷爷和四奶奶不管,就想再多做一只船以备不时之需。
    甄敏听懂了,而且举出了例子:“就像春天来的时候雪堆里会剩下一个雪壳子浮在融化的水上,下面的雪化的快。”
    梁衔月一直到躺在家里的床上都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怎么了?袜子湿了?”
    “我去收一下吧。爸,你有他家的钥匙吗?”黄一峰来回市里和梁家村,给梁衔月家带来了不少市里的新消息,他还要把自己家的其中一台发电机送给他们家,两家人的关系这么好,又答应帮忙照看家里的东西,梁衔月干脆也把黄一峰家的东西也一起装进海岛空间里保存,不然洪水过后,他的这些家当少说也要扔一半。
    “小黑,就跟着我们一起吧。”小黑现在差不多四个月大,比刚来到他家的时候长大了不少,但还是一只半大的小狗,一个大点的背包就装得下。就是要委屈它跟着他们一家人挤在四爷爷家那片小小的房顶上了。
    走回家的路上,梁衔月踏出一步,突然顿了一下。狐疑地看向脚下。
    梁康时没注意看,正好梁衔月本来也打算去厢房收放在里面的食物,这几天升温快,梁衔月怕睡一觉起来气温就突破0度,厢房里原来放的冻肉冻豆腐和冻饺子该化了,所以已经把里面的东西收的差不多,空间里的冰柜都塞的严严实实,一点空隙都没有,才终于把这些东西装进去。现在厢房里只剩下一些米面和给鸡鸭做饲料的玉米碴子。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梁衔月刚想开口说小黑也送进空间里,转念一想又顿住了,好多人都知道他们家里养了只小狗,躲避洪水的时候小狗不见了,等洪水退了小狗又平安出现,这可比他们拿出小船来更让人奇怪。
    梁康时走了两步:“怎么会踩空呢?我没感觉到啊?”
    “差不多吧,只不过雪不够厚的话,上中下层会一起化,只不过速度不一样,不那么明显而已。”
    “那肯定不行,渗是肯定会渗的,就是多少的区别。”
    梁康时从四爷爷家回来,脸色就不太好。
    突然,她鲤鱼打挺一样的坐起来:“我想到了!”
    “现在气温升高,雪面和空气接触的部分先融化,其实不只是这个地方,大地回温也是很快的,雪和土地接触的地方也在慢慢融化,只有中间的部分最晚融化。所以最下面化了以后,我们踩在雪上就会有一种踏空的感觉,因为下面本来就是空的!”
    温度计就挂在窗外,梁衔月探头一看,3度。她又反复看了几遍,喃喃道:“真的零上了。”
    先去把厢房里的东西收好,梁康时一拍脑袋:“我忘了要照看峰子他家了,他刚租的房子里放着好多东西呢。”
    “怎么了,四叔不同意?”甄敏心里想着,不能啊,四叔一向很好说话,而且这是生命攸关的大事,他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他们。
    三个人凑在一起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比如他们躲避洪水那几天吃什么喝什么等等,商量出章法以后梁康时就起身去四爷爷家,他得跟两个老人打个招呼,也让他们防备这些,一发现不妥就赶紧爬到房顶上。
    梁衔月刚回空间里做好了桦皮船,刚出来就听见梁康时这句话。她接道:“你看放在外面的温度计了吗?现在外面气温多少?”
    “有,”梁康时转身,“我去拿一下。”
    “我们去四爷爷家吧?”梁衔月提议道。“四爷爷家是二层小楼,而且他家本来地势就不低,我记得二楼有一个房间是水泥顶,上面放粮仓的吧?那里肯定是咱们家附近最高的地方了。”
    黄一峰家租的房子离梁衔月家只需要两三分钟就能走到,天气暖和,好多人在家里憋了一冬天,现在都出来晒太阳。雪还堆的很高,只有上面一层化了,满地是水,他们就干脆坐在自家墙头上,互相说着话。
    梁康时眉毛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也就是说,与地面接触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很多,所以我们走在上面才会有踏空的感觉。”
    积雪融化的速度比他们想象得快很多,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
    又是一天早上,温度7摄氏度,清晨是这个温度,中午只会更高。
    梁康时注意到,围墙边开始往院子里渗水,先是土地变得溼潤,很快水就一小股一小股的涌进来。
    “快收拾东西,我们去四叔家!”
    梁衔月和甄敏赶紧行动起来。他们拿上昨天就准备好的东西,抱上小黑,从梯子上爬到了围墙上,外面的雪面一夜之内沉下去一米多深,上层的雪全化了,碎冰和融化的雪水一起流淌。
    梁衔月伸手向下摸了一把,雪水冰冷刺骨,她打了个冷战,把桦皮小船放出来。
    “别淌水过去了,水太凉了。”
    他们三个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背包,梁康时背包侧边还绑着一条厚毯子,小黑被甄敏抱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梁衔月猜测,上下层的雪都已经化掉,下层的雪水流淌起来,那些雪压实的坚冰没了根基,很快就会活动起来。趁着中层的冰雪还很厚,表层的水还波平浪静,他们赶紧去到四爷爷家。
    划船划到四爷爷家,两个老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虽然没出大门,可是院子里的雪一直堆到一层顶,他们这些日子都是搬到二楼住的,一楼成了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今天一早起来,四爷爷就发现一楼渗进了好多水,点起蜡烛往窗外一看,那些坚实的雪现在都半化不化的。
    他想起梁康时对自己的嘱咐,赶紧让四奶奶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往房顶爬。
    梁衔月一家来的时候,四爷爷正踩在梯子上,给房顶的四奶奶递被子。房顶的水泥特别硌人,看着梁康时他们还没来,四爷爷觉得时间还足够,跑上跑下的搬东西。
    就这短短的一小段路,水似乎就涨了起来。小船顺利的越过四爷爷家的院墙,直接来到了二楼平台上支起的梯子下面。
    “康子,你们哪来的船?”
    “我那个朋友黄一峰上次来我这里送过来的,市里也有人传这个春天会有洪水,他就给我搞了艘小船来。”梁康时让四爷爷赶紧爬到房顶上,缺什么要回家里拿就告诉他,他去取。
    梁康时这个朋友是很有本事的人,生意做的也大,四爷爷不再疑惑,就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现在都是用那种橡皮艇和冲锋舟,这种看起来穿朴素的小木船倒是很少见了。
    梁衔月一马当先的爬上了房顶,她要在上面接一家人的行李。先是把小黑抱上去,然后是带来的被子、毯子和背包,最后是一整条小船。幸好桦皮船本来就很轻便,梁衔月现在力气又远超常人,几个人一同配合之下,小船也被搬到了房顶。
    四爷爷掂了掂他们拿上来的其中一个背包,吃惊道:“怎么这么沉?”
    梁衔月看了一眼:“那包装的是矿泉水。一看现在的雪水清凌凌的,洪水冲过以后全都是混的,里面什么病菌都有,水退以后的几天内家里的井水也不能喝,四爷爷,你有没有存水?”
    四爷爷赶紧应声:“存了,就装在家里原来装黄酒的大桶里,我还没来得及拿上来。”
    那边梁康时在梯子下边喊梁衔月来接东西,看她伸手过来叮嘱到:“东西沉,你撑着点儿房檐,别被晃下来了。”
    梁衔月把几个递上来的东西放到身后,里面就有用5L大桶装的饮用水。甄敏和梁康时又在四奶奶的指挥下搬了不少东西上来。水涨的很快,搬运东西的这一会儿工夫雪水已经涨上了二层,梁康时穿着雨靴,冰冷刺骨的水漫过脚背。
    他扭头对甄敏说:“不能再搬了,我们把四叔家的门窗锁好,赶紧上屋顶去吧。”
    梁衔月在房顶往下望,不太能看清水涨到哪里,她焦急的探头,想看看父母什么时候上来。
    见到父母依次爬上梯子,梁衔月这才松了一口气。甄敏手里是一捆结实的绳索,她把桦皮船和四爷爷家放在屋顶的粮仓紧紧的绑在一起。
    梁家村是后面就是山,或许以前有名字,似乎叫做耘山,梁衔月也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从他出生起这些年,并没有听过哪个长辈仔细的说起过这座山的名字,山就是山,梁家村的人叫它“后山”,提起来会说“上山”和“到山上去”。
    梁家村人看起来对这座山感情并不浓厚,梁衔月长大了才琢磨出来,同样是挨着这座山,临山村分到的是山脚的平地,既肥沃又平坦,梁家村的土地几乎都是山上开垦出来的梯田,不仅贫瘠,而且无法适应机械化种植。
    蛇虫鼠蚁变多、土地产量又不高,这座山似乎并没有给梁家村带来什么好处,而现在,他们还要警惕山洪的到来。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打的粮食少,梁家村的人没有建造大粮仓的习惯,那种圆形的粮仓要下方悬空,防虫防鼠,上面搭出一个尖儿来,圆墩墩的还很美观。
    梁家村的粮仓就很敷衍,只要能框住粮食就行,甚至根本不需要有顶,蒙上两层雨布就够了。但这样毕竟抵挡不了老鼠来祸害粮食,于是大家齐刷刷的把粮仓搬到了屋顶上。
    秋后打了粮食,直接装进蛇皮袋,用滑轮组拉到家里的厢房顶,晴好的天气晾晒几天,就装进搭在房顶的简易粮仓里。
    四奶奶家的粮仓还要结实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改造的,整个是个长方体的形状,用结实的金属做框架,里面蒙着渔网,渔网的眼比玉米小,玉米也不会漏出来。
    现在粮仓里是空的。甄敏把小船系到最粗壮的那个铁棱棱上,使劲晃了晃粮仓,粮仓巍然不动,一点都不像是里面空无一物的样子。
    四奶奶在一边说道:“上次康子来我们这,跑到房顶看了粮仓,往里面搬了好多石头。”
    梁康时和梁衔月这时把梯子搬上来,搭在粮仓和旁边瓦房屋脊形成的角里固定好。
    “万一水涨到房顶,我们还可以爬到粮仓上躲着,要是连粮仓都淹没……”梁康时看向绑在一边的小船。
    甄敏取出两个他们家自制的背包救生衣递给四爷爷和四奶奶,叮嘱他们一定要放在手边。先请梁衔月讲的两种制作救生衣的方法,用小号矿泉水瓶塞进衣服里的那种准备时间更长,怕两个老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是用背包改装的这种更方便,只要背在身上就可以。
    梁衔月一直盯着水面,她发现水里似乎已经有了小小的漩涡。小黑也学着她的模样探头去望,被梁衔月严厉的教育,坚决不许靠近屋檐边。
    小黑委屈地走了。
    几个人虽然暂时坐在干燥平整的屋顶上,却都忧心忡忡。洪水会涨到多高?什么时候会退去?就算洪水退去以后,被泡过的家里又会怎么样?
    又过了十几分钟,梁衔月突然站了起来,让大家侧耳去听。“是不是有什么响声?”
    四爷爷和四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都表示什么也没听到。可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响,连地面都有些微微震动,任谁也无法忽略这些洪水来临前的征兆。
    低沉的声音如同雷鸣,地面的水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夹杂着大块的碎冰。冰的体积比水大,水里混了这么多的冰,水面只会更高。
    在梁衔月看不见的地方,肆虐的洪水如同一群野马一样裹挟着石块和断裂的树干倾泻而下,摧枯拉朽,席卷过途经的一切事物。那些粗壮的大树在山上生长了几十年,树根虬结,深入几米深的地下,却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被折断树干,卷进去加入了无情的洪水队伍。
    汹涌澎湃的洪水从后山席卷了梁家村,那些水里的巨大冰块和树干狠狠的撞在山脚下的民房上,让地面都为之震动。
    ————
    水流越来越急,梁兴感觉自己都快站不住脚,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已经爬上房顶的老婆蔡燕,又催促儿子赶紧爬上去。眼看着儿子已经登上梯子,他也赶紧跟着儿子屁股后面上了梯子,可就在爬到半路时,感受着摇晃的梯子,梁兴心里大喊不妙。
    这水流太急,梯子快被冲倒了!
    他仓皇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家里被深埋在雪下一冬天的院子大门被水流撞开,那些高过他家院墙的洪水东先恐后的往里挤,在院子里积起了两米多高的水,又顺着大门流淌出去。
    儿子也发现了梯子不稳,他一边颤唞着声音喊叫着:“爸,快爬,梯子要被冲走了!”一边奋力向上爬。
    梁兴紧随其后,就在儿子已经攀到屋檐上,把手伸向焦急的蔡燕时,梯子猛的一抖,狠狠地歪了一下。梁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托住儿子的屁股,使劲往上一拖,梁明险之又险得爬到了屋顶上,而梁兴却抱着被冲倒的梯子顺着水漂远了。
    “梁兴!梁兴!”“爸!”蔡燕和梁明凄厉地叫喊起来,直到已经看不到梁兴的身影,才抱着头颓然的蹲在房顶上。
    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梁家村众多的村民家中,他们有的舍不得家里的东西,即使发现事情不对也忍不住把辛苦积攒的粮食和不耐水的家具往房顶搬,直到第一波洪水席卷而来,已经来不及做出抵抗。
    还有些人自己家地势低矮,虽然已经尽快的往附近的高处赶,可是在水里行动何其艰难,在最大规模的洪水到达村庄之前,各处已经涨起了近半米深的水,这些融化的雪水冰凉刺骨,人站在里面脚很快就会抽筋。等到水流越来越大,想在水里站稳都很难,更别说是艰难前进。
    不少人都因为体力耗尽倒在洪水里,他们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要抱住身边的东西,可是洪水有几米深,村里几乎所有的树木都在这个冬天被砍伐当作燃料烧掉了。
    触目所见,满目疮痍,遍地绝境。
    ————
    梁衔月看着迅速从水里飘过的杂物,有破碎的家具、起伏挣扎的牲畜甚至还有……人,他们只一瞬间就消失在滔天的洪水里,被洪水这只无情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小黑的叫声越来越不安,抱着它的甄敏明显感受到它小小的身体正在发抖,于是更紧的拥住了他。
    几个人看着这一幕久久无声。
    好一会儿,四奶奶才颤唞着声音:“这、这太可怕了!那些被水冲走的人,还能活下来吗?”
    梁衔月深吸了一口气:“会的,等到了下游地势平坦的地方,他们说不定就会获救。”她说着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话,手不自觉地颤唞着。
    又过了半小时,涨水的速度放缓了,水流也不像原来那么急促。看来是从山上下来的那波最凶猛的洪水已经过去。梁衔月扶着四奶奶坐下,再这么一直盯着水面看,她怕所有人都会疯。
    梁衔月一家人只留一个人留意着水面,其他人都坐着休息。坐下去的那一瞬间,梁衔月才发现自己有些腿软,刚才只是强撑着而已。
    要是他们没注意到洪水来临的前兆,会不会……
    她甩了甩头扔掉那些不安的想法,拧开背包里的保温杯问两个老人要不要喝水。她家那个装水的背包里放着的不是矿泉水瓶,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保温杯和保温壶。
    因为不知道会在屋顶上待多久,极有可能会过夜,夜晚的温度虽然不像冬天那样寒冷,但是初春的晚上也不好过,有一口热水喝至少胃里能暖和点。今天早上起来甄敏就把热水烧上了,里面加了奶粉和糖,能够最大程度的补充体力。
    四奶奶什么也喝不下,拒绝了。四爷爷倒是有些口渴,梁衔月给他倒了一杯。他还惊讶道:“这是牛奶吗?”
    “不是,奶粉冲的。”
    这时候,在一边观察水面的梁康时突然站起来向着远处挥了挥手,梁衔月朝那边望去,看到两个人坐在大木柜里,正慢慢朝这里飘来。
    等这几个人更接近了,梁衔月才看清楚,木柜之所以能逆着水流的方向靠近他们,是因为水里有个男人正在拼命推着木柜。他看起来已经快要脱力,沉在水下的时间越来越长。
    梁康时拿了放在屋顶上的长木棍和竹竿朝他们伸过去,男人有了希望,又鼓起劲来继续推着木柜。
    木柜来到了房子边,这时候水面离是奶奶家二楼的房顶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木柜里的女人赶紧站起来,把一边的孩子举起来递给梁康时。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木柜猛的倾斜了一下,进了一些水。
    甄敏拿过自制的背包救生衣,扔给水里的男人。“快穿上,我看你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马上就拉你上来。”
    男人挣扎着在水里背上装了空矿泉水瓶的背包,总算不会时不时的被水淹没了。
    梁衔月朝着女人伸出手,对一边的梁康时说:“我们一起把他拉上来。”
    女人站在木柜上还好拉一点,为了把水里的男人弄上来,几个人可费了一番功夫。那男人都快坚持不住了,最后在老婆和女儿撕心裂肺的鼓劲中游到了房檐边被拽了上来。
    这一家人也是梁家村的,女人叫梁湘兰,是梁家村本地人,丈夫陶永吉是其他村的,他们的女儿陶文文今年九岁。
    他们拆了家里的木柜门,坐进了大木柜里,木柜又正好被水推着卡在了别人家的房檐角上,这才艰难的挨过了那波强劲的洪水。看着水流不那么急了,陶永吉就跳下水推着老婆和女儿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整个梁家村都是一片汪洋,很多房子被淹的连房顶都露不出来。他四处寻找,已经快没力气了,急的不行,终于看见远处的梁康时朝着他们挥手,这才赶过来。
    一家三口刚一踩到房顶都瘫倒在地,陶永吉还要给他们磕头,被梁康时扶了起来。
    “你身上衣服都湿了,赶紧脱了吧,现在感冒了也不好治。”陶永吉一家人也带着些简单收拾出来的行李,梁康时看见除了一个大包外还有一个厚毯子。“你这一个毯子要是不够,我们家可以借你一个。”
    “够了,我先把湿衣服脱了。”陶永吉的湿衣服粘在身上也很难受,在冰水旅游了这么久,他冻的嘴唇发紫,身上抖个不停。
    甄敏从另一个装了纯净水的保温杯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先喝口热水吧。”
    没有干衣服可换,陶永吉只能裹着毯子坐在那里。他的湿衣服平铺在房顶上,这会儿还有太阳照下来,兴许能晒干几件衣服。梁湘兰和女儿因为一直坐在木柜里,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的,就是鞋子和裤腿湿了。
    幸好还有太阳。梁衔月心里道,比起暴雨造成的洪水,至少她遇到的是晴天化雪。房顶是干燥的,阳光是温暖的。没有无孔不入的雨滴和因为阴暗滋生的潮湿气味,是他们在这场不幸里最大的幸运。
    梁湘兰低声安慰着因为害怕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女儿。甄敏来到他面前,给陶文文看自己怀里的小黑。
    小黑已经缓过劲来不再害怕,它用黑亮的眼睛看着陶文文,清脆地叫了一声:“呜汪!”
    陶文文有些呆滞的眼睛里多了些神采。她朝着小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去摸它的头。小黑偏头躲过去了陶文文的手,但是把自己的小爪子搭在了她伸出去的小手上。
    陶文文感受到小狗微凉的爪垫,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满眼担忧的妈妈和还在发抖的爸爸,如梦初醒的大哭起来。
    四奶奶在一边说道:“哭了好,哭出来就好了。”刚才看孩子那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还真担心她被吓坏了。
    陶文文哭了一会儿,跑到陶永吉身边,她坐在木柜里的时候看见爸爸好几次沉在水里,每次都让她有一种爸爸不会再浮起来,就这么永远消失的错觉。她用手捧住陶永吉冰凉的脸颊,小声说道:“爸爸不冷,我帮你捂着。”
    “爸爸不冷。”陶永吉笑着说。他就是有些后悔没多带一套衣服,现在衣服湿了,披着毯子行动太不方便。可是他回想起发现家里涌进大量的雪水的时候,每一秒都无比珍贵,他和梁湘兰拆了柜门,抱了毛毯,还顺手带了点吃的,实在是没有时间想的那么周全了。
    房顶上多了三个成员,可是一个冻得不轻,一个要安抚孩子,所以盯着水面的还是梁衔月一家。
    梁衔月背对着大家,默默盯着四奶奶家被水淹没得只剩半个树顶的杏树,刚刚好像是淹到这个树枝分叉的地方,现在整个树枝都不见了。
    陶永吉声音有些抖地问:“水会淹到房顶上来吗?”
    这话没有人想听到,但梁衔月还是说了:“会。按照这个速度,如果水不退的话,傍晚之前就会涨到房顶。”
    “那怎么办啊?”梁湘兰脸上一片惶然,他们好不容易得救了,结果却不是真正脱离险境,他们的木柜都没了,水要是淹过房顶,可叫他们一家人怎么办?
    “先把你们的木柜捞起来吧。”梁衔月找来了竹竿,递给梁湘兰。
    梁湘兰疑惑道:“可是木柜被水冲走了?”
    “没有,当时一团乱,但是我在旁边看见了。你们的木柜被踩翻了,沉到水里去了,前面刚好有一棵杏树,挡住了木柜没有被水冲走。”这棵杏树就在他们所在的厢房门外,生长的十分高大,比这二层小楼还要高呢。
    梁衔月也一直在想水涨起来怎么办,她准备了两条小船,能承载自己一家人和两个老人。至于这一家人,船上并没有给他们留的位置,梁衔月希望他们也有自救的能力。
    梁湘兰一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那个大木柜质量很好的,在水里泡了很久都没进水,要是捞起来还能继续用。他看见绑在粮仓上面的那艘小船了,心里还默默估计了一下小船能承载的人数,发现无论如何都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自己家是外人,人家当然不会把上船的名额先让给自己,所以他才一筹莫展。
    现在听说木柜还在,梁湘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赶紧接过竹竿,在水下搅弄着,木柜渐渐脱离被卡住的地方,慢慢向水面飘去。
    梁康时和甄敏也来帮忙,陶永吉本来想起身,甄敏劝道:“我们这些人就够了,人多了这里也站不开。”
    梁湘兰也说:“你看好文文吧,光着屁股也不嫌丢人。”他们一家是无论如何都要依靠这一家的帮助了,也不必逞强,记着这份情,将来十倍报答就是了。
    陶永吉知道老婆是心疼自己,加上他身上裹着毯子,里面脱得溜光,确实也不方便捞木柜。他把一边的文文叫过来:“到爸爸这来,别去水边。”
    几个人捣鼓了十几分钟,木柜离房顶的方向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可是这之间还有将近半米的距离,木柜又十分沉重,露在水面上的还是没有可抓握地方的木柜背面,几个人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把木柜提上来。
    这里是房顶边缘,向下使力很容易一头栽下去,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梁湘兰想了想,说道:“提木柜太危险了,谢谢你们帮忙,但是不值得这么冒险,我想我就在这里用竹竿别住木柜别让它被水冲走,水要是涨上来了,木柜也就跟着浮上来了,我这样还能帮忙盯着水面。”
    她虽然这么说,梁衔月一家也没真的转身就走。他们又试了几次,确实拿不出来,可要是一松手,木柜就容易被水冲走。梁湘兰说的可能真的是唯一的办法。
    陶永吉拜托四爷爷和四奶奶帮忙照看一下陶文文,小女孩十分乖巧,不哭也不闹。四奶奶很喜欢她,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遇到这种事,满口答应。
    陶永吉裹着毛毯蹲在房檐边,和梁湘兰一起用竹竿别住木柜。这水比他游过来的时候和缓了不少,竹竿探下去没感觉到很大的阻力。
    应该是那一波最急的洪水过去了,剩下的水都是慢慢涨上来的。
    他是既盼着水涨上一点,方便他们把大木柜捞起来,又怕水涨了太多,让他们失去这唯一的栖身之所。
    最好水刚好涨到房顶下边一点,两全其美。陶永吉做着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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