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桂合堂内光景,和上次慕昭来时无二致。
山水影壁,窄河上的圆拱形石桥,还有河里那些五彩斑斓的锦鲤。
两人到时,奶奶手里正掬着捧深褐色的鱼饵,在喂鱼。
一见到傅时沉领着慕昭走近,老太太便没那份喂鱼的心思,随手一把洒掉鱼饵,朝他们迎上来,“可把我孙媳妇儿盼来咯!”
慕昭并未太适应身份转换,神经有点发紧,绷着背站得笔直,笑着问好:“奶奶好。”
“昨天这小子说要和领证,还要把你拎回来和我吃饭,我还以为他净在唬我,哄我开心呢!”
老人家果然很希望傅时沉成家立业,竟都不过问她太多,都已满心欢喜,慕昭也没有拂老人家的意,陪着一脸晚辈乖巧的笑容,“他怎么舍得只单纯哄哄您。”
旁边河里的鱼饵被争食殆尽。
老太太拉着慕昭的手,紧紧攥着往里走,边走边问:“你和沉沉怎么认识的呀?”
按道理,奶奶不是只想听她和傅时沉怎么认识的,而是想要知道他们怎么相爱,并且怎么走到领证结婚这一步的。
刚刚下车满脑子都在想紧急公关的事情。
旁边的男人踏着傍晚夕阳残留的余晖慢步前行,闲庭野鹤的悠然姿态,收到她的眼神求助后,适时开口:“奶奶,我们高中就认识,是同学,不过毕业后断掉联系,也是今年才重新联系上的。”
然而事先并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刚要坐下,慕昭才想到一件事,忙移到傅时沉身边,低声说:“我给奶奶买的礼物忘在车上了。”
慕昭面上连连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在腹诽,她连傅时沉高中在哪儿读的都不知道。
慕昭只得先行坐下,坐在对面的老太太眼见着傅时沉要离开,忙追问:“吃饭的时候,你小子往哪儿跑呢!”
慕昭脑子一蒙。
她向傅时沉投去一个目光,意在求助。
老太太声音里全是震惊,慕昭内心比这还要震惊,心想他还挺会想剧本,愣两秒后忙接话:“是,我们是高中同学。”
除开傅时沉,换别人估计也想不出来了。
傅时沉垂眸,轻握着她的肩膀,拉到一方座位里,“你坐,我去拿。”
“马上就回来。”
完全忘记礼物放在后座这一茬。
“你们高中就认识啊?”
有够俗套的。
在傅时沉离开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向慕昭发问,“小慕,那小子上高中的时候招人待见不?”
餐桌就摆在正房里,桌上已经摆满菜肴,经典的中式菜系,以清淡适口为主,满满一桌,三个人根本吃不了的量,可见老太太很重视她这个孙媳妇儿。
老太太欣慰地拉着她的手拍了两下,点点头说:“高中同学好哇,过去这么多年都还能走到一起,也是不容易。”
东南角的厨房里,系着围裙的周琴揩着手出来,招呼道,“可以吃饭啰!”
高中同学久别重逢后爱上对方结婚的戏码。
完蛋。
早知道老太太还会发问考试,她就该亲自去拿礼物,而不是一个人留在这里。
回答得稍有不对就会显出端倪。
会引起老人家的疑心。
慕昭眼睛划过面前一盘松鼠鱼,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撒谎:“他上高中话也很少,和现在差不多。”
人和少年时期相差不会过大,尤其在性格方面。
慕昭尽量挑拣不容易出错的部分说。
“那小子打小话就少,你们那时候关系怎么样?熟络吗?”
看来老太太对她和傅时沉那段莫须有的高中过往很感兴趣。
慕昭对此很头疼。
慕昭战术性地端着水杯浅浅喝一口,旋即抬头面不改色地抬头撒谎道:“高中时我和他关系就挺好的,在班上会经常一起讨论作业,校外见面都会主动打招呼。”
折返的傅时沉一进正屋就听到慕昭在回奶奶的话,他提着礼物袋停在原地,听着她的话,眸子的颜色不由深谙几分,变得晦暗不明。
下一瞬。
他的眼色恢复如常,像完全没听见那段回答,面不改色地提着礼物迈进去,“奶奶,你的孙媳妇儿可不是空手来的。”
“哎哟——!”
老太太瞧着傅时沉手里的一大堆礼品袋,假意怪道:“这都成为一家人了,还搞得这么客气做什么。”
傅时沉把东西随意放在茶几上,淡笑着说:“我劝过,她非要买。”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快吃饭吧。”
落座时,傅时沉原想坐在老太太旁边,却被老太太一个眼色打发走,让他坐在慕昭旁边,他只能绕过半张圆桌,和慕昭坐在一起。
这毕竟是一场戏。
傅时沉频频给慕昭夹菜,慕昭碗里已经堆作小山丘,这让食量本就不大的她很苦恼,忍不住伸手在桌下轻轻掐他的手臂。
手背上薄薄的皮肤直接被揪起来,傅时沉低头看一眼,又抬头去看一眼她,扬了扬眉梢:“这些菜不合胃口?”
问话引来对面老太太的注意。
好在慕昭入戏深,佯装害羞地低头抿唇一笑,带点怯意看向他,撒娇般的甜腻语气:“不是啦,是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别夹了。”
傅时沉眸色深深地望她,没搭腔。
慕昭心里明白,他指不定在心里嘲笑她演技浮夸呢。
不过她不在乎,一顿饭的演戏时间,等离开这桂合堂,也就算是结束了。
那一天的晚饭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小半小时就已经结束,傅时沉和她都是绝对的戏中人,在老太太面前扮演着绝对恩爱的新婚夫妻角色,让老太太瞧得相当满意。
晚饭过后,老太太回了趟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厚厚实实的红包,肉眼可见最少都有五厘米厚。
慕昭受宠若惊,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本就只是一场戏,她心里本就有愧,要是再收老人家这么大一个红包,那像什么话。
故而百般推辞。
“奶奶给你,你就拿着。”
已在沙发上喝茶的男人幽幽开口,低头用茶盖撇着表面飘着的几根茶叶子,语气懒散,“也没几个钱。”
老太太把红包塞到她手里,“是啊,孙媳妇儿第一次上门,哪有不给红包的道理,你要是不收,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慕昭只能收下,“谢谢奶奶。”
老太太高兴得直眯眼睛,乐呵呵地摇头说:“谢什么,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抱抱才是实际的。”
这算是敏[gǎn]话题。
慕昭下意识看向傅时沉,他也会意地立马接话,用玩笑语气道:“刚结婚您就得这么紧。”
既然聊到这方面,老太太自然不会轻易松口,顺势问:“不禁哪儿行?你们婚房定在哪里的?”
婚房。
慕昭完全都没想过这一茬,在她看来,和傅时沉不过形式婚姻,不会有住在一起的可能性。
傅时沉气定神闲地放下茶杯,悠然抬眼,交叠的长腿在虚空中微微一点,“您想我们的婚房定在哪儿?”
“当然和我住得越近越好,这样方面我去看你们小两口,我记得你在这附近还有几处房产的,要不就挑一处来当婚房。”
傅时沉对老太太百依百顺,没拒绝,只说:“听您的。”
剩下的时间,老太太又拉着慕昭说上好一会话,问傅时沉对她好不好,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又说在傅时沉那里受委屈的话一定要告诉她,她会做主撑腰。
恍惚间,慕昭就想到今日在桂合堂刚下车时的场景,傅时沉姿态狂妄又散漫地对她说——
他不会让唯一的傅太太受委屈。
想到这,慕昭竟分不清在戏中还是在戏外,些许恍惚的分秒,她脸上的笑意也无辨真假,嗓音柔得似三月春水,“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他答应过的。”
到快要离开时,老太太格外舍不得慕昭,目光都变得很眼巴巴,惹得傅时沉勾唇浅笑道,“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
老太太立马被安慰到,说:“你们搬进婚房后,我三天两头就去看我孙媳妇儿。”顿了下,又开始责怪起傅时沉,“你这小子惯会委屈人,婚房都没准备好就直接领证,多委屈人家小慕。”
傅时沉耷眉听训,半个不字都不说,哪里还像外界那个生杀予夺的活阎王,倒很像条失去野性的驯顺大狗。
老太太笑着说:“选点手脚麻利的人,快些搬进婚房住。”
傅时沉温声说好。
旋即,两人起身要离开,老太太执意却不肯,要留两人过夜,“这都这么晚了,干脆留下来,我让周琴把房间都收拾好啦,明早吃过早饭再走。”
这完全不在慕昭的意料中。
这一瞬间,她变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此难熬。
她刚想开口,就又被老太太一把握住手,乐呵呵地对她说:“你放心,奶奶给你们准备的房间很舒服,很大一张床呢!”
慕昭:“……”
看着老人家喜悦满满的一张脸,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不,脸上的肌肉僵了僵,扯出两个字:“好的。”
老太太这下算是心满意足,让周琴带两人去东厢房休息。
傅时沉还在喝茶,他姿态闲散地坐在那里,长腿交叠,被柔光一照,整个人都有着旁人难以描摹的英俊深沉,似乎对在这过夜的事情不在意,也没往心上去。
慕昭打落牙齿和血吞,心一横,秉着尽职演戏的原则,对他柔柔一笑,“我们要回房间了。”
碍于奶奶在场,她笑着加了个称呼,“走吧,老公。”
男人眼皮重重一跳,长睫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