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岱闻言乖乖蹭了过来,大概是怕陆芷萱气没消,他挪到离少女一臂远的地方就不肯再靠近了,只满眼无辜地看着她。
陆芷萱最受不了薛岱这副样子,心立马软了,语气也缓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岱答:“跟着你。”
陆芷萱不解:“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薛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石青色的香囊,正是陆芷萱当日挂在树枝上的那个,指给她看:“你丢了,东西。”
陆芷萱啼笑皆非,心想这是我特地留给你的东西啊,你怎么还巴巴地追了上来……
嗯?等会儿?
平日里薛岱跟自己说话,可露出过这么心虚的样子么?
陆芷萱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珠一转,故意道:“行,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还我吧。”说着就伸手去拿。
薛岱立马把香囊往身后藏,也不搭话,视线四处乱瞟,就是不肯直视陆芷萱,明显不愿意把东西给她。
陆芷萱忍住笑,逗他:“不是说我的东西么?怎么不给我?”又作势要抢。
薛岱如临大敌,把香囊举高,浑身肌肉都紧紧绷着,要是陆芷萱稍有动作,他就要一下子窜出去了。
陆芷萱再憋不住,笑倒在了茅草堆上:“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呆子!”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回到京城这几日来,陆芷萱再也没有这样肆意大笑过——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中,她的笑是无声的,她的泪是无声的,规矩、礼数、人情,条条框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也只有在薛岱面前,她才是鲜活灵动的。
薛岱看着少女大笑,看着她笑着笑着又不笑了,飞扬的神色沉寂了下去。
薛岱心中一痛,他虽然没有说话,陆芷萱却总觉得他懂她,他能明白她未曾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明白她纤细曲折的心境。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陆芷萱心中百味陈杂,她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积攒很多很多的勇气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薛岱,你走吧。”——他太干净了,这里不适合像他这么明澈的人。
薛岱摇了摇头。
陆芷萱强调:“你会被弄脏的。”
薛岱听了就去掬了一捧雨水,然后洗干净了自己衣服上的泥点子,展示给陆芷萱看。
陆芷萱哭笑不得,她很确定薛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也知道薛岱是故意装傻——他在赌她会心软妥协。
而她又能赌他什么呢……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因为罗氏才纠缠到了一起,她又有什么可以用来制衡他,让他听从她的话呢?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如一盆雪水,把陆芷萱兜头浇了个透!
她这样想与大长公主有什么分别?!
大长公主自认为可以控制崔默,而自己,仅仅因为比薛岱多了些人情世故,便自认为高人一等,可以控制薛岱,摆出为他好的架势,违背他的意愿?
何其荒唐?
何其可笑!
陆芷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遍体生寒,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急急抓住了薛岱的手,剖白着自己:“我不是逼你走,我是……我是……”是什么,她却说不出。
少女脸都急红了,眼睛氲着水光,小手冰凉,拉着薛岱不放。
薛岱轻叹一声,双手微一用力,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怀中,密密圈住。
她还没有心悦他,没关系,他来心悦她就好。
薛岱是天生的头狼,洞悉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会一口叼住猎物,稳准狠,让猎物再无逃脱的可能。
男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烙在了少女皮肤上,陆芷萱双耳“嗡”地一声,除了自己和薛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陆芷萱偎在薛岱怀中,不可避免地想起小爵爷崔默来。
崔默的怀抱冷得令人绝望。
而薛岱的怀抱只让人觉得温暖。
这里没有旁人,也没有规矩,那么自己小小地依靠一下,也不是不行的吧……
————
后半夜,陆芷萱迷迷糊糊地被薛岱推醒,她顿觉得不好,用手往自己脑门上一搭,果然滚烫——这已经是她在薛岱面前第二次发烧了,上次薛岱帮她降温的那个法子几乎折腾掉她半条命去,这次陆芷萱可不想再受一次苦了。
她正要让薛岱带她下山,就听得夜色中传来阵阵呼喊,陆芷萱勉力去听,勉强分辨出人们好像是在叫她?
是陆府的人发现祠堂着火,灭火后发现自己不在,故而山上寻人了么?
薛岱也听到了声音,用眼神询问着陆芷萱该怎么办。
要是自己没有发烧,陆芷萱其实还真不想随这些人下山——谁知道要害她的人会不会混在这些人中间,伺机再给自己补上一刀?
可现在自己烧得七荤八素的,山中又缺医少药,让薛岱躲起来,自己回陆府去治病,才是最好的办法。
陆芷萱便小声对薛岱嘱咐了两句,薛岱明显舍不得她,可是女孩儿身上腾起的高温却让他不得不放手,薛岱用力地握了握陆芷萱的手,低声说了两个字:“放心。”然后起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陆芷萱趴在茅草堆上,一边掐着掌心,让自己不至于昏睡过去,一边在脑子里面捋着祠堂起火的始末。
若是没有薛岱,自己恐怕已成了一具焦骨。
是谁想要置她于死地?与水下那群人会是同一拨人么?他们这样不依不饶,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芷萱自然想到那婆子和许氏送来的吃食可能有问题,但苦于没有证据,那些东西应该早就毁在了大火之中。
可许氏与自己关系一向亲近,而婆子不过是个粗使的婆子,这俩人都不太像有什么非要致自己于死地的理由。
她才想到这里,陆府家丁已经寻到了她的踪迹,喧喧嚷嚷:“大小姐在这里!!!”
“可算是找到人了!”
“快抬软轿来!大小姐身上好似不太好!!!”
“快去请老祖宗定夺!”
陆芷萱强撑着精神,细细分辨着这些家丁的面孔,奈何她烧得眼前满是一片金星,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明氏跪在老夫人面前哭:“姐儿从被找到就一直昏睡不醒,这孩子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可怎么活!!!”
老夫人自然也担心孙女儿,可是毕竟是她让陆芷萱去祠堂思过的,明氏这话明面上虽然是在哭她自己,但是暗地里未必就没有几分埋怨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骂道:“哪有做亲娘的这么诅咒孩子的?萱姐儿既然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便也能平平安安地醒过来!你来我这儿哭什么?还不去照看萱姐儿?”
明氏又哭:“我又不是大夫,守着她是能扎针还是能开方子?儿媳这不是心里发慌,想请母亲给我定定心么。”
明氏平日里是断不敢这么顶撞婆母的,但是片刻前,明氏给陆芷萱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她膝盖上的伤。这些痕迹虽然是陆芷萱故意为之,但明氏不知道啊,她一个做母亲的,见女儿好好地被送上了祠堂,一身伤痕地下山来,怎么能不心疼?
是以明氏豁出去了,就算顶着婆母不高兴,也一定要逼着她老人家拿个说法出来。
老夫人能有什么说法?
她当然知道这场火起得蹊跷。祠堂重地,是最忌讳走水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烧起来,定是有人蓄意纵火!
可问题就在这,纵火之人断不可能是外人,定是家贼!
一家子骨肉亲人,不论最后查出是谁犯下的事,老夫人都心疼,是以她老人家私心里其实更希望是大房的宋氏犯下了这项罪行。
只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门房传话,说广顺王府递了帖子来,他们家王爷已经风风火火地向陆府来了,约么再有个一刻钟就要到了。
老夫人和明氏顿时都顾不得陆芷萱了,手忙脚乱地准备迎接王爷的大驾。
却说这位王爷是什么人?
广顺王郦睿是今上的胞弟,今年不过才十九岁,他们兄弟自幼失恃失怙,今上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然对他爱若珍宝。
只有一点,广顺王不知为什么与权倾朝野的亲姑姑大长公主不太对付。
陆家因为之前差一点与公主府成了姻亲,与广顺王府的关系可以说颇为冷淡。
如今陆府与公主府撕破脸皮之后,广顺王爷纡尊降贵地亲自登门,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不过不管这位王爷来陆府是为了什么,众人也要迎接不是?
一众女眷不好抛头露面,是以大门处只有三老爷陆叔和四老爷陆季两位当家人,带着各房的男丁候着,老夫人则带着四个儿媳等在二门处,至于未婚的小姐,不便见外男,所以避在内室。
老夫人等了不一会儿,便见两个儿子并孙子们簇拥着一位高大的青年,向此处走来。
那青年被围在众人中间,极为显眼,灿灿如日辉光,端的是松形鹤骨,俊朗非常,一拱手道:“给老封君见礼了。”
老夫人知此人必是广顺王爷郦睿了,忙还礼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众人又把郦睿引至正堂,待众人都落座之后,老夫人便问:“今天王爷亲自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郦睿道:“是有一件事向老封君道喜。”
——陆家大老爷、老夫人的庶长子,陆伯开疆拓土有功,驱逐蛮夷三千里,把整片漠北都纳入了大晟的版图,这是前朝都未能达到的丰功伟业!
这样大的功勋,搞不好是要裂土封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