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这边欢声笑语,奶奶们那辆车上就安静得可怕。
许氏胆子小,上了车就缩到了一个角落,力求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王氏冷笑着狠狠盯了宋氏几眼,便把眼睛闭上,眼不见心不烦。
而宋氏,别人不来理她,她也不屑于搭理别人,心里只盘算着一会儿到了水边要怎么把这二人支走,又要怎么对陆芷萱动手,才既能把人推进水里,又能不露痕迹。
她当日气上了头,一时冲动答应了赵婆子,这几日冷静下来,又有点后悔,矛盾之中便想着不管怎么样,先把人跟住了。下手还是不下手,还不是在她一念之间?
思索间,两驾车就慢慢悠悠地到了泗水边。
陆府众人来的不算早,河边已经聚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陆府的婆子们开辟出来一块地方,迎奶奶小姐们下车。
陆采蓉因为头疼,没了游玩的兴致,恹恹地歪在垫子上,只叫小丫头给她剥果子吃。
陆芷萱放心不下妹妹,想要陪着陆采蓉,可她也不能放着陆茉棠一个人去相看,那也太明显,太痕迹外露了些。
正在陆芷萱两处为难的时候,王氏过来问:“大姑娘怎么还在这里?快带了妹妹们一起出去乐吧。”
陆芷萱顾忌着陆采蓉的面子,只悄悄地在王氏耳边解释了一通。
王氏沉吟了一下,决断道:“磕脑袋可不是一件小事,别磕坏了什么地方,还是让大夫看看比较妥当。这样,我带三姑娘回去。萱姐儿,你素来是个细心稳妥人儿,我把你四婶婶和你二妹妹都托付给你,你可能照看好她们?”
陆芷萱想了一下,发现三婶的安排是唯一的法子——四婶许氏是个不顶事的,让她带着陆采蓉回家,没人能放心;二妹妹是今日的主角,不能走,她又需有个年龄相近的陪着,是以自己也不能走;至于宋氏,则根本就不在她们的考量范围内。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王氏带着陆采蓉回去。
陆芷萱便点头应下:“三婶婶放心,我一定把四婶和二妹妹安安稳稳地带回家。”
王氏虽然知道陆芷萱素日里靠谱,可她在长辈眼中到底还是个孩子,留她一个人管事,王氏不放心,又叮嘱道:“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事,能忍则忍,回来告诉你母亲或者老祖宗或者我,都是能给你撑腰的。长辈不在身边,千万不要斗一时之气,也莫逞一时之能。”
陆芷萱称是。
送走了王氏和无精打采的三妹妹,陆芷萱命人放好了小茶桌和点心匣子,招呼宋氏、许氏和陆茉棠过来休息。
宋氏眼尖,发现王氏并陆采蓉不在,便问:“三弟妹和蓉姐儿呢?”
陆芷萱回道:“三妹妹不太舒服,三婶送她回去了。”
许氏没忘了今天自己的使命便是带陆茉棠相看的,她见王氏回去了,便很有责任心地站了出来:“大好春光,萱姐儿和棠姐儿也别干看着了,我带你们四处走动走动……”
而宋氏一看王氏不在,心想只要再支开许氏,就正是自己下手的好机会!便截断了许氏的话:“今天太阳这样大,四弟妹小脸儿这么白净,快别晒坏了!还是我顶着这张老脸,带着侄女们去逛吧。”
怕许氏不应,宋氏又补充道:“我家璇哥儿也到了年纪,虽然他爹爹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大哥儿考取功名之前不让他成亲,但也不妨碍我这个做娘的,先替他相看起来不是?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四弟妹若是不应,可就是坏了我们家哥儿的姻缘。”
许氏本来就是个面人,从来没脾气,任人捏扁搓圆,眼下听宋氏说的条条是道,也就撂开了手:“大嫂要去便去就是了,我哪有不应的道理?你们去逛,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许氏和宋氏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看得陆芷萱直噎气,可是若是许氏自己立不起来,旁人再急也没有用,陆芷萱又是小辈,长辈们说话,没有她说话的份。
而陆茉棠早就不耐烦了,她一心想在花神会上大放异彩,最好引得“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盛况,才算是平了她心头这口郁郁不平之气呢!
好叫旁人也看看,二房不是只有陆芷萱一位出挑的人物!
她二小姐陆茉棠除了在出身上差些,比起大姑娘,也毫不逊色!
只是……陆茉棠偷眼看向穿着家常的陆芷萱,又看了看盛装的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若是她们姐妹站在一处,人们怕是只能看得到陆芷萱。
无他,只因陆芷萱实在是太惹眼了,她身段极好,皮肤又极白,此刻被阳光一照,简直像在发光一样,任是谁跟她一处,都被衬成了庸脂俗粉。
偏陆采蓉那个草包又撞了头,早早回去了,不然让陆采蓉作陪,才能显出自己的清丽来呢。
陆茉棠心里不痛快,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将就了,只盼着赵家的那位公子是个不看外貌的妙人儿。
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陆茉棠在心里好好刻薄了两句,把心态放平,抬腿跟上了宋氏和陆芷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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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会上,到处都是盛装的妙龄少男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跟在长辈身后,遇见熟识的人家就行礼问好,时不时用眼神传达着隐秘热烈的情愫。
宋氏带着陆芷萱、陆茉棠两姐妹,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宋氏出身市井不假,但她毕竟是宣威将军的正房夫人,她的丈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陛下眼中的红人,因着这份炙手可热的权势,特地来与宋氏套近乎的人也不少。
宋氏甚少有这样被众星捧月的时刻,正有些飘飘然,忽然被人挤了一下,一个没站稳,被人扶了一把,那人却隔着衣服掐了宋氏一下。
宋氏一疼,抬眼一看,扶住自己的人不是赵婆子又是哪个?
赵婆子笑得跟没事人一样,殷切道:“奶奶小心些,莫要跌了跤。”
宋氏心中一凛,知道赵婆子这是盯着她,特地拿话点她呢。宋氏反手就拉住了赵婆子,不让她走,面上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大姨手真长,管得也宽。只恐伸得太长了,小心折在袖里。”
“奶奶尽管放心,不见事成,我老婆子不会闭眼的!”
宋氏咬牙笑了一声,甩开了赵婆子的手,招呼两姐妹离开。
宋氏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奶奶,但内宅之中的弯弯绕绕无人教她,宋氏也就无从得知——她的大房早就跟筛子一样,布满了别房的眼线。
陆芷萱一吩咐,宋氏那天早上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那人在屋子里面待了多长时间,都被二房埋在大房的眼线查了个清清楚楚。
大姑娘自然知晓,那日来找宋氏的那个婆子就是眼前这人,虽不知道她们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心中却也警惕了起来。
宋氏见人这么多,无从下手,便有意避开人群,把两姐妹往水边引。
陆芷萱有意要看看宋氏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便也顺着她的意思,跟着她走。
几人正走着,却听背后有个清朗男声唤道:“前面的可是萱妹妹么?”
三人回头,见是一位锦绣辉煌的小公子,长眉入鬓,目若朗星,正噙了笑,望向这边。
来人正是陆芷萱的未婚夫婿,大长公主的幼子,云沧崔氏的小爵爷,崔默。
却说崔默这个名字,也有一段来历。
大长公主生幼子的时候是难产,吃了大苦头,也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她自然把这个儿子看得眼珠子一般,怕他立不住,养到七八岁了,还给儿子没起大名,只“寿哥儿”“寿哥儿”地叫着。
等到不得不给他起大名的时候,他的堂哥、云沧崔氏的少主崔衍已经声名鹊起,名动十二州。
大长公主心气高,自己不服输,也不肯让儿子不如人,便取了“千言(衍)不如一默”的谐音之意,给儿子取名崔默,想要压那位堂哥一头。
却说崔默今日早早地就来了,划出了两块观景最佳的地方,只等着未婚妻大驾光临,可他派出去接陆芷萱的人却扑了个空。
此时人又多了起来,人山人海,上哪里去寻他的未婚妻?
崔默不知怎么,生了个痴念头——若是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如果还能遇见,就说明他们两个真的有缘。
崔默也没带上仆从小厮,就这样痴痴地走了一阵子,视线被一棵极美的花树吸引了,他心有所感,越过花树,再向更远的地方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被众人围着的陆芷萱。
她婷婷立着,笑语嫣然,周围有那么多人,喧闹吵嚷,却只好似她一人在发光,崔默便也只能看到她一人,入眼、入心。
崔默怔在原地,心跳如擂鼓,胸中有千言万语,如江水奔涌澎湃,荡涤胸怀,嗓子眼却像被塞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眼见得陆芷萱她们要走了,一时情急,才唤出了一句“萱妹妹”。
陆芷萱回头见是崔默,也觉得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小爵爷是件巧事,笑着行礼道:“崔二哥哥,真巧。”
两人虽然已经是定过亲走过礼的未婚夫妻,见面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视线偶然间对上,都觉得脸热,双双又移开视线。
崔默又向宋氏行礼:“宋夫人好。”他却不认识陆茉棠,只能问道:“这位妹妹是?”
宋氏看见崔默就暗道晦气,知道今天是无法对陆芷萱下手了,又因着公主府的权势,不敢给崔默脸色看,只道:“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姑娘,萱姐儿一房的妹妹。”
女孩儿家闺名矜贵,就算崔默是陆茉棠的姐夫,也是没有资格知道她的名字。
崔默一听是小姨子,一心想在未婚妻面前留个好印象,就笑道:“原来是二妹妹。二妹妹好。”
而陆茉棠早听说过崔默的大名,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姐夫真人,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可惜这人再好,也是旁人的夫婿,她陆茉棠要就要全须全尾属于她的男人!却不知道那赵公子又是何等风采?
陆茉棠这般想着,大方笑道:“姐夫好。”
崔默第一次被人叫姐夫,唬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陆芷萱的脸色,见她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之色,脸上反而漫上了淡淡的红晕,崔默也后知后觉地羞了起来。
两个人,你也脸红,我也脸红,红成了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