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慕昭压根就没意识到傅时沉口中的“她”在说谁,等她重新抬头时,就看见老人家满面笑容地盯着她看,乐呵呵地说:“当然好,长得多俊生的一小姑娘。”
桃城地方话,老一辈夸小姑娘好看,都说俊生。
慕昭神色微怔,迎着老人的目光,才知道他在说她。
什么怎么样?
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傅时沉以一种清懒语气低低开口,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那就她吧,奶奶。”
实在是临时起意的那卦味儿太重,给慕昭的感觉,就像是他路过橱窗时看到里面摆放的一样物品,不过偶然一眼,甚至都没细细打量,但又勉强感觉还行,所以可以买下来带走。
碍于他的长辈在跟前,慕昭不好发作,也没表态,全当没听见,回给老人家一个礼貌得体的笑容。
周琴端上来果盘和热茶。
时鲜水果很新鲜,茶也是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只是慕昭没有慢品的心思,满脑子都在想傅时沉说的话。
他只是开玩笑的吧?
先前几次来的时候,那盏灯笼还是好的,今日偏不凑巧地坏了。
他们还是撑的同一把伞。
慕昭撩撩长发,顺在一侧锁肩上,没拒绝,自然地扶上他的手臂,触感是质地精良的西装布料。
一条长且幽暗的青石板路摆在眼前,嶙峋不平的板面,石板逢里的泥沙被冲出来,慕昭踩着七寸细高跟,稍显困难地踩在积流湍急的暴雨面。
耳边雨声淋漓。
细细的高跟踩进青石板缝里,惊得慕昭轻呼一声,纤细白皙脚踝拐了下,作势就要摔出伞外。
而是一场谈判。
这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求婚。
傅时沉也转过脸看她,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一道闪电还有她完整清晰的一张脸,薄唇开合,字字清晰沉诱,“我需要一个太太。”
她还是听清了。
慕昭能听到,能理解,完全能明白。
慕昭浅声问了句怎么。
慕昭恍恍一怔。
男人嗓音混在淋漓雨声里,清寒,抓耳,有着说不出来的性感。
傅时沉半侧身子都在雨里,黑韧的头发一并淋湿,眼眸深如此刻的雨夜,声音听着很冷静沉寂,“就你了。”
慕昭赤露在冷空气里的手臂擦过他的西装,借几分力量站稳,低眼看了眼,抱怨一句:“这里怎么连盏灯都没有。”
空气里弥漫潮湿水意,冲散今日盛夏的最后一丝余热,风吹雨斜,在慕昭未觉得情况下,傅时沉半侧宽肩都在雨里,淋得透湿。
就在快要走出那条青石板暗巷的时候,慕昭手上依旧抓着他的手臂,只是他突然停下,她也只能跟着停下。
“有没有事?”
“慕昭。”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三个字把她砸晕,什么就她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傅时沉动动手腕,把伞举得离她更近,淡淡道:“你要厮杀,你要报复。”
下一瞬,杨柳腰上多出一只力量遒实的大手,及时锢住她。
她的目光里带着疑惑,转过脸,看见男人近要与雨帘合为一幕的清绝侧颜。
就是……不敢相信。
也不知道是傅时沉的手太大,还是她的腰身太细,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且充满禁欲感。
天空炸开一声惊雷,将他声音吞没掉大半。
从桂和堂出来,暴雨还在下,摇摇晃晃的夜还在继续。
那处有个红灯笼。
傅时沉单手握着伞的柄骨,不动声色地收回在她腰间那只手,薄白色眼皮轻掀,看一眼前方。
什么都是同一份儿。
慕昭过烧的脑子冷下来,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反问:“我想要什么?”
随口哄老人家开心的小把戏罢了。
他们站在同一块青石板上,同一把黑伞下,同一片雨幕里。
言外之意:和我结婚。
或者说……一场交易。
他把手臂递给她,“扶着我走吧。”
男人观察着她的反应,握着伞柄的指冷白修长,指尖显出微凉色,“至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他疯了吧?
轻微不慎,行差踏错也就一步的事情。
慕昭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一块泡水海绵,鼓胀几番,又讲不出话。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
短短八个字,却不用再细说。
慕昭心想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他睿智冷静,铁血手腕,在他面前玩弄心机城府无疑是在自掘坟墓,他怎么会看不透她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只不过他不说,也不计较,纯粹不屑而已。
长时的沉默过去。
慕昭开始细究他此举的动机,问:“你就只是因为你奶奶催婚,所以要急着找个人结婚。”
男人眼梢微压,隐着三分笑意,“不然呢?”
下一句慕昭都能猜到——
还能因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爱吧?
慕昭被自己荒诞的猜想逗到,表面却四平八稳地端着,没什么鲜明情绪地问了句:“为什么是我?”
“你刚好在我面前。”他说。
“……”
答案简单直白,直白到有粗暴的意味在里面。
这回答让慕昭心里有些不舒坦,就如一道多选题,她并不是唯一答案,而是任一答案。
倒不是真要计较什么,只是单论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
“对于你来说——”
傅时沉嗓音一停,目光深沉,狭长眼尾流泄出点暗光,“我应该还算有点可利用价值。”
那还真不止一点。
慕昭还真就在脑子里计较着利益得失,精打细算着,然后特公式化地问他:“你能让我利用到什么程度?”
见惯商场厮杀的男人,度过许多刀口舔血的日子,也遇到过不少为蝇头小利撞得粉身碎骨的人,对他溜须拍马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那么多场的谈判里,那么多的人里。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有人问他,你能让我利用到什么程度?
“那完全取决于你的胃口。”
傅时沉在电闪雷鸣里说的这话,意态轻慢恣意,嗓音慵懒得如缥缈的雾,“蚂蚁胃,还是鲸鱼胃。”
慕昭清妩美艳的脸庞稍稍一偏,烟视媚行地看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会是一个无底胃?”
这话惹得傅时沉发出一阵低笑,笑得他甚至开始咳嗽,他偏过脸,虚拳拢着嘴,胸腔在震颤。
他笑时阴刻深沉的眉眼舒展开,别有一番风流少年气,不再那么沉板冷漠。
等他笑完,慕昭才认真严肃地对他说:“傅时沉,我想要的,可能很多很多,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那场被迫替罪的车祸。
难以言说的伤痛。
她遭受过的,通通都要讨回来。
男人咳过后的嗓子浮出哑意,却更添性感蛊惑,“我给得起。”
一句给得起。
让她悬着的心尘埃落定。
周身都有一种难言的战栗感,手臂肌肤爬起一层细小的鸡皮颗粒,傅时沉垂眼看到她手臂的皮肤,说:“先回车上。”
于是就这样——
那天,在她走出青石暗巷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做好决定,一个疯狂到不切实际的决定。
上车后,慕昭才发现傅时沉半边身子都淋得透湿,而她身上滴珠不沾,丁点水意都没有。
“看来有时候太绅士也不是什么好事。”
傅时沉脱掉西装外套,放在一旁,接过司机递来的干毛巾擦头发,漫不经心地回她,“小事儿,总不能让女孩子淋雨。”
男人里面穿着件黑衬衫,领口解开两粒,分敞出醒目的喉结还有锁骨窝,他周身都散着水意,耷着眼皮擦头发的动作很随意,但却因为他长得太帅的缘故,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慕昭不自知地看了好几眼,反应过来的时候神色一瞬不自在,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在送她回桃水湾的路上,车内放着音乐,经典名曲《克罗地亚狂想曲》,激昂奋进的旋律,衬着此时外面的暴雨雷鸣,似乎都能闻到硝烟和世界末日的味道。
慕昭有种要和身旁男人度过地球最后一晚的错觉。
整个途中谁都没有说话。
她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
只是在快要下车的时候,慕昭手扶着车门,眼尾稠艳如蕊,万种风情藏在春眸里,轻飘飘地问了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闻言,傅时沉转头看她,他的手臂上还搭着条毛巾,撇到一边,沉寂目光如旧,嗓音沉稳:“现在。”
这回答着实让人有些始料未及,慕昭都惊了:“现在?”
男人晦暗眸光越过她,透过车窗看一眼外面的那栋别墅,“你回家拿户口本,我带你去领证。”
“……”
慕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拿着户口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慕昭不停在心里说,疯了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和一个只见过四次面的男人扯结婚证。
第一次,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在海洋女皇号。
第二次,在蓝凌会所,在纳西比拍卖行的那一整天。
第三次,在医院的vip病房里。
今天的确才是第四次。
真就荒谬至极。
重新上车,慕昭才想到一档子事,“现在都快九点了,民政局早就下班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抚过玉扳指,淡淡开口:“没下班。”
慕昭正疑惑,立马意识到,对于他来说,这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可能还用不着他亲自开口,总会有人将他的一切打点好。
民政局果然没关门。
昏暗的雨夜里,周围建筑都没了灯色,只有民政局里散出来的白光将雨夜拉出个大口子。
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和傅时沉领了证,流程简单,拍合照的时候他头发都没完全干,带着点润意,却丝毫不折损他的帅气。
毕竟是结婚证上面的照片。
慕昭极尽亲昵地朝他偏着头,红唇微翘,相当上相的一张脸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眼里流露出的幸福相当逼真。
看到照片时,慕昭都有些感慨,她笑得很像真情实感结婚的幸福女人。
连傅时沉都没忍住评价了句,“还挺真。”
慕昭在照片上指着他,大着胆子揶揄,“傅先生,貌似你笑得比我还真。”
照片上的男人眉深眼浓,轮廓清晰,下颌线流畅,五官的起承转合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脸上不是很明显的笑容,薄唇弯着的弧度也很淡,只是抵不过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潋滟流丹似的,加上上唇中间一粒深情痣,看着就特别深情款款,一派陷进爱海的情种模样。
他扯扯唇角,没搭理她。
最后,女工作人员把两个小红本递给两人时,用特别艳羡的眼神看了慕昭好几眼。
在离开的时候,女工作人员发自内心地对她说:“恭喜,你老公真的很帅。”
慕昭在看照片,没仔细听,随口答了句,“谢谢,你老公也是。”
傅时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