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六年后,H市。
七号空间装修公司。
“何远，今天难得看你踩点上班啊！”
“不好意思，还好没迟到。”
名叫何远的青年加快脚步,赶在最后一分钟前人脸识别打卡,完成催命符后，何远松口气，快步走到工位，拉开椅子坐下。
“买房了的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工作也越来越拼了，昨天把那个大案子拿下了？”同坐在环形办公大厅的大姐打趣。
三线城市生活节奏不快，进入工作后，何远从善如流应对各种同事关系。
相比眼高于顶的工作型同事,何远还是喜欢跟能一起说闲话的同事相处。
虽然生活上不见得有多亲近，好在不用时时刻刻紧绷神经提防人家钻你空子。
何远赶紧笑了笑不再接话，打开电脑里的设计工具，刚切换橱柜比例，工地那边就来了电话，让他过去一趟。
“王总，梁姐。”何远老老实实叫人。
对站在风口的七号空间来说，源源不断的客户和口碑才是在H市立足的根本。
这种竞争力强的案子一般都被几个能力强的老人包圆，很少流到他们初级设计师手里。
“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有人继续调侃。
何远只想认认真真赚钱，生活不要有波折就好，什么职场斗争，这些不适合他。
更多时候，梁缪直接从同事身边走过，只留下一个行事匆匆的背影。
何远在她手下磨过一年实习期，出来的时候顺利拿到公司的设计师吊牌，可以坐到初级设计师的环形工位上。
“不愧是梁经理带出来的人，我看你一出师，就可以挑战师父的地位了。”大姐还在打趣。
没想到，老总pass掉一批人后，单独找了何远让他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
“还没定呢！这个案子最后选谁还得请示老总，昨天是出去跟朋友聚餐，这才迟了。”何远没有在同事面前说满，不管表面同事多和善，难保不在人后红眼病。
这次公司有个有钱客户要装修一套江景平层，那个客户身份特殊，老总卖力给公司接下这个案子，要求公司内部竞争，每个设计师都得交一个方案。
“应该是你了吧？你的方案我看着比梁经理强多了。”
很多想上升的助理和实习设计师，都没熬过一年就被pass了。
超强的工作能力对标的是她冷硬的性格，把办公室当家，看到低一级的同事，她一般只留下一句，一杯咖啡，把这份文件送老总办公室。
何远连忙吹捧公司老人：“哪有？梁经理经验比我丰富,而且那套江景平层三百多平,一个人住怎么装修好看，我也就是试试。”
进去后，何远看到屋子里除了总经理还有一个高挑的女性。
“案子本来暂定你们。”总经理看着两个设计师，眉宇紧缩。两个方案各有所长，他更喜欢新人的方案，但在大案子上，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老人不会出岔子，“梁经理，这次客户的案子就交给你了，可不能出差错，能不能接下后面的大案子就靠你了。”
大批工厂落户，经济大幅度上涨,服务业也越发规范。
他口中的梁经理名叫梁缪。公司工作能力TOP1，一名精力旺盛的女Alpha，最多的时候能一次性接十几个客户，公司工地连轴转。
何远只得先推迟去工作，麻溜地上顶楼总经理办公室。
遇到一个能赚钱，又可以在新H市人留下好印象的机会不可多得。
干室内设计现场总能遇到千奇百怪的问题，每个施工现场都得盯，不然都不知道师傅能偏离设计方案，给你搞出什么花来。
何远脸上神情没有变化，对于一个新人来说，一个案子能把其他经验丰富的老人比下去，还在总经理面前露过脸已经很不错，没必要非跟top抢饭碗。
何远下意识往阳台撇了一眼，透过绿意盎然的葡萄藤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俊逸挺拔的背影。
这种半真半假调侃到最容易让人多想，大厅的环形工位设计师最多，又是最早的上班时间，大家都刚打了卡，何远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姐，你别打趣我了，梁经理能力有目共睹，我能在她手下干一年已经很荣幸了，我哪配当她徒弟啊！”
王总经理也在极力巴结H市新冒出来的权贵。
“外面正在打电话的就是我们目前最要紧的客户，他们公司新楼盘做精装房的，公司正在和他洽谈，这次给他装修房子也只是试个水。”总经理沉着声音快速解释，精装房出售向来是个大雷，那家公司也想留下好口碑，所以找实力最强的装修公司设计新房，力求购房者安心，质量也有所保障。
坐在宽大办公室后面的总经理压低声音让何远坐下，说话时，眼睛往种满绿植的阳台看去。
何远千军万马中杀进七号空间，就在梁缪手下实习了一年。
梁缪难搞，行事作风又强势冷硬，不过梁缪不拦着你学，只要搞定她工作上琐碎的事情，能在她手下学到多少东西，全看你本事。
七号空间创始人也就是现任总经理的父亲也是设计师出身，公司虽然十几年没翻新，但看上去依旧高级大气。
H市虽然只是一个三线城市，但这些年政策资源倾斜，隐隐有冲击二线城市的势头。
在梁缪眼里，他这次设计差点把她比下去，已经太显眼，难保心里有想法。
他刚站起来，老总办公室也来了一通电话。
梁缪凉凉地看他一眼。
何远从事的室内设计工作，因为政/府引进人才，不少大型公司在这里开辟新商区，新青年涌入,对住房的需求越来越高。
他所在七号空间是H市装修公司的龙头老大。
最终选择人拖了两天，何远心里有数，这个案子大概率是他的。
他一到顶楼就有秘书领他到办公室门前敲门。
很多离梁缪办公室近的同事黑着脸吐槽：“我是她助理吗？从她边上路过还能让我干活。”
“小何，你怎么想的？”
“总经理，我没有想法，我也觉得自己方案不是很完善，而且梁姐经验比我多，我还需要多磨练。”
总经理很满意何远不骄不躁的性格：“叫你来也是有别的活让你接手。”
何远抬起眼。
总经理递过来一份方案，何远翻了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不是陈哥之前设计的方案吗？这个设计很适合那套洋房，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客户这套房子送人了，原来的方案不行，得重新装修，这是个老客户，后面你来处理。”总经理特别叮嘱，“房子新主人好像也是新到H市，要求很高，不要吝惜装修费，人家不差钱，你要亲自去接触，积极沟通知道吗？”
“知道了。”何远苦着脸。
这个房子的原主人难搞到全公司闻名，但房产很多，是公司老客户，不能得罪。
而且这套房子已经装修一半，临时更换装修方案，不仅仅是重新在电脑上设计那么简单。
结果总经理还特别点出新主人要求高，看上去比原来那个客户还难缠。
真是个棘手的山芋，搞不好会难堪收场，但总经理能给他这个案子，也是为了磨练他。
“可以了，那你先回去，小梁留下！”
“是。”何远拿着设计图纸，转身离开总经理办公室。
他出来的时候，余光撇到阳台外的大客户转身回办公室，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玻璃门，还不等何远看清H市新贵长什么样，总经理已经笑着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算了，也不是他的客户。
“程总，不好意思怠慢您了，您请坐。”总经理殷勤招呼这位新来H市发展的青年才俊，“小梁，这是程总，你把你的思路跟程总阐述一下。”
梁缪利落上前问好，在看到对面高大的年轻Alpha后微微一愣。
即便是同性，梁缪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这位程总的顶级相貌，五官似是上帝拿着刻尺精心捏造，一分一毫恰到好处，但惊艳于他的美貌过后，就是震惊他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味儿。
不是看你就能把你冻一哆嗦的高冷，而是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自惭形秽的干净气质。
梁缪没想到这个大案子的负责人，竟然有比最娇软的Omega还好好看的相貌。
但那位程总不经意瞥过来的一眼，梁缪把他跟Omega比较的念头烟消云散，那平平无奇的一眼，让他感到了来自高级Alpha的压力。
“你好，梁经理。”Alpha缓慢开口，声音了清润透彻。
梁缪眉宇轻微一皱，或许老总让她接这个案子，是怕那个Omega员工不可救药爱上客户。
“程总，接下来让我介绍一下方案的优缺点。”心中千种想法很快消散，梁缪从容镇定与程总对视。
那双冷淡的，不含情感的眼眸，宛如星夜下，无风无波的潭水，深沉幽暗。
另一边，何远一离开老总办公室，就打车去了装修现场。
路上没忘了看新案子的基本信息。
他原本是手上有一个Omega客户，居住要求要浪漫，在家里就能享受到欧式的精致生活，特别要求在客厅和卧室过道做一个法式拱门。
何远在设计初有预留做拱门的空间，但今天客户去现场看，屋子里的线已经开始埋了，但拱门还没雏形，便跟在场的装修师傅问进程。
装修师傅就说这么矮的商品房做拱门不好看，Omega就迟疑要不要继续做拱门。
毕竟买个房不容易，到时候做出来不好看别说欧式小资情调没体现出来，还被别的小闺蜜笑掉大牙。
何远就被请过去重新评估，本来装修这套房子经费就很紧张，为了客户要求的好看，何远连着好几个晚上上网找合适有质感的家具，能不做拱门更好。
跟客户磨了一上午，那位小Omega客户咬咬牙，“房间显小就显小吧！我打小就希望以后住进一个有情调的房子。”
虽然不知道一个小户型门洞有什么情调，但客户的要求，何远都会尽量满足。
安抚好客户后，何远不着急赶时间，可以坐公交车去往新客户的那幢洋房实地看看。
那幢洋房地理位置很独特，在靠近山脚的小区内，过一条街是商业区，但往山区走就是青山绿水的农村。
位置看上去是偏了点，但住在那片洋房区的都是本地有钱人家。
洋房背靠H市古代诗人打卡最多的名山，外面是一条碧绿的天然河，洋房在山和河中间，风水好，夏天不热冬天冷，风景也秀丽，生活也便利，除了有点招蚊子，和房价贵的离谱没啥不好的。
何远转了两班公交，高档小区不让外人进入，好在之前的陈哥给公司备过案，保安叫了施工负责人过来，把何远领了进去。
“怎么样啊？”
何远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房子原本走的是中式风格，厨房浴室的瓷砖已经贴上，新主人要求还未定，还得他去接触洽谈。
“等等，说不定能继续用。”
“那我们还得等几天啊？”施工队不是按天收钱的，干完活就去下一家，耽误的可是他们赚钱的时间。
“您着急有什么用？不跟客户协商好，装上去了人家也要拆掉，我这就去联系。”
“行，那你可快点。”
何远给之前的负责人陈哥打电话要新客户的联系方式，那边陈哥又向房子原主人打电话要电话，几番周折后只给了一个新主人助理的电话。
天下还有这样办事的，这房子原主人也是H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给人送礼，还是房子这样的大礼，结果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没捞到。
何远见怪不怪，只是对这个案子更加上心起来。
对真的有钱人来说，他这样工薪族十几年不吃不喝才供得起首付的房子，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落脚点，说不定价值还比不上参加宴会别的胸针。
要到电话，何远第一时间给人助理打去电话。
那边听到只是因为房子的事，随口跟他说了老板平时住的地方要求。
装房这事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来不值得耽误时间，但对何远来说却是第一要务。
他再三询问助理还有其他什么要求。
“明天可以吗？你们做设计的不是都会做3D立体的动画，明天做好发给我，要求房子现代化一点，宽敞明亮就行。”助理语气明显冷硬起来。
何远：“立体动画时间上可能不够了。”
“那详细的设计图总有吧？你是专业的，这点总能完成吧？”
何远皱了一下眉，时间太赶了，但还是说，“可以的。”
赶完现场，何远回办公室，埋头整理新案子的数据。
等下午下班时间到了，不少设计师还磨蹭着不走，何远叹口气，将笔记本塞进包里带回家。
“难得了，今天这么早就走了。”
“家里有客人，得早点回去。”何远笑笑。
在人多的地方办公有一点不好，就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注意到。
“元雯？”回到家没看到Omega，何远换上室内拖鞋，随手将电脑包放在玄关柜上，走进卧室，果然看到还窝在床上玩手机的娇俏少年。
“那么早下班了！”Omega忙里偷闲从手机上抬起眼。
“从我上班到下班，至少过去八小时了。”何远冷冷提醒他。
“等我打完这局，等会儿去吃饭，一天没吃东西了。”元雯不在意开口。
何远眉头微蹙，元雯从上了大专后完全放飞自我，生活作息颠倒，每天生活多姿多彩，不是手机游戏，就是在外面跟人轰趴。
好在何远一直隔着手机盯着他，不然真成一个纨绔富二代。
“我做饭吧！你起床洗漱，我先叫点肉菜过来。”
“啧啧，小玉玉真成管家婆了，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专门来找你，你还要管着我。”
何远没纠正元雯的称呼：“我也没让你来，你爸爸和父亲不是让你回自家公司上班吗？”
正好一局打完，元雯赤着脚踩上原木色地板，“你新房子终于能入住了，我不第一个来，难道等别的小妖精登堂入室吗？”
何远没分给元雯一个眼神，元雯嘴里的什么小妖精，是他上大学那会儿，终于得空喘过气，身边有的新朋友。
六年前，他从宋佳媛安排的车子下来，漫无目的坐上出租车，刚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发现有人盯梢他。
不确定是宋佳媛还是别的人，何远犹豫一下，还是退了房子，打了出租车去其他城市。
在路上他留心观察确实有人跟踪他，他从人流拥挤的服务站下车上厕所，给了司机钱后，让他开到指定位置，自己却搭了别人的车，来了H市。
在H市先后换了几个地方，确认把那伙人甩了之后，何远才安下心重新学习和生活。
大学的时候，他顺利考入省市大学，毕业后重新回到H市发展。
元雯是他大一那年重新联系上的。
他第一次给元雯打电话的时候还被元雯当成骗子极其愤怒骂了一顿。
“死人你都消费？人家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打着死人的名号来骗人，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何远这才知道，程家对外公布养子程玉载死于车祸，但找回了失踪多年的亲生子。
“那你考上大学了吗？”面对好友的崩溃指责，何远只幽幽问了一句。
那边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半天，比之前还要愤怒的声音差点冲破手机，“你特么知道老子为了达成你的遗愿，卯足了劲学习，好不容易混上个大专，你居然给老子活了！老子今天就飞过来掐死你，让你原地去世！”
何远自然没有惨遭闺蜜毒手，倒是闺蜜抱着他哭了一晚上，还发誓考大学的一年半时间几乎耗尽了心血，需要挥霍余生才能勉强维持心里平衡。
“你真的要做饭吗？”元雯扭扭捏捏，“也太麻烦了，要不你打电话约我男神出来吃饭？我请客。”
“省市开车到H市一个小时，让人开那么长时间就为了吃顿饭，还得开回去，太麻烦了。我做饭，而且我今晚还得加班加点做设计。”何远凉凉拒绝。
元雯对山舟的滤镜越来越深，可惜两人并不相配，山舟也明显不喜欢元雯这挂，不然他肯定第一个撮合两人。
说来也巧，他跟山舟是无意间遇到的，当时山舟看到他的神色难掩震惊。
也确实是的，毕竟大白天遇到已死的人，任谁都要吃惊。
两人简单交流后，何远得知山舟是在这边上音乐学院，就在何远学校附近。
出于对何远的保护，山舟对遇到他的事情保密。
一来二去，两个在高中只有三面之缘的人竟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