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宋淮予退婚的消息很快传遍桃城上流圈,不消一晚,就已经闹得人人皆知。
至于退婚原因,更是众人揣测纷纷。
有人说,是因为宋淮予近日事业接连受挫,毕竟都说男人要立业家成,事业不稳的话又怎么稳固家庭?所以暂缓婚礼日期,并非取消。
有人说,宋淮予突然发现自己还对前任慕小姐是恋恋不忘,不想将就一辈子,便坚决退婚,重寻真爱。
有人说……太多的有人说……
不管何种猜测蜚语落进慕昭耳里,她都不在意,在她的生活里,宋淮予三个字早就被剔除得干干净净。
若非要沾点什么关系的话,那他只能是她复仇簿上的寥寥一笔。
周一,慕昭照常到公司上班。
昨晚被傅时沉折磨到半夜两点,她今早下游轮时只觉得头重脚轻,也没来得及吃早饭,傅时沉让人帮她包了份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让她在路上吃。
慕昭看向店长,问:“报警了吗?”
司机没有手帕,只能屏住呼吸皱着眉替她拉开车门。
慕昭回到办公室,一边给电脑开机,一边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开始小口地吃。
不用深想,慕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啊……”小姑娘露出点遗憾神色,但立马又振作道,“不过没关系,您不要再回到渣男身边就对了!渣男不配!”
手机就响了。
店长和几名店员正围聚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知所措。
慕昭微抿红唇,浅浅一笑:“好,谢谢你的好意。”
慕昭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声音凉但镇定,“等我,我马上过来。”
口诛笔伐已经不能满足那些人的正义感,需要将惩治恶人的行动落到实处,先拿她的甜品店小试牛刀,以作小小警告,也让她长长记性。
慕氏公司的规模远不如傅时沉的九白集团盛大,也没有那样豪华阔气的总部大厦。
她知道,她有一张不怎么讨喜亲切的冷脸,底下的人多少都会有点怕她。
前天,林紫芸在Dikker上发表的那条博文,引发网友众怒,如今又突然传出林紫芸被退婚的消息,正义网友们便再也坐不住,认定是她这个恶人在从中作梗,便决定对她这个恶人采取行动。
慕昭拿着三明治和牛奶踏进电梯时,电梯里已经站满人,她刚好是最后一个,要是再多一个都会提示超载。
说完,电梯正好到层。
三明治刚咬两口,电脑也还没开机。
看来宋淮予的事情传得很广。
店长语气还是很急,“我今早来开门的时候,发现店门上被人泼了尿,不晓得是猫尿狗尿还是人尿,总之骚臭得很,锁还被给砸坏,根本就打不开!老板娘,您看现在怎么办啊?”
“……”
电梯内原本在聊天的员工看到她后立马收声,要么目视前方一副严肃的样子,要么就在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半小时后,慕昭从公司赶到甜品店,人还没下车,那股腥骚的味道就已经沿着空气飘进车窗里,熏得慕昭差点丧失嗅觉。
迈巴赫梅塞德斯?
慕昭浅浅回忆,那天开这辆车来接她的是胡川,而不是傅时沉本人,便说:“不是我男朋友。”
小姑娘眼睛很大,圆溜溜地看着她,“我太好奇了,那天开迈巴赫梅赛德斯来接您的,是您男朋友吗?”
实在臭得不可言说,她忙从包里拿出一方手帕来把鼻子捂住。
路上昏昏欲睡也没来得及,早餐一路拿到公司,准备回办公室再吃。
普通的一栋写字楼,没有总裁单用电梯,她一般和员工们共用电梯。
她看见宋淮予时,明显一怔,他来干什么?
宋淮予绕过车头,来到她身边,俨然一副撑腰的姿态,问她:“抓到人了吗?”
慕昭咽下口里的食物,平静问:“怎么回事?慢慢说。”
存月的店长打来的,一等她接起,店长就火急火燎地说:“老板娘,大事不好了!”
她捂着鼻子后,发出的声音有点闷,“你把车开远点等我吧。”
周围人都在倒吸冷气,竟然敢直接向老板探听私生活,好猛的小牛犊。
店长捏着鼻子,回:“报了,不过警察还没有到。”
一整条街的味道都变得很销魂,路人纷纷敬而远之,看来店长在给她打电话时的描述,已经算很含蓄。
司机如临大赦,憋着气不敢说话,只能连连点头。
她走出去时,听到后面有人质疑地问了句:“咱们慕总原来这么和颜悦色的吗……”
红黄黑交杂的颜色,混乱地斑驳在两扇玻璃门上面。
要单只是尿,还不至于这么臭味熏天。等慕昭走近后才发现,玻璃门上全部被人糊上不明生物的排泄物,混着尿液,额外再洒上点鸡血。
慕昭看过去,注意到小姑娘工装上别着块实习生的牌子,看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也没摆冷脸,温声问:“怎么了?”
这种小事出警自然不会太快。
慕昭正在思量对策时,路边停下一辆黑色宾利,驾驶座门的打开,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男人从上面下来。
封闭的安静里,突然有个小姑娘叫了她一声:“慕总。”
慕昭目视前方,没看他,淡淡道:“和你没关系。”
“这件事多少和我也有关系,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宋淮予看一眼惨不忍睹的玻璃门,“我安排人来帮你处理。”
“……”
慕昭下意识看一眼旁边那家的甜品店,发现也是关门的状态。
想必林紫芸被退婚后受的打击不少,估计正把自己关在家里独自疗伤。
慕昭用手帕捂着鼻,本就闷的声音显得更冷,“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默了秒,又说:“处理不了,我还有老公。”
说曹操,曹操到。
晨阳下的劳斯莱斯发着金光,缓缓刹停在路边,后边跟着几辆黑色黑色宝马。
车停稳后,司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下一秒,男人锃亮的皮鞋落地。
惹来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全球限量三辆的劳斯莱斯银魅,连号的车牌,整个桃城只有一个男人能拥有它。
数注目光里,傅时沉倾身下车。
他穿一身正黑西装,近一米九的身高很有压迫感,肩宽腰瘦,腿长臀正,指间一枚玉扳指在阳光下微微凛着冷光。
同时,跟在后方的几辆黑色宝马也停下。
黑色宝马上下来的是傅时沉的随行保镖,清一色的黑衣墨镜,除此外,保镖们还从车上揪下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看上去普普通通,二十出头的男性,穿普通T恤和牛仔裤,衣服上还有油点子和可乐痕迹,三人的体型都偏胖,头发油腻,脸上长着很多闭口脓包。
保镖们直接把三个人往慕昭面前揪,三人踉踉跄跄地刹停在跟前。
慕昭眼见着傅时沉走近,便问:“怎么回事?”
男人眉目凉薄,轻描淡写地看那三人一眼,寒声道:“就是他们三个人做的。”
他竟然比警察还快。
果然应了那句,在桃城,总有半边天空上的云是傅字的形状。
慕昭又看一眼那三个人,倒很符合躲在屏幕后敲键盘的宅男形象。
或许在他们心里,拿上键盘,就能成为至高无上的神。
傅时沉垂着眼,长睫敛着让人看不清他眸中情绪,不过能看见他漫不经心地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慵懒地说:“我也不想为难人。”
三个胖男闻言一喜,眼里有光。
又听男人慢条斯理地说了下一句,“既然是你们把我太太的甜品店弄成这样的,那你们负责清理干净就行。”
还行,的确不算为难人。
其中一个胖男怯怯道:“没……没工具……”
这话倒惹得傅时沉凉凉一笑,眼梢一挑便是满满阴沉逼人的寒意,“要什么工具?”
看着那满门的屎尿血,没有工具,怎么清理?
三个胖男面面相觑。
他们虽不知这男人的具体身份,但看他的座驾,身边跟着多名保镖的阵仗,何况保镖的车都是百万宝马,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有个胖男主动脱掉身上的T恤,迟疑地来到门边,然后缓慢地举着手里的T恤开始擦门上的赃物,味道熏得自己都忍不住直皱眉头。
另外两个也有样学样,把T恤脱下来开始擦门。
傅时沉淡淡扫过一眼,倏地轻笑道:“光用手怎么行?”
三人的动作同时一僵。
“正好鸡血很补。”男人话里有弦外音,嗓音寒凉,“可别浪费。”
接下来的画面不堪入目,周围有路人传来干呕声,慕昭也差点没把那两口三明治从吐出来,她背过身时发现傅时沉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问:“你不嫌恶心?”
男人满脸的云淡风轻,只是笑笑,“小场面。”
慕昭摆摆手,把鼻子上的手帕捂得更紧,说:“算了,把他们交给警察处理,这样真的很恶心。”
她刚说完,已经有个小店员冲到旁边树边吐了出来。
那几个店员包括店长,一面觉得好解气,一面又觉得真恶心。
矛盾得不行,又爽得不行。
辖区警察到了。
警察捂着鼻子把那三个人带回去处理,路人们却还没散开,其中不乏拍照录像的人。
一名黑衣保镖上前,询问:“傅董,要处理吗?”
处理那些路人手机上拍下的内容,保证傅时沉的绝对神秘。
放在以前都是需要处理的。
没想到,今天的傅时沉却摆摆手,淡淡道:“不用。”
慕昭微怔,然后问:“你这是要和我公开吗?”
男人转头看她,无视掉一旁宋淮予铁青的脸色,似笑而非地反问:“不愿意?”
慕昭语塞,这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你确定吗?”
公开后带来的影响非同一般,包括对他个人和他集团的影响,无疑都会是巨大的。
傅时沉深深看她,眸光里有她身后高楼一角上的太阳,也让他的眸子变得格外明亮,“昭昭,我一直都很确定。”
然后他问她,“你确定吗?”
宋淮予打破气氛,插话进来,“昭昭!戒指我在捞了,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
傅时沉眉眼一沉。
他正要开口时,慕昭先他一步,极平静地说:“我和傅时沉已经领证了。”
宋淮予身形一僵,他以为两人还没有正式结婚,也只以为慕昭叫老公不过是个亲密称呼。
万万没想到两人已经领证。
宋淮予神色落寞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慕昭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的最后一天,而且在下雨,“六月三十号。”
到现在,也才两个多月。
宋淮予处在震惊中,一双丹凤眼里明显有悔,有不甘,也有痛苦。
他没有办法接受。
“宋淮予,你不能给我的婚礼,会有人给我。”慕昭边说着,边挽上身旁男人的臂弯,纤指紧缚着他,“我现在真有点感谢你当初的选择。”
“……”
“不然我不会遇到这么好的男人。”
也会错过一个暗恋我十年的大情种。
比如今天这件事,宋淮予只会和她开口头支票,而傅时沉在现身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问题已经得到解决。
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直到慕昭挽着傅时沉离开,宋淮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好像彻底失去她了,不是在今天,而是在她把戒指抛进承加湖的那天,也是在他听信林紫芸谎言的那一天。
终究是完了,也晚了。
她和他完了,再无余地。
她和他晚了,再来不及。
嘈杂的晨间街道,宋淮予失神在原地站很久,他想到很多很多和她的曾经,高中时期笑颜明媚的慕昭,大学毕业时穿上学士服的慕昭,还有订婚时为他穿上婚纱的慕昭。
十年时光皆蹉跎。
是他负了她。
想到这里,宋淮予发疯般冲向那辆劳斯莱斯,正要起步的司机吓了一跳,迅速重新将车刹停。
宋淮予双手按在车前盖上,隔着挡风玻璃看向后座的慕昭,知道她会看唇语,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昭昭,别走。”
慕昭垂下眼帘,不再看,眼里也无澜。
索性这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傅时沉的保镖上前,把车盖子上的男人拉开甩到一边。
劳斯莱斯驶离闹市,开到僻静地段时,男人幽幽开口:“心疼了?”
慕昭回过神,说:“没有。”
“没有为什么沉默?”
“……”
沉默的时间里,慕昭不停在想,高中时期的傅时沉到底是什么样的,既然同班,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又突然想到崔姨说过,傅时沉不是奶奶的亲孙子,其中肯定大有文章。
说不定再和奶奶聊聊天,会知道更多的东西。
“今晚我想去看奶奶。”她突然提议。
男人淡淡嗯一声,说:“我陪你。”
慕昭也点点头说好。
再次沉默下来。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慕昭思维又在不停跳跃,他喜欢她十年,要是知道她压根想不起高中时期的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那她现在假装不知道他暗恋她十年这件事,看来是对的。
最起码要找到一点当年对他的印象。
否则真的太委屈他。
晚上到桂和堂时,天色还很明亮,慕昭一进正房客厅,奶奶便忧心匆匆地上来,拉住她的手问她:“店铺的事儿解决了吧?你人没事吧?”
“害您挂心了。”慕昭笑着回握住老人的手,“我没事,事情也都解决了。”
“……”
看着两人和谐的画面,傅时沉没有打扰,而是转身到院子里接电话去了。
慕昭沉吟了下,直接问道:“奶奶,有件事想问问您。”
奶奶拉着她到沙发前坐下,乐呵呵地说:“乖丫头问就是了,奶奶知无不言。”
慕昭组织了下语言,问:“听说您不是傅时沉的亲奶奶是真的吗?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就单纯好奇。”
奶奶把手一摆,毫不介意地道:“没有啥不能说的。”
奶奶告诉慕昭——
傅时沉六岁时痛失双亲,成为孤儿,在冰冷的城市里举目无亲,毫无依靠。警方试图联系他原来的村庄,被告知他在村子里也没有亲人可投靠。警方便想将他送进孤儿院,可六岁的傅时沉便终日躲在妈妈去世前的小房间里,不和人说话,也不吃东西,不配合孤儿院的一切的入院流程。
后来时间一长,也没人再过问这个可怜的孩子,他被社会遗忘,沦为城市最边缘的那一类人。奶奶就住在对门,平日里就在火车站等地方捡废品拾荒为生,心疼孩子,会在窗口递白馒头去,偶尔还有榨菜包。奶奶会和他说:“别嫌弃啊乖孩子,奶奶吃的也是这些,有好吃的奶奶会给你带的。”
有一天奶奶捡回来一个没人吃过的汉堡,完全冷掉,她却乐呵呵地递进那扇阴暗小窗,“好孩子,看奶奶今天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这叫汉堡,中间那一层是肉!”
就这么过去一个月后,租约到期,房东把一应杂物和傅时沉赶出出租屋。奶奶捡废品回家,背着个脏兮兮的装满塑料瓶的麻布口袋进楼道后,就看见小小的孩子瘦得不成人形,皮骨似不拊相连,小小一团蹲在她的出租屋门口,两颗黑色眼珠显得又大又无神,像强行镶嵌在那张苍白小脸上,他看着奶奶,张张干裂出血的灰白色嘴唇,怯怯地叫了一声:“奶奶。”
一声奶奶,让老人家狠不下心对这孩子坐视不管。奶奶把傅时沉捡回家,承诺以后她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少他一口,于是奶奶就靠捡废品养着傅时沉,生活虽难,但多了满满温情。
傅时沉也跟着奶奶到火车站捡废品,很乖很懂事,知道捡瓶子里有水时要倒掉,再把瓶子捏扁,这样的话袋子里会装多一些。他有时候看见瓶子里剩下的饮料,也会馋,但他从来不喝,怕不干净得病,都会不犹豫地倒掉,渴了就到火车站的厕所,拧开水龙头,用嘴去接水喝。
每天捡完废品回家需要分类,瓶子是一类,纸壳是一类。那些年废品收购价很一般,瓶子1块5一公斤,纸壳类只能卖8角一公斤。
自从奶奶有傅时沉后,就把分类的活归给他管,每天回家后,傅时沉都会把当天所获全部倒在地上,然后蹲在一堆废品前,细心地把瓶子和纸类分开,然后分别用麻布口袋装好。
等攒到一定数量,就会和奶奶用铁做的小板车拉去废品站卖掉。
有一天捡完废品回家,奶奶洗完手准备煮面条时,回头看见八岁的傅时沉盘腿坐在一堆瘪瓶和废纸里,手里翻着一本小学三年级的数学练习册,这是他今天捡回来的,这种练习册也属于纸类,同样能卖钱。
男孩举起两条瘦瘦的胳膊,手里拿着那本灰扑扑的练习册,稚嫩瞳眸透着小心翼翼,“奶奶,这个可以不卖吗?我想看。”
奶奶走过去,拿起练习册一看,居然是三年级的数学,这娃都没上过学,哪里看得懂这个呢?
奶奶便问:“沉沉,你能看得懂吗?”
男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抿着唇缓缓点头,乌黑漂亮的眸子里流出捡垃圾时不会有的微光,“能看懂。”
那天晚上奶奶失眠,整晚都没能合眼,她一开始只想让这孩子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没考虑太多,可现在见这孩子如此聪明,便反复在想不能让这孩子跟着她捡一辈子的垃圾。垃圾堆里可走不出什么大人物。这么聪明的孩子,要上学,必须得去上学,上学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二天,奶奶带着已经八岁的傅时沉到桃城的一所学费最便宜的普通小学,正值九月开学季,八岁才入学的孩子相当少见,一开始老师不愿意接收,奶奶抹着泪苦苦哀求,一个劲儿地老师说,我家孩子真的聪明……
老师架不住老人软磨硬泡,收下傅时沉,给他报了名。
入学两周后,老师联系奶奶,问奶奶需不需要给孩子跳级,这孩子天赋异禀,完全可以直接连跳两级。
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奶奶问傅时沉,“沉沉,想跳级吗?跳到同龄人在的班级里去。”
男孩抿着唇低头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抬头问老师:“跳级要收钱吗?”
跳级需要跳级费。
得知一点后,男孩拉着奶奶离开办公室,懂事到让人心疼,“奶奶,我不跳级,我喜欢读书,我要多读两年书。”
后来上初中,初中班主任建议傅时沉跳级,他不跳,原因是跳级需要跳级费。
再后来高中,高中班主任也建议傅时沉跳级,他还是不跳,原因还是跳级需要跳级费。
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比慕昭大两岁的傅时沉,会和慕昭同届同班。
他不是坏孩子,不是因为学习不好或者调皮捣蛋而留级,而是因为太懂事,所以才会一直留在比同龄人大两岁的班级里。
成为班里、人堆里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奶奶还说,正因为他永远比同龄人大两岁,没有共同话题,没有朋友,在班里从来都是独来独,活得像是空气,越长大,性格越孤僻,班上同学一个月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座位永远在角落里,旁人看他时,他永远低着头。
听完这些,慕昭早就泪流满面,她哭到双眼通红,胸口里像压着块重石头,让她喘熄不能,大脑也有缺氧的窒息感。
她扶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哽咽道:“奶奶,我出去透口气。”
回忆旧事同样红眼的奶奶低头用袖子拭泪,点点头说:“去吧。”
来到外面。
慕昭看见窄桥上男人的背影,他站在暮色霞光里,周身如渡暖光,可不管怎么看,背影都透着寂寥冷清。
他抛洒饵料时的动作随意而漫不经心,修长手指起落间,又是另一番寂寥冷清。
慕昭红着眼走上前,无声来到他身后,伸出双手穿过他臂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了上去。
她心疼他,心疼到无以复加,以至于她能明显感受到心脏的抽痛感。
男人腰间突然多出一双纤纤玉手,身后也传来抽泣声。
傅时沉忙把手里饵料尽数抛进河里,正要转身看她,却被她抱得更近,同时听她哑声说:“就这样让我抱着。”
他便站着没有动,语气里满是关心,“怎么哭了?”
慕昭的眼泪很快打湿他的西装布料,她肆无忌惮地流着泪,紧紧抱着他不说话。
傅时沉,你怎么可以怎么让人心疼啊……
“昭昭?”男人关心的语气里多出几分着急,“你别哭,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说,我能解决。”
她流着泪,说:“你解决不了。”
傅时沉,这份对你的心疼,你解决不了。
我也解决不了。
傅时沉握住她的指,想掰开转身看她,发现她抱得很紧,又急又无奈,“奶奶骂你了?”
慕昭贴在他的背上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个没有。
这让他更急了,嗓音沉了些:“那你哭什么?”
见他急得不行,慕昭这才把抱着他的手松开。
手一松开,傅时沉立马转身,俯身来捧着她的脸,温凉长指擦着她眼角的泪,嗓音温柔得不行,“给我说,谁欺负你了?”
“你。”她抽噎了下。
“我?”他也不惊讶,而是保持着耐心,“那你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慕昭贴上去,把脸靠在他胸口,这样很有安全感,哭过后的嗓子在发哑,“你没有早点到我身边来,这就是在欺负我。”
傅时沉沉默片刻,低低道:“昭昭,你不会喜欢以前的我。”
她不会喜欢那个无权无势、自卑寡言,永远在阴暗角落里的穷小子。
慕昭深深吸一口气,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特别正经严肃地反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她爱钱,爱势,爱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些东西谁都爱,但她更愿意爱一个炙热纯洁的灵魂,爱一个少年最汹涌无瑕的爱意。
要是在高中时和他先产生交集的话,那她也一定会爱他,会选择他,而不是宋淮予。
在她这里,他永远都是最终赢家。
更何况,这世界上绝无可能找出第二个比他更爱她的人。
“傅时沉,我问你,要是在以前你就认识我,你会追求我吗?”她问了一个已经有答案的伪命题。
那天是傅时沉平生第二次对她撒谎,在她的目光里,他不假思索地说:“可能会吧。”
答案却是不会,永远不会。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那三年里,他甚至不敢拿正眼看她,她的耀眼和美丽足以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唞,她像来人间一趟的神明,而他只是一个不敢抬头看神明的凡人,看一眼都是亵渎,何谈主动追求?
事不过三。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对她撒谎。
只是现在,神明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
他伸手回拥住她,长指穿插进她浓密的乌发里,温柔抚摸,他放低肩膀位置,将脸埋进她颈,浅浅嗅闻攫取她的芬芳,然后会想到带她第一次来见奶奶时,为应付奶奶,她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
高中和他关系很好,在班上会经常一起讨论作业,校外见面会主动打招呼。
那时他提着东西进门时,正好听到的时候就在想,要是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只有天知道,上高中的时候,他做梦都想光明正大地和她打一声招呼,说上一句话,可是留给他的只有无数次的擦身而过。
楼梯上遇到时,他只敢在她经过拐角平台后,才回头偷偷看上那么一眼,然后在被人发现前匆匆收回视线。
一开始他根本没发现自己在暗恋她,只知道她的外公在资助自己的学费,她外公是个很好的人,她看上去也是很好的人,只是他没有机会和她接触了解。
直到他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她,去关注她,会在出成绩时下意识先在公告栏上找她名字的所在位置,会在跑操的时候永远看着她跃动的马尾,也会在收作业时故意把她和他的本子放在一起。
某天,他听说她在和隔壁班的宋淮予恋爱时,他一天都听不进去老师在讲什么,对他易如反掌的数学题也变得像无字天书,下晚自习后浑浑噩噩回到家中,不吃东西,倒头就睡,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他怒火中烧,他嫉妒愤恨,他无能为力,只能在角落里成为一个低微的旁观者。
在那以后,每每在学校里看见宋淮予时,他的眼里总是带着不自知的艳羡,这份艳羡却也没让任何人发现。
就像他深深喜欢她一样,没让人任何人发现。
就这么一藏就是三年。
毕竟没人会在意一个留着长刘海挡住眼睛,自卑寡言的贫困生喜欢谁、羡慕谁,他藏得很容易,也藏得很痛苦。
悸动、甜蜜,
痛苦,绝望。
都是她带给他最真实的感受。
可不论是悸动还是痛苦,甜蜜还是绝望,都让他这么一个低微的灵魂甘之如饴。
所有为之动容的情绪,都是她的恩赐,都已成为他的独家珍藏记忆。
三年痛苦的暗恋时光里,也有那么一次美好的回忆。
比如她第一次和他说话的那天。
他永远都记得她第一次和他说话的那天。
2012年的10月7号。
那天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在奶茶店里兼职,那天点单台的空调正好坏掉,他戴着口罩和黑色帽子,周身如置笼蒸,额头和脸上都冒出满满一层汗,热得想打人。
他忙碌地进行着奶茶点单,还要时不时拒绝来要q号的年轻女孩子,他不理解一张脸就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有什么值得问他要联系方式的?
焦头烂额时,他不经意抬眼,看见她推开玻璃门走进来,穿清新绿的吊带长裙,两根细细的带子挂在女生嫩白的肩膀上,穿着露趾凉鞋的脚趾也白白的,脚踝也白且有骨感,看着相当漂亮精致。
整个人都白到发光的她就像是一缕吹进燥热中的凉风,缓解他的难耐。
然后他看见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宋淮予,一下便觉得风似乎没那么凉快了。
她往点单台走来,他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生怕晚一秒就会暴露心事,就会被她发现端倪。
空气里开始弥漫她的气息。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在点单机上面,可屏幕上的奶茶品目开始失焦,那些奶茶的名字变得陌生而模糊,店内嘈杂的人声在放大。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很快便迷失在满是她的气息里:她在店内流淌的深情情歌中,她在盘中那杯蔷薇冰冰泡中,她在蛊虫的多颗齿牙中,她在点单机已经模糊掉的屏幕中,她在他眼中,她在他心中,她无处不在。
“两杯柠檬水,加冰,谢谢。”她停在点单台前说,声音清脆好听。
“好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他觉得喉咙在发紧。
鬼迷心窍般,头昏脑涨的他点错了单,还不小心把手边一堆客人不要的小票弄撒在地上,场面很滑稽可笑。
他慌乱地道歉,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点着,“不好意思,这边重新给你点。”
她看着他的慌乱,似乎觉得好玩,很包容地说道:“没事的。”
然后她就对他笑了下。
就那么一笑,让他记了十年,惦记了十年,念念不忘了十年。
十年后,他听到她被抛弃的消息时,他知道,他的机会到了。
蛰伏多年,终有一动。
是时候该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