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当晚,曹延轩带着宝哥儿歇在双翠阁。
    两人常在院里歇午觉,留宿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纪慕云怕仆妇们服侍得不好,自去东厢房收拾。
    东次间亮堂堂的,平日写字的桌案撤掉,两位姨娘和石妈妈、吕妈妈打叶子牌,于姨娘输了钱,叫自己的丫鬟回去“喊董妈妈来”,夏姨娘咯咯笑,挽起衣袖“管你谁来,今晚啊,我谁也不让着。”
    三个孩子在正屋玩耍,先玩骰子再玩投壶,晚饭吃得太饱,坐是坐不住了。
    今日是除夕,按理该守岁。
    昱哥儿熬不住,刚到亥时,便上下眼皮打架,滚到孙氏怀里哈欠连天。曹延轩把小儿子安置到东捎间,在旁边守着。
    平日这时候,宝哥儿媛姐儿也该歇下了,今日难得熬一回夜,越玩越开心。
    投壶是常玩的,玩不多久,宝哥儿想起在东府学到的新花样,叫到“每人出一样东西,摆在地上,用竹圈去套,谁套中,就是谁的。”
    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银元宝,摆在正屋尽头,带着人退到屋子另一边。丫鬟已经捧来一叠竹子弯成的圆环,用红丝线缠着,看上去很鲜亮。
    曹延轩听着,吻吻她额头,“想爷没有?”
    双翠阁的丫鬟脱不开身,媛姐儿几人的丫鬟给主子捧场。
    绿芳几个低着头,忙忙出了屋子,到外面才敢窃笑:老爷那架势,大概要
    纪慕云微微脸红,却本能地觉得,曹延轩没那么急色,何况,三个孩子都在,两位姨娘也在正屋。
    果然,她依偎过去,曹亚轩只是张臂搂住她,一时间没别的动作。
    这句话令曹延轩唏嘘,叹一口气,将她抱紧一些,哄小孩儿似的温柔地拍她背脊。
    他笑着把身上的零钱都给宝哥儿,游目四顾,也不多问,便去了东厢房。
    他按着纪慕云肩膀,让她坐上一张太师椅,随后自己也坐在旁边。
    纪慕云用力点头,满心委屈,不知怎么眼圈红了,“想有什么用,您也不回来。”
    “今年十一月,太子在东宫之内薨逝,具体哪一日,谁也不知道。”第一个字出口,曹延轩反而放松下来:数日之间,这件事情流传于消息灵通的人之中,像冬季河流,表面风平浪静,冰面之下波涛汹涌。可这不能维持太久,曹延轩相信,元月之内,这件事便将传遍大江南北、亿万百姓口耳之间。“皇帝下令,秘不发丧,当晚招见太子世子。”
    “您~”她闭着眼睛,“足足走了七日。您定是没吃好,没穿暖,看看您瘦的。”
    大概,有话要对自己说?纪慕云脸颊在他胸膛蹭一蹭,安安静静等待,等了甚久,什么也没等来。
    “不冷。”曹延轩坐到临床大炕,朝她伸出手,又道:“下去吧,在外面守着。”
    果然,纪慕云正带着丫鬟忙活,把卧房和次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开了箱笼取出崭新的被褥枕头,往炭盆里放了桂花瓣,把花觚里换上腊梅和木芙蓉,水晶盘摆上苹果和佛手。
    媛姐儿给弟弟捧场,也摸出两锭银元宝。强哥儿拿出过年纪慕云赏的海棠花银锞子,蓉妞儿摘下吕妈妈做的荷包,陪宝哥儿玩耍的小蝶小雀小河摘了头上的绒花,褪了腕上的镯子,拿出过年得的赏钱。
    回身见他,笑道“您看看,冷不冷?”
    纪慕云第一反应是“太子登基,大赦天下,姨夫说不定便能归来”,之后怀疑自己的耳朵:皇帝没有死,死的是太子?做了二十九年储君、祭过天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直到昱哥儿睡得香甜,曹延轩才出了卧房。一到正屋,气氛正好着,宝哥儿喊父亲也玩,曹延轩接过圈子抛了出去,准确无误地套中一个荷包,赢得一片喝彩。
    曹延轩忽然起身,拉着她大步走出卧房,穿过数个房间,直到书房才停住脚步。此处没点烛火,房间黑洞洞的,只有大红灯笼的光芒透过窗子,映出桌案椅子的朦胧外表。
    她听到自己迷惑的声音,带着些结巴,“皇上,皇上?”
    曹延轩安慰地摸摸她肩膀。
    她定定神,一团浆糊似的脑子能运转了,开始清晰:皇帝想让太子世子,也就是皇太孙登基!
    她低声问“皇上如今,身子可康健?”
    如今是永乾三十年,记得皇帝是壮年登基,足足六十岁了。
    黑暗之中,曹延轩声音低的像无奈的叹息:“皇上最后一次上朝,是腊月九日,之后称病,再也没有在人前露面。腊月十四日,宫中传出丧钟,皇帝薨逝。”
    冷静,冷静!纪慕云深深呼吸,一些旧事涌上心头。
    在姨母身边的时候,姨夫有一次喝醉了酒,和两位表哥点评诸位皇子。
    姨夫说,太子仁厚,性格温顺,善听人言,就此优柔寡断了些,还不如皇太孙;皇子之中,有三位得皇帝宠爱,得以封王,这其中,三王爷与六王爷聪明果敢,行事干脆,酷似皇帝,堪称一时瑜亮;五王爷不如两位王爷,比太子又强了些,耐心谨慎,可做一方贤臣。
    她凑到曹延轩耳边,“也不知,皇帝有没有来得及,下诏令太子世子.”
    曹延轩第一反应便是欣慰:像往常一样,纪慕云总能抛开一般女人的短视琐碎,直奔重点。这也是他决定讲出事情的原因,反正瞒不住,不如,有自己亲自告诉她。
    他的声音干巴巴,不带自己的情绪:“太子世子手持传国玉玺和皇帝遗诏,于腊月十七日在紫禁城召集群臣,在灵前继位,改明年年号为嘉正,封太子世子妃米氏为皇后,太子世孙为太子,又下令,明年开恩科,下令藩王进京。”
    这么直截了当?不留一丝余地?太子世子还是太年轻了。
    纪慕云沉默:如果太子世子顺利当了皇上,朝野上下臣服,改朝换代,曹延轩便不用一连数日不露面,现在和她说话,还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再一想,太子世子今年不到二十岁,旁人也就罢了,割据一方的年长皇子,没那么容易对侄子俯首称臣。
    她便说:“七爷,京城那边是这样的,却不知,江西、四川和河南是什么动静?”
    婉转地问,三位藩王的举动。
    曹延轩没有做声,过半晌才摸摸她头顶:真是聪慧,比自家珍姐儿强百倍,也不知家里怎么教出来的。
    之后他轻声说:“川蜀偏僻,五王爷想做什么,还没有传过来;三王爷从江西在前,六王爷从河南居后,各自统帅数万人马,分两路直奔京城。”
    奉召进京是用不到这么多人的,纪慕云吐一口气:不用说,两位王爷先后反了,最起码,是不承认太子世子这位新皇帝。
    至于两家是私下约定,先联手把太子世子弄下去,再分胜负、定君臣;还是不约而同地作了统一抉择,直捣黄龙,就不得而知了、
    纷争四起,金戈铁马,人头落地,最苦的是黎明百姓,纪慕云心中沉重。
    “七爷,别的不知,三位王爷那边,可有我们家里的人?”曹延轩虽没出仕,曹家是有人做官的,不在家这几日,他必定去打听、传消息、处置这些事情,另外,她猜,也去处理家里的产业了。“事情这么大妾身记得,东府的四爷在巴蜀,四小姐的公公,像是在江西.”
    数日以来,曹延轩和三爷五爷曹慎等人,把京城局势、朝堂兵力和曹家的将来讨论过无数次了,如今在她面前,心底说不出的柔软:她第一反应,便是惦记自己,惦记家里。
    “京城那边,只收到初期一些邸报,家里的消息没传过来:事情一出,京城便九门紧闭,内外隔绝了。”他低声说,“江西河南陆陆续续有消息传过来,我姐夫也写了信。事到如今,路途不通,谁也不知京城那边局势,到了何等地步。”
    这个时候,消息真假难辨,鱼龙混杂,一动不如一静,曹家家大业大,一步踏错,便是倾家大祸。
    纪慕云小声说:“爷,可有什么,我能帮您做的?”
    一种新奇感涌入曹延轩心头:她想保护自己,帮自己的忙。下一刻,他张臂揽住纪慕云,用力亲吻她额头、鼻尖和嘴唇,含糊道:“傻姑娘,有我呢”
    纪慕云意乱情迷地,看不清他的脸,双手紧紧抓着他衣襟。
    “不怕,不怕。”曹延轩说,含住她耳垂,把她抱得更紧些,很快又松开手,比平日粗鲁地扯开她衣裳。冬日天寒,卧室垫着炭盆,这屋凉飕飕的,纪慕云瑟缩起来,依偎到他身边,像火炉边取暖的猫。
    曹延轩把她抱到自己身上,话语急切而含糊“再给我生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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